[排球少年]构成琐碎日常的沙砾是什么呢

　　过了一轮花粉季，一次黄金周，榊原理名受苦受难的体育课项目如期而至。
　　“好，大家排好队，一组一组来。”体育老师捏着哨子说道。
　　学生们按性别分成两队，站在池边听哨音指挥，她躲到倒数几排的位置，苦着脸一点点往前挪。每个第一学期都逃不掉，她最讨厌的游泳，所幸只要做完三组50米自由泳往返，剩下的就是自由活动时间，就算站在泳池角落不动老师也不会说什么。
　　尤其像今天这种临时调课让不同班级一块上课的情况，人一多，老师一双眼睛管不过来，浑水摸鱼也并非毫无希望，理名盘算着，逐渐排到队首。
　　上一组游到了对面，一群人里橘色脑袋很是显眼，或者说，上岸后就和人较劲的景象，让人不想注意都不行。
　　话说，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和隔壁班安排一起上游泳课，影山同学和日向同学干脆在泳池里进行了竞速，最后看热闹的人引得老师过来查看情况，两位“一生之敌”整整齐齐地挨训，哪个也没跑掉。
　　又开始了，不少曾经目睹上述过程的同学都在偷笑。
　　“那边的两个，安分一点！”老师吼道，扭头将哨子放到嘴边，没漏掉那个毫无干劲的人。
　　“榊原，不许偷懒！预备——”
　　理名满怀羞耻感，捏着鼻子沉入池水里。就是因为无论怎么练习都比旱鸭子好不到哪里去才讨厌游泳！
　　拼尽全力总算摸到了对岸的边缘，她破开水面大口呼吸，手掌扳在池边维持身体平衡，准备脱离池水牵绊上岸，一左一右两条手臂同时伸来。
　　连帮助同学这种事情也要竞赛吗？脑内滑过一群学校的象征物，不管选择哪边都对另一方很失礼，同时握住两边会让自己像是从池里吊起来，那已经不是丢脸的程度了。还是自力更生最靠谱，她用力一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敏捷地抵达岸上，而后迅速道谢。
　　日向翔阳不以为意，毫无芥蒂地收回手，报以爽朗的笑容：“不客气。”
　　发丝蓄不住过量附着的水，水珠沿鬓边滴落，理名抬手抹去，隔着一人左右的距离，影山别过脸后退两步，绯色从他的耳根向下扩散。
　　怎么突然脸红了？
　　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谢谢。”
　　“噢。”他同样压低了嗓音，并没有像日向同学一样走开，神态看起来更别扭了。
　　为什么自己也传染了脸颊发烫？完全弄不明白！忍受不了这种奇怪的、黏着的氛围，她离开对方身躯投下的阴影，小跑到另一边的凳子上，拿起毛巾盖住脑袋。
　　影山飞雄没能捕捉到刚才闪现的那个念头，它出现于榊原理名捏住鼻子而皱起的脸庞，出现于水中她不太灵活的身姿，出现于她起身后缓缓昂起的面庞，让大脑处理它的优先级远胜于上一刻日向附带“赌注”的挑战书却还是赶不及。
　　下课铃响起，理名干笑着带走了老师“表现很不错嘛，以后还要再接再厉”的表扬。为了不让热度继续赖在脸上无理取闹，她破天荒地多练了好几组往返自由泳，好不容易消磨完剩下的时间。
　　饥饿感引发胃袋轰鸣，指腹发白还泡得皱巴巴的，这就是胡思乱想的代价。蝉藏在枝叶间，用尽全力发出仿佛没有明天的鸣叫，让看不见的气流更加燥热。体育课后简单冲洗过的身体一层层渗出汗，榊原理名只好向黏腻感投降，选择逃进回家必经之路上的一间CD店，躲开蝉无处不在的求偶声。
　　流媒体不断兴盛，购入实体光盘的渠道也不再单一，仍有固定的客户群愿意在炎热的工作日下午光顾店内，仔细挑选合心意的唱片。
　　店主是个随性的人，不喜欢将店内的背景音乐变成流行曲轰炸，总是按自己的喜好将不同年代的歌曲组成主题歌单播放。理名作为常客，已经习惯了横跨年号的歌曲你来我往，去年的夏季hit曲尾段淡出，冷气和不熟悉的旋律将她包裹其中。
