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水

　　这一年春天过后。
　　农场门前的大巴上挤满了人，村民们揣着积蓄回西沟子村。
　　我和田小芳也在列，长大了一岁，褪去了一丝稚嫩，模样逐渐向大人靠近。
　　依旧是光秃秃的山，我和田小芳坐在一起，我想着车开快一点，想我娘和奶油小蛋糕了。
　　越靠近西沟子村，田小芳眼里的灵动和轻松就少一分，车辆停在服务区。
　　司机叫嚷道：“这附近有工厂要小时工，还想挣钱的就下去上另一辆车。”
　　村里的一个寡妇听了还有这好事，立马下车了，同行的还有几位大娘。
　　“让开。”田小芳站起来，推了我一把。
　　“你干啥。”我拉住她，
　　“挣钱。”
　　我拦不住她，只好一起下车。
　　另一辆车上的司机打量一下我和田小芳，张口询问：“成年了吗？”
　　“没有。”
　　“下去，雇佣未成年，抓住了罚款你们赔？”
　　车上的人不想耽误时间，叫司机把我们放到附近的镇上。
　　一位和我娘关系不错的老女人下车嘱咐：“别和去年一样不着家，等到车就回去。”
　　“知道了。”
　　“钱也别乱花，你们挣多少钱我都告诉你娘了。”这边还想多说。
　　传来几声喇叭，司机打开窗户催促：“快点！”
　　“别贪玩。”
　　一辆面包车远去，我和田小芳站在一所学校附近，今天是周五，一辆辆大巴车整齐排在镇上唯一一所中学门口。
　　“师傅，最后一趟车是几点？”
　　一个精壮的男人回答：“八点左右吧。”
　　“好的。”
　　现在是中午，我拉着田小芳进了镇上最大的超市，拿了一瓶啤酒，然后坐在收银台边的椅子上对田小芳说：“想吃什么吃什么，我掏钱。”
　　“小伙子真不错呀！”附近的收银员趁着人少在数钱，手上数钱动作不停，嘴边也不忘评价。
　　“...”她没有说话，慢悠悠晃荡，最后上了二楼，我喝完一罐啤酒，她才在导购员的引导下，拿着一张小卡片走下来。
　　“没有想吃的？”我起身，准备带她离开。
　　“结账。”她语气带着一丝害羞。
　　“买了个卡片？”我拿过她手上的纸片，想着这玩意不实惠呀。
　　看到卡片上的几个大字，然后眼神扫过田小芳玲珑的身段。
　　“呃...”脑海中回荡着一些画面，饱满的如同新鲜苹果一般。
　　“多，多少钱？”
　　“二百。”
　　“好好好。”我二话没说从口袋里拿出两张递给收银员，那边打趣：“掏钱真快。”
　　“...”
　　尴尬走出来，田小芳小脸微红，我的也红了，都怪那罐啤酒。
　　漫无目的走在小镇上，午高峰接踵而来，学生和行人车辆匆匆赶来，我和田小芳只能在学校附近游荡。
　　上课铃声响了，学校里传来朗朗读书声，我两困了，商量着先去一辆大巴车上坐着等学生下学了一起回家。
　　路过保安亭，白头老汉瞪着我和田小芳，叫嚷道：“迟到了还不穿校服，快进去。”
　　这时候，铁门缓缓打开，仿佛两个不相干的世界发生了交集。
　　校园的树木都比西沟子村的绿一点，麻雀无所事事的跳跃，读书声和授课神朗朗上头，我和田小芳只能在操场中间的休息室里藏匿。
　　“宋一水。”
　　我躺在废弃的椅子上发呆，很享受这种轻松的氛围。
　　可话说回来，我们这个年龄，不就是应该在校园里读书，享受轻松的生活，就因为穷，都他妈是穷。
　　“咋了？”我懒洋洋回复。
　　“你...”她没说完，门口传来声音。
　　“今天会议室西楼有话剧表演，谁看那玩意。”说话的少年急速甩掉身上的校服。
　　“老大，台球馆已经开好了，咋去捣两下。”
　　“东边的狗洞补起来了，咱们这次翻小门。”
　　这件房子光线暗，我和田小芳又蜷缩在角落，一行少年急匆匆离开，并未发现角落里还有两只老鼠。
　　我后背全是冷汗，直到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才敢上前打量地上散落的一堆校服。
　　“我们走吧，宋一水，别节外生枝了。”
　　我望着被视为狗屎的校服，心中不是滋味，随手拿起其中一件套在自己身上，挑了一件最干净的递给田小芳。
　　“田小芳。”我把校服披在她肩膀上，邀请她：“我们去看话剧吧！”
　　两人摸索了半天才找到场地，顺着人群坐下，舞台上的祥子已经第一次失去了他的车。
　　表演者也是学生，剧情删减的七七八八，只演了几个重要情节。
　　结束后，老师发了香肠和矿泉水，并让写一份五百字的观后感。
　　顺着人群，来到操场，这会儿快要下课了，住宿的学生收拾好行李站在门口。
　　“要回去吗？”我看一眼教学楼的时间。
　　还有三小时，回西沟子村的车就没有了。
　　“宋一水，坐一会在出去吧！”
　　夕阳余晖，漂亮的让人陶醉，春风下的校园操场看台上，我和田小芳相依在一起。
　　“宋一水，我们什么时候能长大。”
　　“快了吧，马上就要十八岁了。”
　　“你忘记了吗？答应过我的。”
　　“没有，等十八岁办了身份证，我带你出去。”
　　这是我十七岁对田小芳的承诺，这天晚上十点，我们回到了西沟子村。
　　逐渐来到万物萧条的冬天。
　　房间充斥着药膏的味道，我娘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我哥乖乖的跪在床边安抚我娘。
　　“一水呀！”自从她喂猪摔倒在地闪了腰之后，对我的态度就变了。
