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宅斗

　　酉时，天光微暗，荟香阁内，炭火烧得正旺，一片暖融。
　　秦氏斜倚在榻上，握着的暖炉将手贴得滚烫，她将陈嬷嬷叫于身边：“事情可办好了？”

　　陈嬷嬷躬身道：“放心吧娘子，一切安排妥当。”

　　秦氏点点头，正此时，屋外响起丫鬟的声音。
　　“秦姨娘，老爷回来了。”

　　秦氏将那香炉放下，急忙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妆发。

　　下一刻，屋门被推开，沈崇带着一身冷气进了屋子，秦氏上前迎去，替沈崇褪去斗篷。

　　手上沾染了潮湿的水汽，秦氏下意识从袖子中掏出帕子抬手想要帮沈崇拭去额上的水珠，却被他躲开。

　　“不必。”
　　沈崇摆摆手，便坐在了圆椅上，秦氏心下一凉，却也只能收了帕子攥在手里。

　　她的脑海忽而现出姜蕖为沈崇拭汗的场景——沈崇的表情绝不似现在这样，那时的他连眸子都沾着笑意。

　　手中的帕子被她越捏越紧，直到耳边传来沈崇的声音：“我刚一路走来，府中下人都说眠儿回了府？”

　　秦氏回过神，强压下心中酸楚，上前几步挤出笑道：“妾身正要说呢，是眠儿回来了，现下在竹绵阁住下了。”

　　眼前的沈崇表情微愣，霍然起身道：“当真是眠儿？没有认错？”

　　沈崇惊疑的表情随着秦氏的点头在眼中晃动：“当真，她身上有主母的信物。”

　　“老爷可要现在去见眠儿？”
　　秦氏小心抬眼去看沈崇，只见沈崇又恢复了往日平静，声音淡淡道：“不急，先更衣罢。”

　　这一句淡漠，瞬间又将秦氏心中的苦闷驱散，她连忙上前为沈崇解扣更衣。

　　待沈崇更完衣后，二人便赶去竹绵阁。
　　刚踏入竹绵阁，秦氏一眼便看见了院中的沈雨眠，正擦拭着院中的石桌。

　　时机已到，秦氏佯装一副怒气模样，叫来身边的陈嬷嬷：“丫鬟们都去哪了，怎么让二小姐自己在打扫？”

　　一旁的陈嬷嬷忙答道：“娘子原吩咐了几个丫头过来，想来她们是偷懒，这才没有来。”

　　秦氏语气更加重了些：“府中怎会有这种好吃懒做的东西，抓起来打个几十大板打发了去。”

　　说罢便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沈崇。

　　“罢了，日后多加管教便行，何必在年关见血。”
　　沈崇说完便继续向院落内走去，秦氏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勾了唇。

　　看来老爷也并不是很在意这沈雨眠。

　　而另一边的沈雨眠一早便看见了秦氏，只见秦氏身边还站着一男子，二人正在说着什么。

　　这府中能和秦氏站得如此之近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自己的父亲，这座府邸的主人——沈崇。

　　她听不清二人的对话，但心下却隐隐有了猜测。
　　从换了衣物之后她便发现这竹绵阁中再无丫鬟往来，想来没有她这姨娘的吩咐那些丫鬟断不敢这样，这竹绵阁虽不大，但只凭她一人打扫却费些力气。

　　这秦氏是想干什么呢？想必不会只是想让她吃些苦头。

　　而此刻见到沈崇，一切昭然若揭，这秦氏是想探探她的父亲对她是何态度。
　　既如此，那她便配合一番。

　　湿冷的布在手中像一块冰，可她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手下的动作愈发卖力。

　　“雨眠，快些拜见你父亲。”
　　秦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雨眠假装刚看见来人，忙转身行礼。

　　“父亲。”

　　目光扫见一双手，是沈崇将她扶了起来。
　　她顺势起身，却感觉有一道审视的目光投了过来，扫过自己的脸上、身上，最后停留在她那双布着伤疤，此时冻得红肿的手上。

　　“回来便好。”
　　沈崇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对她手上的伤痕也未关切一句。

　　而沈雨眠也同样打量着眼前陌生的男人——锦袍玉带，气度不凡，眉宇间尽是威严。
　　她试图在那张威严的脸上找到一丝阔别重逢的激动，然而......什么都没有，那深潭般的眼底，只有一片漠然。

　　这漠然瞬间刺痛了她，脑海里不觉闪过一幅画面——年幼的她依在养母膝上，窗外是一片昏黄。
　　“娘，眠儿的父亲是怎样的人呢？”
　　那时的养母正在绣着帕子，听见这话猛地一滞，她的神情沈雨眠到现在还记得，一双眼中盛满愤懑，转而又变成伤悲，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你父亲也许是个好官，但绝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她迅速垂下眼帘，用帕子揩去眼角的一滴泪珠，声音哽咽：“这么多年......眠儿心中一直记挂父亲。”