　　似乎在哪里听过，感觉曲风和上一首相隔有三十年。收回取下试听耳机的手，她决定先听完这首歌。
　　甜美的女声流淌出来，一字一句分辨歌词，让她就这样被晴朗夏日的惊雷猛然穿透。
　　感应门分开，店主不太关心匆忙跑走的客人，例行公事地道了声“感谢光临”，继续盘点上周的销售数据。
　　蝉鸣卷土重来，嘲笑先前嫌弃它们的人类此刻的动机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逆行跑到校门前的上坡，榊原理名扶着栏杆颤抖，灼热的空气在肺部循环，身体持续升温，汗珠复刻了不久前池水滑落的轨迹，脸一定比那时还要红。
　　心脏泵出足量的勇气支撑她一步步靠近。体育馆的门窗四下敞开，排球来回辗转于人和地板间，“发得好”“拦得漂亮”“交给我”，各色男声混杂排球鞋底与木地板的摩擦声融入室外热浪。
　　“好，大家休息一会，之后进行第二轮。”现任队长山口拍手道，队员们四散到场外补充水分，旋即便有脚步声向门口而来。
　　出来透气的日向翔阳第一次在这边见到榊原理名，好奇地询问缘由，了解来意后干脆应下，回头正打算喊人，就见练习背心「2」和门口的距离已经被所有者几步抹平。
　　“影山同学，打扰了，我有话想说，可以稍微到那边一下吗？”
　　得到肯定回复，她松开藏在背后的手指，祈求衣摆上揪出的褶皱能不那么显眼，然而这个念头在看见日向同学悄悄比出“加油”的手势后迅速烟消云散。
　　一下子就被看出来了。
　　从CD店跑过来的时间里，脑内的念头已经转了千百遍。
　　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大部分男生，影山对女生并不感兴趣，或者更恰当地说，是对接触异性这件事毫无知觉。凭借出色的外在和知名度，很早以前就有许多人或明或暗地向他示好，而他主观存在的隔离层还未建立相应的传导机制，对别人心意的礼貌回绝完全出于基本的处世礼仪，他本人对此有多少明确的认识还不好说。
　　不过，犹豫总有原因，想到就去做才不需要理由。告白和这一切都没有关系。这仅仅是自己的个人意志，她无法也无意把控之后的走向，反正后续如何都不会破坏世界正常运转。
　　忐忑是少不了的，但既然把「表达心意」和「关系变动」视为独立事件，理名已做好了迎接任何可能的准备。
　　没关系，最差的结果不外乎心里难受一阵而已。
　　“抱歉，突然跑来这边找你，因为有两件事想要现在弄明白，按顺序来吧。”她端详着男生不太自在的面庞，“第一件事，上次影山问‘可不可以不只是同学关系’。”
　　他稍稍别开了眼神，“是。”
　　“当时的回答没有错，只是我现在变贪心了，想比那更进一步。所以追加一个问题：可以和你不只是友人关系吗？”
　　喉结上下滚动，自然垂落的双臂因攥拳的动作微微向后曲起。
　　“然后，我想知道，影山是怎样看待我的呢？这是第二件事。”
　　心跳剧烈，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逆流，他知道此时自己的样子一定傻透了，扬声道：“除了‘当然’和‘喜欢’，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答案！”
　　原来开心过头的时候想哭是真的。榊原理名咬住下唇，视线回落到他的制服纽扣上，竭力稳住嗓音问：“那，直接称呼名字也可以吗？”
　　“好。”
　　“想和飞雄牵手呢？”
　　“好。”
　　掌心交叠，沁出的汗分不清源头，两个人脸上都热气腾腾，沉默着把话语权交给蝉。
　　“等我训练结束，一起回去吧。”影山选手发动了二次进攻。
　　榊原选手点点头，实现了A PASS。
