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灰之木

作者:羽落轻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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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回苝城后我进入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事务所的工作方式和以前不一样。自然节奏也是以前工作所不能比的,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惯有的强适应性让我闲适有闲适的活法,忙碌也有忙碌的过活。
      意志依旧是那个意志,我也还是我,不过要更随性了。
      就这样在工作了差不多快三年后,受到上面赏识的我,渐渐带起了属于自己的团队。
      这也是同终晚相遇的第一年。

      说来也是奇怪,有时人与人的相遇就像是有一根线,只要搭上过话,无形的这根叫缘分的线就会连起来,进而让之间的相遇变得渐渐寻常。
      最新一个项目成功完成的周五下班后,我邀请小组的成员在事务所附近的火锅店里吃了一顿火锅。
      作为东道主的我喝了些酒。
      一些冰啤酒。
      众人吃得很开心,菜轮番加了三四次才作罢,等到我将长长的白色热敏账单折了几折放在裤兜里,从火锅店里出来,已是凌晨。
      这么晚放在景疆的话,我应该已经上床睡了有一阵子了。可我现在还站在外面大街上,疾风袭来,吹得人有些瑟缩。举目可见处的四周来来往往也还有不少人,零散矗立的高楼也都还有灯亮着。
      她们同我并不往一个方向,担心安全的我告诉她们抵家后的第一时间要同我说一声,之后我假装转身离开却又转了回来,目送她们渐行渐远消失在眼睛里后去了那家24小时的咖啡店里。

      出租房对我而言其实意义并不算大,不过是我每天晚上睡觉的一个落脚点。
      左右都是一个人,明后天又休息,我想晚些回去,就当是散散心。
      店的玻璃被带有Logo的粗麻布窗帘罩着,只有微微的几许光亮沿着未完全贴合的边角缝隙里漏出来。
      门口,我莫名有些紧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独自一人这么晚不仅无事不着急着回家,还想再在外面飘一会儿,颇有种童年藏着手电偷看小人书的紧张感。

      咖啡店的木门上有一串黄铜陶瓷相间排布的风铃安安静静地挂着,挽着手提包站定在门口的我念及小时候被抓包的“惨状”失笑地摸了摸脖颈,摇了摇头,随后才迈步轻轻推开了因店内光晕射出来而显淡黄的格子玻璃木门。
      风铃晃动得发出叮叮的浅语,屋里还有些同我一样未归的人,我反手带上门把寒风挡在外面,找了一个靠玻璃的位置坐下。
      暗红的皮沙发和墨绿色的墙漆让黄色的光晕更暖了些,屋内的空气也让我被风吹得有些凉的手徐徐热了起来,我试着脱了外衣搭在靠里的扶手上,只单独将兜里的钱摸了出来去台上点单。
      店员给了我小票,我捏着票回到位置上无聊地细细从头看到尾,然后听着清脆的脚步声在我耳边停下。
      以为是咖啡好了的我抬起头……愣住了,因为我没想到又见到了她。

      俗话说,事不过三。
      一两次还能说是巧合,到第三次,我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了,我想我同她或许能说一句有缘?

      终晚端着托盘经过我身边,停了下来,就像我几月前询问她一样询问我,她能否坐在我的对面,答案自然和当时她许可地点头一样,我微微颔首。
      于是她便顺势坐了下来。

      氛围悄然变得拘谨起来,我和她对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想起店里这会儿明明蛮多空位的……
      不过和“明明有位置她怎么过来了”的问题相比,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么晚了对方怎么还在外面。
      后来我想起这个事总是情不自禁地笑话自己——自己也没回家,居然有空好奇别人为何也在外面。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细细想来应该是那天喝了点酒的缘故,神经递质有些失控。
      但祸福相依,靠着酒劲,那时我的胆子大了不少,竟然能从“会冒犯的吧”的思想枷锁里抽身,开始主动和终晚搭讪起来。

      她人很好,没有责怪和拒绝,放下手机和善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于是我进一步问她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她解释说她今天刚下夜班,所以过来坐坐。
      得知对方是三院医生,我点了点头和她说我知道三院。体检、还有先前打过乙肝疫苗之后,要复查两对半的指标,我都去过这家医院,是一家很知名的三甲医院。不过其实抛开上述诸多的因素,我也老早就知道了,因为医院最边上的围墙就在律所所在街的旁边。
      我们算是邻居。

      礼尚往来,终晚也问我是做什么的,我告诉她,我在旁边的律所当律师。然后许是我的自尊心作祟,也可能是今天确实兴奋过头喝多了,迷迷糊糊间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仿佛是亮了一下。
      不过这都不重要,职业只是一个引子,帮助打开装有更多内容的话匣子的引子。虽然印象里主要是我在单方面的输出,但一杯咖啡饮尽我们又互相再点了一杯。