　　这是一种苦难的交接，我注定要承担这个家的担子，虽然我才十七岁，也没有读过太多书。
　　“娘。”
　　天色早已大黑，屋里只有颗小小的，发出微光的灯泡，昏暗的房间里，我娘愚昧苍老的面孔让我窒息。
　　“娘想着，让你哥和田小芳把事办了。”
　　“太快了吧。”我脱口而出，说完有一点后悔，应该思考一下，然后才迂回的拒绝。
　　“不快，就办完事，你就去打工吧。”
　　这是她十五岁承诺我的。
　　“我要去花市。”
　　她没有说话，拿起烟杆子缓缓抽了几口才开口。
　　“娘托五叔给你找了一家工厂，等明年开春你就去。”
　　“工厂？”我气上心头，不禁大喊：“娘，你是知道的，我一直想出去，但不是离开村里去县里。”
　　我想去一个可以出头的地方。
　　“孩子，我们只是普通的农村人，你说的花市，娘从没去过，你去厂里出把子力气，挣的钱可以养家就够了。”
　　“知道了，我先走了。”离开前，我审视炕上的一对母子，他们是这个家的权利中心，我和田小芳是被规训，被剥削的。
　　我睡不着，兜兜转转来到了一户人家，一院子女人埋头干活。
　　田小芳脑袋埋在乌黑的头发里，专心做手工，一串三毛钱。
　　“田小芳。”我喊她。
　　她做的很专心，旁边的人推搡了一把才抬头，冷漠的双眼瞪我一眼。
　　“回家吧。”我伸手从人群中拉她起来。
　　周围的女人见状，三五成群说闲话。我不想理睬这些，只是拉着田小芳去邻居大娘家借了摩托车。
　　到镇上的一个夜市。周围工厂的工人下班后涌入其中，我拉着田小芳漫无目的散步。
　　“我听赵大娘说你要进厂。”田小芳穿着鹅黄色棉服跟在我后面。
　　“对。”估计全村人都知道我要进厂了。
　　“那我呢？”
　　“小芳，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
　　最后，我拉着田小芳来到镇上的广场，那里在放露天电影。
　　《哪吒》
　　结束后，人群散去，我迟迟回不过神，田小芳只是静悄悄坐在我身边。
　　“宋一水，你在想什么。”
　　“他给自己重塑金身就自由了吗？”
　　“没有，就算成为神仙，在天上也是三太子，因为是他爹的第三个儿子。”
　　“也对，还记得那场话剧吗？”
　　“嗯。”
　　“其实，我写了观后感的。”
　　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寥寥几行丑字：祥子是因为不努力吗？不是，他是因为生活在社会低沉，就如我一般，无力反击。我比不上祥子，祥子只有自己，我还有老娘和傻哥哥。
　　“宋一水，可以了，你的身体是自由的，我呢？我身不由己。”
　　“田小芳，如果能自由，会和我在一起吗？”
　　我望着冬天的月亮，终于道出藏在心中几年的秘密——其实我见你第一眼就很喜欢
　　所以才不敢直视你麻木的双眼。
　　“等我自由了给你答复。”
　　这年冬天过的快，我和田小芳吃了饺子就进入了新一年。
　　春天，农场实行自动化，打零工的活计没有了。
　　这天，我起床刷牙，田小芳拦住我。
　　“什么时候？”
　　因为这一年我们离十八岁只有几个月，很快了。
　　“不着急。”
　　她瞪我一眼，很漂亮。我没有忍住，在她脸蛋上细啄了一下。
　　这一幕全落在我娘眼里。
　　当天夜里，我娘把我喊进屋里。
　　“你是不是喜欢你嫂子？”
　　当头一棒，头皮发麻的感觉笼罩全身，明明还有几个月就可以全身而退。
　　“说话。”擀面杖落在身上，痛感席卷全身。
　　“喜欢。”我看一眼自己的身体，他已经发育的很好。
　　肌肉、骨骼、大脑都很强壮，只是还没有十八岁，还差一点点。
　　“娘，”我直视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质问：“为什么田小芳不能是我媳妇？”
　　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我可以进厂，只要她是我媳妇，我这辈子就知足。
　　“你哥呢？”
　　“你的心里只有我哥？我不是你的孩子？”我终于问出藏在我心中多年的疑惑。
　　那我到底算什么？
　　“因为你哥是个傻子。”我娘要碎掉了，她捂着脸哭泣，大骂我不孝。
　　我不愿看到她的脸，转过身才发现田小芳倚在门前，似乎用眼神示意：宋一水，你要反悔了吗？
　　我跪在地上，突然觉得膝盖很痒，浑身不舒服，有一股澎湃的力量让我起身，带着田小芳跑出去。
　　跑到镇上，然后乘车来到花市。
　　到这里，十七岁过去了一大半，田小芳看着眼前的花市，从口袋里拿出粉红色的长条——那年我给她的刀做了保护套
　　“宋一水，谢谢你。”她递给我一把包着保护套的刀片。
　　“田小芳，你自由了，遵从你的内心。”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一句也是我和田小芳偷偷趴在教室门口偷来的知识，穿旗袍的老师讲了好多。
　　是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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