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枕边叛臣（双重生）

　　前世可没这样啊。

　　那时她强撑着湿透的身子完成大婚，新婚夜红烛燃尽，魏珣另宿书房，不曾踏入喜房一步。

　　可如今？

　　楚鸢不受控地心跳如鼓，捏着金簪，僵在原地。

　　直到……他高大身形逼近，却是贴着她肩错开，走向靠东窗的小榻。

　　楚鸢暗暗咬牙。

　　魏珣合衣闭目躺在矮榻上，淡声道：“臣一身酒气，今夜就暂歇此处。”

　　楚鸢看着葳蕤烛火中，身长八尺的青年躺在矮榻上，眼底青黑，确是倦容。

　　呼吸平稳，似已陷入睡梦，因不堪醉意仍微皱眉。

　　金簪仍捏在手，楚鸢踏着悄无声息的步子正要走近，却见卧榻之人启唇。

　　“臣可否拜托公主一事。”

　　她步子一顿，有些心虚：“什……什么。”

　　魏珣仍闭目曲身睡在矮榻，声音疲倦：“烛火。”

　　倒是使唤起她来了？

　　楚鸢暗恼，恨恨攥紧了金簪，今日杀不成了。

　　魏珣从过军打过仗，没有毒药药倒他，凭她的三脚猫功夫，光拿金簪杀他的胜算不大。

　　灭了灯烛，散了鬓发，楚鸢咽下不甘，爬上床榻。

　　屋中寂静，窗外响起偶尔飞过的不知名鸟啼，她偏过头，正瞧见清冷月光从窗透入，正好落在他清俊的面孔上。

　　鼻梁高挺，鬓若刀裁，唇瓣凉薄，下颌棱角精致流畅，不愧是公认的光风霁月美男子，生了副好模样，可惜藏了副黑心肠。

　　楚鸢趴在床上瞧着，心头滋味难言。

　　若不是他任函宫祭酒那年相处，她也不会被他迷惑得彻底。她不学无术，被嘲笑惯了，却屡得魏珣维护，渐渐就自以为在他眼中她是不同的。

　　她念书念得不好，只记得有句话——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所以大胆热烈地追逐，哪怕屡次被拒，也不觉得心酸。

　　成婚后她也隐隐明白魏珣对降爵之事心有芥蒂，她便百般争取，努力说服楚彧给他封王，可他待她依然是淡漠疏离。

　　他不只是脸骗人，心也是叫人捉摸不透的。

　　既然不爱，又何必引我多想呢？

　　更别说，权臣当得好好的，竟然谋反，要篡位夺走小鱼的江山。

　　你既不仁，也就休怪我不义！

　　楚鸢反刍前世的种种伤痛，在恨意中渐渐睡去，眼角尤带湿泪。

　　迷糊昏沉睡梦中，不知听见何处叹息。

　　次日。

　　熹微晨光中醒来，楚鸢见东窗边小榻上已无人。想起魏珣跟她散漫不同，素来卯时即起。

　　按陈国规矩，新婚夫妇次日应于辰时拜见府中长者敬茶。还没找到新下手机会前，楚鸢自觉还得装一阵贤淑新妇。

　　素月正好又端着温水入内，来唤她起身。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可过了卯时？……驸马呢？”

　　素月回道：“大人在书房。现在卯时二刻，公主醒得正是时候。”

　　楚鸢起身翻找衣裙，前世敬茶那天她穿得格外素雅，只希望府中长者勿要以为她难相处。后来却发现，她做小伏低，反引人蹬鼻子上脸。

　　而今，楚鸢挑了件杏金攒花纱裙，既不失身份也不过于张扬。裙身攒花绣工精细，行走间浅杏金纱轻拂似蝶振。

　　换好衣裳坐上梳妆台，素月听她嘱咐，只替她挽发描眉。

　　楚鸢垂眸，瞧见静放在妆台前的昨夜那支玉兰簪，拿起来反手赏给素月。

　　素月不明：“公主，这玉簪多漂亮，奴婢瞧着正适合今日这身衣裙。”

　　“本宫不喜欢。”

　　素月并不知昨夜事，便未多想，谢恩收下了。

　　抬眸看着镜中美人，满眼惊艳：“公主天生丽质，今日不涂抹粉黛，却越发显得明艳温柔。”

　　楚鸢美目流转，嗔她一眼：“就你嘴甜。”