      新闻、气候、书……我们聊了许多掏出简历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话题。惊异地是,我们聊得还算投机,导致我恍惚生出种错觉——好像我们不是今天才认识的,而是多年以来从未分别过的挚友。
      第二杯咖啡见底的时候,天还没亮。她问我头还晕吗,我用手挡着打了一个哈欠微笑着否认说只是脸红而已。
      倒不是客气地撒谎,两杯咖啡也不是白喝的,只是我体质如此。

      血脉延续是真强大,我的父亲也是喝一点就脸上头的人,都说脸红的人解酒功能差,喝酒会比一般人更伤肝,为此我总是很担心他应酬。
      我也告诫自己不要饮酒,不要吸烟,没想到最后也端起了酒杯,更没想到后来也对烟产生了兴趣。
      可能就像父亲常常批评我说的一样——道理总是一大堆,做事却没一样能坚持下来……

      凌晨三点四十,咖啡店里人稀少得只剩下了我们两人,地铁的首班却还没到开的时候,我准备打车回去,临行前询问她准备怎么弄。
      她说她开了车,问起我家在哪里,似要打算捎我一起回去。
      我有些吃惊她居然能在这么难摇的号中抢到一个号,对方却说她在苝城生活其实有段时间了,但看样子对方年龄明明并不大……应该?或许比我还小一点?
      左手腕上手表的分针快指到11,这里离我家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我摇了头说自己打车就好。
      终晚却说这会儿也不好打车,万一顺路,也就是简单捎带,不是什么麻烦事。

      事不过三,受之有愧,总不能再却之不恭。

      我看着她澄清的眼睛,试探着报出了我家所在的小区。没太在意,一心想着都是对方会因为太过远而打消念头。但话音刚落终晚笑了起来,还主动伸手拉着我走出了咖啡店。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竟然比常年手冷的我,温度还要低。我一边跟着她的脚步往前,一边细品着我前秒的话,没品出个什么所以然,最后只能忐忑地询问她怎么了,她松开我的手,而后是摸出钥匙平静地说道,我们是在一个小区。

      我呆愣在了原地。

      两个陌生人,在同一个小区这样的概率有多大呢……苝城去年的常住人口超过2000万,而我所在的老小区就按每户三人来算估计还不足2000人。

      万分之一。

      而这万分之一,我有幸和她遇见了三次。
      不信命的我,没来由地也喟叹起世事的玄妙。
      也没有办法克制住对她的关注……

      后来她也问我,听到说是一路的就上车,不害怕是有骗子人专门设的局?我被问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那时候没想太多,不过就算是深思到最后,我估计自己最后也还会上的。毕竟若是有人会在这样多不可控的过程里,大费周章,仅仅只是为了骗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我甘愿被骗……这听起来不可理喻还很疯狂,但不仅那时候的我确实是这样想的,现在的我也一样未改。

      小区里照明的路灯很旧了也没不像新楼盘还有什么物管的修一修,昏昏沉沉的,像失落的月亮,好在苝城的天这会儿渐蓝像开始要亮起来了。
      我坐在车里看她在小区里打着方向盘沿着单行道的路寻了一圈,最后在极偏的一个角落发现了仅剩的车位。
      车位在两辆高大的越野车中间,停车的视野并不好,看着人皱眉,但终晚神色自若,头微偏看着前后视镜,行云流水地就把车挪了进去。
      坐在一旁的我看两侧留下的开门距离,只觉得就像是玩玩具把车直接从空中提放进去的,不偏不倚。
      真厉害,一点都不像我是个自从学了开车之后就再没有再摸过,现在连个交通标识都已经不怎么会看的笨蛋。

      “谢谢你了,回见。”
      我站在车头前方等着终晚关上车门往外,想着扫码将车费转给她,可她却同我摇了摇头,拎着包和我说起了告辞。
      虽然现在也是无济于事的马后炮,但我还是后悔在店里没主动替她付咖啡钱。
      讨厌欠不熟人人情的我,毫无疑问今天是欠了对方一个大人情。

      爬楼是我每天最不喜欢的事,现在新修住宅大多有了电梯,不过这个上世纪建的老小区是指定不上了。
      于是我只得心里安慰自己,没有电梯也有没电梯的好处,就当免费健身了,保护一下我每天备受压力的腰椎。
      当然更明显也更深层次的原因是看房的时候,满足我需求的低层没有空闲的,最后选来选去就这个四楼,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如果可以,我还是宁愿一层都不要动腿……

