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春

　　九月的晨光斜切进教室后窗，在陆沉洲的后颈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他整张脸埋在臂弯里，晒得微红的皮肤上黏着几缕汗湿的碎发，运动服袖口蹭着未干的墨水渍。林茉的钢笔帽第三次戳中他手背时，他终于动了动，抬起头的瞬间撞翻了桌角的柠檬水。

　　"开学测验的卷子，名字栏都空着？"林茉扯住即将滚落的玻璃杯，指尖在试卷上敲了敲。阳光穿过她发梢，在陆沉洲眼前晃出一片细碎的光斑。

　　陆沉洲猛地直起腰，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声响："昨晚和加拿大教练视频到两点..."他抓起她的水杯灌了两大口，喉结滚动时溢出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老头子说这次冬训再不去，就停掉所有训练费。"

　　林茉抽走被他胳膊压皱的试卷，纸张边缘露出半截蓝底机票。她的指甲在"多伦多"三个字上划过，留下浅浅的月牙痕："明天下午两点的航班？"

　　陆沉洲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剧烈的心跳隔着单薄校服震得她指尖发麻："你摸摸，现在心跳还是乱的。"他声音闷得像浸了水的棉花，"他说这是最后的机会..."

　　"那就去。"她抽回手的动作带了点力道，钢笔尖在试卷上划出凌厉的横线，"北美冰球训练营的录像我看过，起跑姿势确实比国内科学。"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个U盘拍在桌上，"这是近三年他们的训练视频分析。"

　　陆沉洲盯着U盘上贴着的粉色兔子贴纸，手指无意识绞着她校校下摆："可是冰球队下周就要..."

　　"没有可是。"林茉把错题本摔在他面前，书页间夹着的便签纸簌簌飘落。陆沉洲弯腰去捡，看到每张便签都画着不同颜色的跑道示意图，标注着精确到毫秒的时间差。

　　他突然笑起来，犬齿在唇边若隐若现："林教练，训练完能去你家吃糖醋排骨吗？"指尖悄悄勾住她垂落的发尾，"上周你说要改良配方..."

　　"看你训练成果。"林茉猛地转身，马尾辫扫过他鼻尖，"练不好就吃冰球队的营养餐吧。"她耳尖泛起的薄红被阳光照得通透，"七点操场见，迟到一分钟加跑三圈。"

　　后排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沈寂蹲在地上捡散落的参考书，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陆沉洲勾着发尾的手指。他怀里那本《运动生理学》的书脊被捏出褶皱，正是上周林茉在图书馆借阅过的版本。

　　夕阳将跨栏架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道黑色栅栏割裂橡胶跑道。陆沉洲第三次摔进沙坑时，林茉正把第七个创可贴按在他渗血的膝盖上。

　　"重心前倾0.5秒都学不会？"她拧紧碘酒瓶盖的力度大了些，玻璃碰撞声惊飞了场边梧桐树上的麻雀。

　　陆沉洲疼得吸气，却把腿伸得更直："加拿大教练说要先抬左腿..."话音未落就被创可贴边缘压住伤口，他龇牙咧嘴地改口，"错了错了，林教练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茉撕开新的创可贴，指尖在他膝盖上顿了顿。那些新旧伤疤像错乱的地图，最新那道还泛着粉色的肉芽。她突然拽过他搭在肩上的毛巾，用力擦了把溅到小腿的沙粒："再摔一次，明天坐轮椅去机场。"

　　不远处，沈寂调试计时器的动作顿了顿。镜片反光遮住他紧抿的唇角，手中熬夜整理的短跑技巧表被捏出深沟——那是他连续三天蹲守图书馆整理的资料，此刻却比不上少女随手画的跑道示意图。

　　"再来！"陆沉洲突然拽住林茉手腕。橡胶颗粒在鞋底爆开细碎声响，她踉跄半步，发梢扫过他汗湿的下颌。冲过终点线时，他转身将她困在电子计时器前，滚烫的呼吸扑在她耳后："11秒18！比上周快0.9秒！"

　　林茉的耳尖擦过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后背抵着冰凉的金属仪器。她抽出文件夹拍在他胸口："明天上飞机前，把这份训练计划背熟。"页角密密麻麻的时差表上，多伦多与北京的时差被红笔圈了五遍。

　　沈寂终于走上前，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冰敷贴："校医室新到了镇痛喷雾..."话未说完就被陆沉洲扯过林茉手腕。她腕间的红绳晃了晃，串着的银珠刻着极小的"LM"。

　　"不用，我女朋友准备了。"陆沉洲咬重最后三个字，指尖摩挲过红绳结扣。那是去年校运会他偷偷编的，当时林茉嫌土气要摘，此刻却任由他摆弄。

　　沈寂的镜片蒙上薄雾，转身时撞翻了场边的矿泉水箱。二十四个塑料瓶滚落跑道，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光斑。他蹲下身慢慢收拾，听着身后传来林茉的训斥声："陆沉洲！谁准你乱喊女朋友！"夹杂着少年得逞的笑声，像把细针扎进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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