　　待收拾好走出沧溟院，却见魏珣静立在院门外。果然又是身着浅青锦袍，其人眉目疏朗，唇色淡绯，清俊得似从画中走出。

　　他前世便是这般，待她疏离而有礼，叫人恍惚感到似有若无的暖，回头想来，这种虚妄的暖意却比寒冰还伤人！

　　楚鸢心头冷凉，挑眉笑道：“倒是劳夫君久等，你我既已成婚，不必如此客气。”

　　“不妨事。”

　　听着这熟悉的平淡口吻，楚鸢心头窝火，但想着还不到翻脸的时候，便不再多说。

　　两人并肩而行，却一路无话。

　　转过几个长廊，便是魏老夫人的棠梨院。

　　魏家人丁单薄，魏老夫人膝下仅有两子。长子魏垣乃魏珣生父，现任太安郡太守。次子魏牧在太安郡任督邮。

　　公主敬茶这等大事，二房的人自然也不能缺席，整个魏府也就这么几位主子，齐聚在魏老夫人的棠梨院。

　　新夫妇进门，众人目光皆看来。

　　魏牧之妻李氏坐在檀木圈椅上，看了眼楚鸢，回头捏着锦帕对老夫人笑道：“到底是金枝玉叶，昨儿个府门前瞧着已是惊艳。如今细看，这芙蓉面杨柳腰的，是比咱们玉瑶标致多了。”话是笑说的，口气却不那么是滋味。

　　昨日四五百宫人抬着几百余抬嫁妆，浩浩荡荡进府，婚仪行毕嫁妆都还未放完，早前腾出的庆宝院竟都装不下，余下的李氏只得招呼着搬进沧溟院偏房。

　　魏珣生母早逝，魏垣未续弦，老夫人年迈，是以此前府中大小事务均由李氏掌管打理。

　　而庆宝院和二房女眷所住着的菡萏院仅一墙之隔，魏玉瑶昨日被进进出出的人声闹得一整天不安生，已是烦极。今日她也是精心打扮，可公主一来，高下立判。

　　光是同屋站着，魏玉瑶本就自觉相形见绌，心头泛酸，又听母亲这样抬举旁人贬低自己，哪里忍得住，不满跺脚道：“阿娘！”

　　李氏如今哪里在意女儿所想，听闻魏珣昨夜留宿沧溟院，今晨见二人又并肩而来，心头正纳闷。

　　不是说侄子不喜欢这位公主，成婚也不过是皇帝强赐。昨夜竟也同房了吗？

　　早听说元禧公主张扬跋扈，如今一瞧确实气韵不凡，跋扈倒是未显。不过，这公主学业不精，不擅数算，这管府中大小事的麻烦活，应当是不屑揽在身的罢？

　　李氏暗自盘算，因一时看不出楚鸢深浅，便挑着应景话含笑说道：“公主入了魏府，便是咱一家人。老夫人早就盼着抱重孙子，如今总算看着眉目了。”

　　楚鸢依然只是淡笑，神色不变。

　　这位二婶在做什么算盘，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前世她入府就收敛脾性，一心学京中贵女派头，想做个贤淑的国公府夫人，不想让别人小瞧了她，也不想魏珣仍把她当做个小女孩。

　　可惜一来就因穿着湿嫁衣染了风寒，病在榻上小半月，前世敬茶没这么早。

　　从新婚夜魏珣另宿书房，府中上下看出魏珣果真不喜欢她，待她也变轻慢。李氏却几次来沧溟院看望，摆出热心肠模样，劝她道：

　　“侄媳妇，你年龄还小，这掌家的事是次要，夫妻感情才是要紧。病好后要像这般整日耗在内宅，我那侄子去哪儿你都跟不了，这可不是办法……”