　　探头探脑，嘀嘀咕咕，从“影山那家伙一定是看到榊原同学在门口就马上过来了”一直絮叨到当前事情发展的猜想。目睹背号5和背号1对不远处异乎寻常的关注，背号3只觉得匪夷所思。
　　“我说，无论那边是什么情况，说到底当事人也不是你们吧？对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猜得那么起劲真是厉害。”
　　“你这家伙好冷淡啊，怎么说都同队了两年，而且榊原同学又不是其他不认识的人，换做是你我们同样会关心的！”
　　“哈哈，那真是多谢关照。”
　　“好了好了。”
　　山口无奈地调停，教练只是走开一会儿就这么多事情，等影山回来没准还有一番口头交锋。
　　后续倒比队长预测的乐观些，顶着番茄脑袋的队友返场后迅速投入到练习中，状态奇佳。对局的几个一年级作为对手首次领教到如此强力的发球，低声吐槽：“总觉得一不留神就要被影山前辈的跳发轰飞，真可怕。”
　　不过是王者大人幼稚的炫耀仪式罢了。月岛面向球网，半点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予正来劲的二传手。
　　影山飞雄从没想过遮掩情感状况，然而消息传播的速度（特指在排球部中）实在出人意料，最近才加入的排球部line群就和煮开水一样热闹，几位前辈起哄的文字和表情在屏幕上快速刷新。
　　“喂喂，怎么可以让女生主动告白啊！”——还收到了这样的语音信息，音量调到低档位也架不住前辈的大嗓门突破手机在耳边嚷嚷。
　　热心的建议“哐哐哐”砸来，男生逐条对照，眉头拧起，排球方面的脑力值此时发挥不出任何作用。切换到和「榊原理名」的对话界面，除了初始的相互问好外没有多余的记录。他并不擅长使用数码产品，Line这个应用还是不久前排球部毕业的前辈们组建群聊后开始使用的，虽然添加了她的账号，但影山觉得直接对话和发邮件更符合自己的行为习惯。
　　「女孩子都喜欢发表情和贴图，这样会增加亲近感噢。」
　　是这样吗？来回翻阅系统的表情和贴图库，一向保持良好手感的指尖根本定位不到合适的，可恶。
　　稍微一用力误按了语音通话，他攥住手机，盯着屏幕切换到通话状态，另一边接起后顿了顿，“……飞雄？”
　　“哦、噢，晚上好。”
　　“晚上好。”
　　一时语塞，他对下一步的接话没有任何头绪，坦白这通电话是误拨的——这可绝对不能说，影山的直觉拼命预警。
　　讨厌的寂静期。
　　手指紧紧拢住手机，理名收到语音通话邀请时感觉心脏都要跳到咽喉了，数小时前的告白是情绪与荷尔蒙相互作用的结果，能把心声如实吐露出来就是奇迹了。作为同学和友人时说话没有任何障碍，关系转变后光是听到声音就不太好了，要怎样顺畅地把对话进行下去？
　　现实不会有恋爱游戏中准备好的一堆对话选项，可好感度却是真实且难以量化的。总而言之先——
　　“抱歉，对今天的事情，我非常高兴，一下子不知道什么才是最想和你说的。”
　　“这样……”慌里慌张的人其实不止自己吗，她覆住心口，这里切换成了更轻快的节拍。“为啥要排序啊，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听的。”
　　经过屏息似的半秒，他问道：“明天一起去吃午饭吧，我来找你。”
　　“好噢。”
　　刚才到底聊了什么呢？理名盯着通话记录近十分钟的时长，琐碎的言语并不能仿照书本的知识系统梳理总结。
　　但是，好高兴。她趴在床上翻了个身，手机的热量还贴在耳边上不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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