　　还未等来沈崇说话，一下人神色慌张奔入院中：“老爷，府外来了一婆子，说是来咱们沈府寻人。”

　　沈崇皱眉：“是寻何人？”
　　“回老爷，那婆子说她是玉醉楼的老板娘，有个舞姬跑了，似是逃到了沈府里。”

　　沈雨眠抬眼去看，只见秦氏表情忧虑：“怕不是藏在了咱们沈府，还是将人请进来说清楚才好，省得惹上麻烦。”
　　沈崇阴沉着脸点头，那下人便退下去请那婆子。

　　见沈崇转身看她，沈雨眠又将头低下，只盯着自己的一双丝履看。
　　沈崇敷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今日想必你也乏了，先歇着，正好明日是除夕，你祖母回府，到时再叙罢。”

　　她刚想应声，却听秦氏在一旁说道：“老爷，眠儿初回府中，诸事生疏，何不让她也一同去瞧瞧？”

　　沈崇似无意再停留，随意摆了摆手：“你看着办罢。”

　　秦氏听后微微点头，转头看她，虽是笑的，可眼神中却透着其他情绪。
　　“眠儿跟着姨娘就成。”

　　沈雨眠此时已察觉事情不对，可面上却丝毫不显，乖巧点头。
　　看来她此前出于防备设下的招数并不是多此一举，想来一会便能派上用场了。

　　这样想着，便低垂眉目，紧跟在秦氏身后。

　　正厅内，烛火通明。
　　沈雨眠在秦氏后面站定，只见那婆子一进来，眼珠子便滴溜溜乱转，目光略过众人，最后便死死定在了她身上。

　　还未等沈崇发话，那婆子眼睛一斜，上来便抓着她的胳膊喊道：“终于逮到你这小蹄子了，还不快和我回去！”

　　秦氏在一旁忙上前制止，语气焦急：“胡说什么！这是我们府刚寻回的二小姐，怎么能是你们店的舞姬？！”

　　那婆子将沈雨眠抓得生疼，嗓音尖锐：“我怎会认错，她哪是什么沈府千金，不过是我玉醉楼的一贱婢罢了。”

　　眼前妇人表情扭曲，沈雨眠用力想要挣开手臂却并未成功，她微微皱眉，这都不知是第几次被人抓着了。

　　“不是说有信物为证吗？！”
　　沈崇的话语里带着怒气。

　　秦氏连忙应道：“是啊，眠儿身上有主母当年的玉佩。”

　　那婆子听后咧咧嘴，觑着沈雨眠：“玉佩？哼，怕不是偷来的罢，前几日我便瞧见这蹄子在房中鬼鬼祟祟藏了块玉佩。”

　　而后又伸出手指，几乎戳到了她的鼻尖上，继续咄咄逼人道：“好啊你，原来是想着假冒沈府二小姐！”

　　沈雨眠一直沉默着，听到此才用尽全力将胳膊从那婆子手中抽了出来，白皙的皮肤上赫然留下几道红痕。
　　她转向沈崇，声音镇定：“父亲可否听女儿一言。”

　　沈崇眼底闪过一丝烦躁，勉强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沈雨眠转头朝那婆子走去，目光冰冷：“你说玉佩是我偷的，看见我将它藏于房中，言之凿凿，那我问你，那玉佩是什么样的？”

　　那婆子冷哼一声，语速飞快，仿佛早已烂熟于心：“我看的清清楚楚，那玉佩是墨绿色的，上面还刻着一‘蕖’字！”

　　沈雨眠缓缓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她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物来，托于掌心——那是一润白玉佩，在烛火映照下折射出柔和光泽，上面同时也刻着一“蕖”字。

　　她双手将玉佩呈给沈崇。
　　“父亲请看，”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才是母亲留给女儿的玉佩，却不是这婆子口中的墨绿玉佩。”

　　沈崇接过玉佩，看了一番：“这确实是蕖儿的玉佩。”

　　那婆子似是慌了，声音总算低了下来：“想是我看错了罢……”

　　她转身冷笑，目光锐利看向那婆子：“你能看到玉佩上刻的字，却看错了玉佩的颜色吗？”

　　那婆子的目光瞟向秦氏，却被沈雨眠精准逮到。
　　只见秦氏脸色煞白，手中攥着帕子，低垂着头全然没了之前的悠然自得。

　　沈崇同样也把目光投向秦氏，见她这副模样，心下已明白发生了何事，厉声喝道：“还不快把这满嘴胡沁的婆子赶出去！”

　　沈雨眠心知父亲是想护着秦氏，当下却并不点破，只是垂眸静立。
　　来日方长，此事急不得。

　　而秦氏瞧着沈雨眠平淡的神色，猛然意识到自己是被沈雨眠耍了。
　　她暗自咬牙，回想起白日里沈雨眠递给自己的那块墨绿玉佩 ，好啊，这沈雨眠竟留了一手给她看了假的玉佩！

　　那婆子被下人拖了下去，厅中余下的三人各怀心思。
　　一时间，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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