      楼道是声控灯,跟外面路灯差不多的老旧,前两天还坏了一个,今天瞧着一楼的也像有要报废的趋势,闪得比之前厉害,我跺了跺脚,拉着因锈化表面凹凸不平的金属扶手,慢吞吞往上爬,抑制着喘息刚上三楼,楼道里响起了另一个清晰的脚步声,这个声音的频率很快,哒哒哒的像是敲鼓,随着我到的楼层越来越高,更是愈发清晰起来。

      我好奇地从扶手栏杆外往下望,楼道里大面积都是黑的,除了我被点亮的三楼光晕波及到的二楼边缘,恰恰好地向下延伸了一层,拉出了一个人形的影子。
      那道影子探进光线的衣摆很眼熟,是才见过的……终晚。

      她也是住这栋楼的?

      顾不上灯已经灭掉,我放下虚搭眉骨的手,借着微弱的月光转而蹑手蹑脚三步并作两步走大跨着到去了四楼。
      用钥匙开门的时候,楼道里渐进的脚步声依旧是有条不紊,等我转进房内带上门,放下包准备换鞋,隔着不太厚重的防盗门我听见了一道特别浅的,钥匙插入锁芯旋转的声音。
      我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拎着一只还没换的毛拖鞋鬼使神差将眼睛怼上了边缘斑驳的猫眼向外张望——模糊而昏暗的暖光做背板,只见终晚拉开门进了房间。

      对面的房间。

      终晚居然是住在我对面吗……

      对屋是有住人的这件事,我早先就知晓,即使从来没亲眼看过有人进出。
      因为偶尔塞在门把手的小广告最多两日就会消失,贴在门上的各种换钥匙、下水道的贴纸隔不了太多也会被撕掉……还有常常起夜撞见的凌晨也没熄灭的客厅灯。
      可我从未想过会如此之巧。
      巧到我欣喜之余,心里不自主害怕起来,害怕什么东西会随着这些离奇的巧合而失去。

      房间里静悄悄地,客厅灯也没开,我的后背骤然沉重起来,我趿拉着鞋晃晃悠悠推开卧室的木门径直把自己摔倒进了床里。也是这会儿,兴奋劲压制的酒精才开始上头,眼皮也不自觉耷拉了起来,好在明日无事不用上班,我索性彻底放逐自己。就这样有预见关了闹钟的我,一觉踏踏实实地睡到了正午12点21分,待到我迎着刺眼的阳光睁开惺忪的眼睛,打开手机,电话和信息的图标右上角是红色醒目的提示,加起来有近10个。
      昏昏沉沉的脑袋骤然清醒,我屈膝靠在床头,一手揉着太阳穴扶额,一手摆弄着手机,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假装这些消息因为忙于其他事纯粹错过了,而非由于起得晚的缘故。
      十分钟之后,从呆坐的状态里回过神,我简单洗漱换了身衣裳,后坐在沙发上,熟练地点开最顶上累积最多的一个红点回拨了过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父亲数落一番后,我照旧乖乖认了错,又询问电话打来有什么事,简单聊完,在我答应下次一定把音量键按开的致歉后,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其实很多时候,知道道理是那么一个道理,逆反仍逆反,尤其是在不舒服的语境下。例如刚才,虽然我口头上表达得很好,但音量键依旧还是停在原处。

      我怔怔地看见亮晃晃的屏幕数字跳动成13,方才挺拔的脊背这才一软,然后将手机往茶几上一放又躺了下去,话说长期没怎么抬头留意,应该抽空找个鸡毛掸子打扫一下天花板,好多灰。
      怎么这么多灰……
      可嘴上说着,真扭头望着靠在电视边柜上的鸡毛掸子,却又怎么都提不起动力。
      好累……心里兀地就生出这样的感慨来。

      明明什么都没做。

      枕着手臂,我有些想笑,想起好友简鹿吐槽我的,说我是被资本家捕获了,才会把公司当作家。
      她说得对也不对,我只是回家单纯无聊,好歹在所里,能听见人声,工作也能挣些钱。说到底,不过是对无法打消时间采取消遣的一种途径。

      我离开老家失去了一些东西,离开苝城失去了一些,轮到景疆时我又失去了一些。其实,再次回到苝城的四年时间里,我并非一直像走的时候那样一刻不停地坚定,一度也质疑过自己,质疑自己的决定。
      倒不是因为工作繁忙起来,吃不消。
      只是不时望着天花板发呆,会觉得苝城也不像我的归处。
      但归处是何处,你问我,我自己也说不出。
      和概念的主观一样,它更多是一种随性的感觉。
      有些时候我也觉着挺自己神经,没有标准答案下的对卷,对来对去,有什么意思,可或许这就是它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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