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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变
若问京城最大最热闹的酒楼,当属醉月楼。
门口迎客的小厮极有眼力劲,什么人非富即贵实乃贵客,什么人只是衣着富贵实则掏不出什么银两,小厮看得一清二楚。
当马车上下来个娘子,虽衣着素净,可抬起头来,秀丽的面庞,言行举止间说不出的好看,无一不在昭示着来人身份不凡,小厮眼珠骨碌骨碌转,小跑着迎上去,“娘子里面请,小心脚下阶。”
三层的酒楼,修成回字形,二楼三楼绕圈而建,一楼搭了戏台子,两头挂着浅粉的纱帘,台上空无一人。
说书人唾沫横飞,讲着二十年前,圣上御驾亲征,与南疆国主殊死一战的惊险故事。坊间流传很多年了,仍旧有人听得入迷。
周清鸢直奔三楼,寻个面朝台子的雅阁坐下,冬枝挡住小厮,笑道:“我们娘子初到京城,不知何处好玩,又是天子脚下,唯恐冒犯贵人,烦请说书先生,拣些京中事讲。”
她说着,将钱袋子塞给小厮,“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的,尽管上。”
小厮哪有不应,赶忙下去安排。
不多时,说书先生果真讲起了京城趣事,京城六大世家,陆纪顾任林裴,都讲了个遍,提及其中顾家,尤为惹人注意,“话说约莫五年前,京城来了姓江的祖孙俩,哎您猜怎么着…………之后,这江家祖孙,不仅挨了揍,还被赶出京城,诚如诸位爷猜的那般,正是江南贪墨受贿,鱼肉百姓的江家!”
那说书人说着,拍了下桌案。
事情很简单,只是看见世家公子强抢民女,江家人路见不平,反被诬告,灰扑扑赶出京城去。
霎时,安静的一楼众人纷纷高声议论,“要我说,那江家也不是什么好人。”
“谁说不是呢,哎你们听说了吗,江家的主事人,在押解回京,经过榆林镇的时候,逃了!要是心里没鬼,哪至于跑这样快。”
“还有这样的事,看来那江家果真不是好人,竟能从禁卫军手里逃脱,手段了得。”
“谁说不是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想当年江南水患,还是他们家开仓放粮,收留难民…”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争先讨论间,尽数入了周清鸢的耳。她垂眸,手指一下下敲着桌案,如此一来,倒解开了她想问问不出的,江家在京城的遭遇。
江家主事人逃了?一个通缉犯,又能去逃去哪里。
周清鸢思前想后,终是想到法子。
各色菜式摆了满桌,清香四溢,小厮躬身,“娘子可还需要什么?”
周清鸢神情苦恼,状若无意开口:“家里人少,干活磨蹭,想多些丫鬟仆从,小哥可知道,该往哪去。”
“东昌大街啊,那什么人都有,包准合您心意。”小厮不疑有他,笑着为贵客解释。
“多谢小哥。”冬枝说着,塞了些碎银给他,三两句将人打发走。
…………
东昌大街,挑人这等事,自是轮不到殿下亲自去做。
不一会儿,冬枝挑好了人,是个三四十左右的壮汉,留着络腮胡,瞧着十分落魄。
周清鸢坐在马车中,面都未露,“你去榆林镇,帮我办件事。”
此壮汉名叫青山,家中无人,又无甚手艺傍身,迫于生计,是以选择死契,这意味着,生死全由主家做主。
他本以为,这是哪家的贵女,欲与情郎私会,方才让他奔出京城,去传一句不懂的话,“东巷尘土飘多,烦人的很。”还是家家户户都传,再留镇上几日,若有画像人七八分像上门,带着一同回京便是,画像还不能给旁人看,倘若六七日都无人询问,自个回京禀了就是。
青山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东巷又是指哪里,也知晓些规矩,没敢多问,拿了盘缠揣好画像就上路。
“殿下,这样真的可行吗?”冬枝瞧着人走远,直至连影子都消失,不安问道。
东巷飘柳絮,指的是江家东边的巷子,少时常去那里玩闹,若是江家人,一听便知。画像则是江家主事人少年画像,与通缉令有所差别。
周清鸢不答,她无人可用,但凡有旁的法子,都不至于如此冒险,摸摸胸膛掏出张纸来,“生死面前无尊卑,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你若是怕了,我可还你自由,大可不必淌这趟浑水。”
“我不走,殿下别赶我走。”冬枝一见那纸,眼泪止也止不住,那是她的卖身契,“离开殿下,我还能去哪,求殿下别赶我走。”
冬枝年纪也才二十出头,这辈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没了家人,再没了殿下,那还有什么活路。
周清鸢没再说话。
东昌大街鱼龙混杂,即便带着侍卫,也不好多待,马车疾驰刚转过拐角,却倏地停下。
“发生何事?”冬枝探头,只见窄巷中,几个黑衣人挡住了去路,没等她再仔细看,锋利的匕首破风而来,钉在车窗上。
冬枝怔愣片刻,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面上血色尽褪,俯身挡在殿下前面,“保护殿下!”