　　先皇后去世得早，未来得及教她管事本领，在函宫念书时又学艺不精，不通数算。那时她刚入魏府，病还未愈，又因李氏是魏珣二婶，这番建言听着也十分有理，便未多怀疑。

　　那时她本就一心满是魏珣，也不愿耗在内宅，便由着李氏继续掌管魏府上下，账簿放在李氏手中。

　　直到很久之后，素月发现她的嫁妆少了许多，似被挪用支取。她去问李氏，反被倒打一耙，说她冤枉污蔑长辈。魏珣也对此只是置若罔闻，不插手后宅事。

　　那时她又气又委屈，却不知道，嫁给一个不爱你的人，你再多委屈和难过都不被看见的。

　　重来一世，万事分明。

　　她不要他的爱，她要他死。

　　楚鸢不接话，李氏没想到这个传言这性躁的公主竟这么沉得住气，便不好轻举妄动。

　　新夫妇先给老夫人敬了茶，两人相隔得再容两人也绰绰有余。众人看在眼里，各有计较。

　　老太太倒是没说什么，笑眯眯地夸楚鸢几句，看向魏珣时，浑浊的眼睛闪过微光。

　　老夫人命丫鬟呈上备好的见面礼，是对成色极佳的翡翠镯子，连盛装的木匣都透着古朴雅致，泛着古物特有光泽。

　　这是魏府祖上传下来的，魏家没落多年，次等物件早已变卖殆尽，留下来这对碧镯的确顶好的。或许是平素礼佛，魏老夫人前世待她倒是温和仁厚。

　　李氏见镯子眼睛都直了，话里掩不住酸意：“当年怀征还说这对镯子丢了，原来老夫人好好收着呢。”

　　老夫人睨她一眼，笑嗔道：“瑞芳啊，都什么时候还爱掐尖，要跟晚辈争不成？”

　　“老夫人说笑了，儿媳这是说侄媳妇好福气。”李氏讪讪一笑，手中锦帕却捏紧。

　　楚鸢向老夫人福身行礼，双手接过木匣，笑吟吟道了谢。

　　与前世一样，魏垣赠她一方精雕白玉砚台和一副璎珞，魏牧则送了一对金钗与臂钏。在楚鸢眼里虽算不得上稀奇，但都记在心头，在前世魏玉瑶出嫁时，添了重礼。

　　给李氏敬完茶，李氏却是使唤婢女呈上一对白玉耳珰和一方绣帕。

　　“咱小门小户的，比不得天家富贵。”李氏笑盈盈放下茶盏，“这耳珰是和田籽料，绣帕是我花了两年心血绣的，还望公主笑纳。”

　　李氏心里盘算得清楚，大嫂去世得早，长房娶儿媳只用出一份见面礼，而她二房却要出两份。

　　家里的好宝贝可得给玉瑶留着作嫁妆，公主又不缺这些，何必真掏空家底？索性添上一方帕子吹嘘心意，糊弄过去。

　　毕竟，听说长公主苦追自家侄子多年，既嫁入魏府，总不会不给夫家长辈几分薄面。

　　楚鸢真就不愿给这个薄面。

　　连多看那绣帕一眼都不曾，只命素月上前接过。

　　楚鸢挑眉，皮笑肉不笑道：“二婶绣这般品相的帕子竟要两年，真是辛苦了。”

　　李氏顿时脸上挂不住。

　　“二婶既有绣花的雅兴。”楚鸢转头对素月，“等会儿传信回宫，让御府署拨两个绣娘来陪二婶。二婶不用客气，有绣娘指点，必助您在绣艺上突飞猛进。”

　　“你……”李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楚鸢装作不会看脸色，笑吟吟道：“二婶不必言谢，都是一家人。毕竟本宫初来乍到，管府中账册，有不懂的还得请教二婶呢。”

　　“你要管账！？”李氏几乎声音陡然尖利，没想到这娇矜无能的公主一来就要揽走管家权，脸都绿了。可撑破了胆也不敢顶长公主，干巴巴道：“魏府大小事杂，公主一下接过去，未免……未免太辛苦了。”

　　“二婶哪里话，不辛苦。账本今中午就可送来沧溟院，二婶辛苦多年，日后也好享享清闲。”楚鸢学着前世李氏诓骗她的口吻回应，觉得有种异样的爽快。

　　李氏一下没辙，忽地嘤嘤掩面扭身扑在魏牧肩上，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我个是没用的了，只能由着侄儿媳立规矩。”

　　魏牧本就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左右不敢得罪，安抚李氏两下，看了一圈人，最后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放在魏珣身上：“大侄子，这……”

　　今日不论如何，楚鸢是定要拿回魏府管账权的。

　　前世早前楚彧已拿走魏珣残留在手的兵权，可后来魏珣仍能起兵作乱，一个纯文臣，如何养得起攻入皇城六万私兵？

　　不掌家不知根底，如今她倒要好好瞧瞧这府中银钱都流去了哪里。

　　楚鸢侧目瞧他，魏珣会不会站李氏那头，阻她看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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