两侧侍卫团团围住马车,拔刀向外,冲上前与黑衣人死战。
窗户关好,看不见外头惨状,刀剑碰撞与重物摔倒在地的声响,源源不断传入耳中。
主仆两个抱成一团,缩在角落,放缓呼吸,唯恐惊动那些黑衣人,相互轻声安慰,却是没什么用。
“殿下,我们…………”不会交代在这吧,冬枝颤颤巍巍开口。
“不会的。”周清鸢斩钉截铁道,皇族侍卫武力高强,尚且被缠斗这么久,若是她这主子慌了神,今日怕是没有活口能走出去。
需得冷静,她十指深陷掌心,鲜血淋漓也不曾在意,眼中满是惊慌失措,然,空白的大脑因着疼痛,寻回几分理智。
冬枝破口尖叫,抄起手边的物什,奋力砸了出去,掀帘的黑衣人一时不防这娘子力气这般大,砸得头昏眼花,滚落马车。
少顷,黑衣人再次掀帘,却是二人齐举刀剑,利器边缘尚在滴血,鲜红淌了一地。
冬枝彻底没了主意,挪着身子退后,冷不丁被黑衣人捉住脚腕,往车外拖去。
就在这时,黑衣人眼前闪过什么,但不甚在意,只管拖着人出去,转瞬,未及春日却觉炎热滚烫。
“着火了!”同伴惊恐的提醒已是晚了。那黑衣人连同着火的衣服瞬间被吞噬。
不大的马车里,留下一股淡淡清香,以及烧了大半的书册。
周清鸢拎着酒坛,不住地喘着粗气,这脚边滚落着火石与暖炉,炭石挨着鲜红,散了一地。
醉月楼的清酿不负其后劲大的虚名,火势很快燃起来,似要把整个马车化为灰烬。
窗户一开,寒风扑面而来,周清鸢半推半扔,好歹将人推了出去,自个一撑窗沿,纵身一跳。
横七竖八的尸体挡住了前路,侍卫与黑衣人,皆所剩无几。
黑衣人一见有人出来。抄刀往前冲,被仅剩的几个侍卫,拦在原地。
周清鸢拉起腿软的冬枝,奋力奔向巷子另一侧。
窄巷里已无寻常百姓,但她们需得,奔向人多之处,方可安身。
东昌大街离得不远,买人的过路的争吵的,瞧见两个年轻的娘子只管埋头往前冲,不时回头张望,灰头土脸的,衣裙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泥巴,其中一个还站不稳,摔在地上。
围观者不乏好心人,不仅报了官,还请去摊贩的简易位置上小坐片刻。
待捧着热腾腾的茶水,暖了身心,同好心大哥道过谢,迟来的后怕涌上心头。
即使已然脱险,周清鸢仍忍不住发抖,惨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的,后背直冒冷汗,临危不乱的勇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亏得殿……姑娘机灵,否则凶多吉少。”冬枝话说一半方觉不妥,左右乱撇,见没人往这边瞧,放下心来,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将茶水一饮而尽,“到底是谁,吃了豹子胆,赶在天子脚下行刺。”
冬枝随口一句话点醒了周清鸢,事发突然,甚至来不及细想,到底是谁,会下如此狠手。
她想得入神,丝毫不觉身后缓缓靠近的身影,任冬枝如何唤她都未能回神。
直至男子宽大的手掌搭在肩上,周清鸢飘走的思绪回笼,浑身一激灵,小心翼翼挪转着头看去,
幸好,不是黑衣。她顺着男子精壮的腰身往上看,瞧见一张算得上熟悉的脸。
是纪骁。
周清鸢松了口气,整个人趴在桌案上,没好气瞪着来人,“你来做甚,怎一点声音都没有。”
方才打过招呼的纪骁和冬枝双双沉默。
娘子面上红润些许,眼中薄薄的水光,衬得那怨怼多了几分不可说的娇嗔,鼻尖沾泥,与街边流浪的花猫无异。
被人无视的不满化成少许的柔软与怜惜,纪骁在这瞬间,想起送给殿下的那只狐狸。
去岁春猎,整片浅粉的桃花中,一团雪白若隐若现,他奋起直追,看清全貌是只狐狸,手搭弓箭一击即中,小狐狸的眼神便如同殿下此时这般,惊慌失措,茫然无神,莫名的倔强似有若无。
思及此,纪骁的脾气是半点都发不出来了,上前一步将人拥入怀中,只短短一瞬旋即放开,女子身上浅薄的梅花气味混着酒香,直往鼻子里钻。
他揉揉鼻子,仍旧离殿下很近,并未退后,悄声问发生了什么。
拥抱一触即分,周清鸢怔愣片刻间,想起这人在大理寺做事,可不管他心里的弯弯绕绕,瞅着四下无人一股脑将方才遇袭的事压低声音说了,还是夸大其词,越说越严重的那种,权当报官。
纪骁听着,眼神逐渐凝重,脸上收了吊儿郎当的神情,不言不语面无表情的模样,倒颇有点威严。
话毕,周清鸢收回目光,不再吭声,一点都不提自己出门的意图。
纪骁似是忘了这茬,也未曾提起,带着人去了方才的窄巷。
殿下不紧不慢跟在后边,远处冬枝谢过好心大哥,从袖子中摸出碎银,只当一番心意,旋即小跑追上。
巷中空无一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久久不散,地上横七竖八的侍卫尸体,伤口各异,死状凄惨,烧了大半的马车横在路前。
巾帕掩面遮住口鼻,周清鸢一一扫过周遭。
那些黑衣人,凭空消散般,便是连尸体都不曾留下,唯有不及巴掌大的衣衫,压在其中一个身下的刀上。
上面银白的花纹,似龙似蛇,无法分辨。
纪骁看清这花纹,脸色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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