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

　　虽然已是夏末，这座北方小城的白天仍是热浪滚滚，只有傍晚时分有几分阴凉，和坐在楼下椅子上摇扇子的邻居爷爷奶奶们逐个打过招呼后，兰澄澄踩着夕阳的辉光走进单元楼里。

　　老旧家属楼的声控灯反应有些迟缓，兰澄澄咳了两声才幽幽发出暗黄色的光，但属于公共区域的楼道还算整洁。

　　走到家门口，她把奶茶和蛋糕倒到右手提着，左手轻车熟路地翻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令兰澄澄没有想到的是今天家里的人员居然这么齐全，兰老师和程女士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正在说些什么，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们转过来看向在玄关处想逃的女儿。

　　兰澄澄有些惊讶，欲盖弥彰地把蛋糕和奶茶往自己身后藏了藏，说道："爸爸今天不用带延时课吗？妈妈今天不是要加班吗？"

　　没错，兰澄澄的蛋糕和奶茶本身就是打算先斩不奏、毁尸灭迹的，因为是军训，兰澄澄连书包都没有背，藏也无处藏，这下可被抓了个正着。

　　"傻啦？初二还没开学呢。"兰老师起身点了点兰澄澄的脑门，伸手拿过她背在后面的袋子，不甚赞许地摇摇头，"又吃垃圾食品。"

　　"没有。"兰澄澄弱弱反驳道，"蛋糕是动物奶油的，奶茶是牛奶加茶，牛奶也健康，茶也健康。"

　　程女士也站起身，向兰老师点了一下头，又面向兰澄澄说道："今天不加班，蛋糕放冰箱里，我们早点吃饭。"

　　今天是难得的一家三口齐聚的晚餐，自从程女士升职，在部门独当一面以及兰老师开始当毕业班班主任之后，很久没有三个人同时坐在桌前了，兰澄澄都快忘了记忆中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感觉了。

　　但是好像不是今天这样。

　　虽然桌子上都是自己喜欢吃的饭，爸爸妈妈也在为自己夹菜，但是在兰澄澄的记忆中，小时候吃饭爸爸妈妈都是坐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一人坐一边；在饭桌上他们也会互相聊起这一天发生的大事小情，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倾听女儿的军训见闻；吃完饭也会挤在厨房里，一起洗碗洗水果，而不是像现在一样。

　　看着其他两个人都放下了碗筷，兰老师站起身："我去刷碗。"

　　程女士也从冰箱里拿过蛋糕，递给兰澄澄，拍了拍她的脑袋，随后转身进了书房。

　　幸而这顿饭的时间并不长，虽然兰澄澄感受到爸爸妈妈在很努力地给自己捧场，没有让她的话掉到地上过，但她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们似乎只是父母，而不再是爱人。

　　兰澄澄端着小蛋糕回了房间，奶油很甜，她的心里却有点发慌，她拿出手机给方秋雨发消息：

　　「兰澄澄：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方秋雨：怎么了？【小猫探头.jpg】」

　　「兰澄澄：我感觉兰老师和程女士不太对劲，他们的感情好像出问题了。」
　　「兰澄澄：他俩都在家，但是吃饭的时候一眼都没有看向对方，也没有给对方夹菜，太不对劲了。」

　　「方秋雨：你别着急过分解读，可能是他俩工作太累了没精力秀恩爱了。」

　　「兰澄澄：不，其实我早该察觉的，他俩这两年交流都很少。」
　　「兰澄澄：他们不会想离婚吧？【黄豆思考emoji】」

　　「方秋雨：你先别想得那么悲观。【尔康伸手.jpg】」

　　「兰澄澄：我也不是悲观，如果离婚真的对他们更好的话，我尊重他们的选择，我希望他们在爱我的同时更好好爱自己。」
　　「兰澄澄：兰老师和郑女士是很好的爸爸妈妈。」
　　「兰澄澄：我不想当他们的累赘。」

　　「方秋雨：【摸摸头.jpg】」

　　兰澄澄叹了口气，放下手机推开了床边挂着一把小锁的门，走了进去。

　　这个屋子很小，大概只有五平米，原本是兰澄澄小时候的玩具房，后来随着她"收藏品"的增多，就拜托父母收拾了一下，在里面放了几个架子，兰澄澄还给小屋上了个锁，作为自己的秘密基地。

　　打开房间的灯后，兰澄澄拿过门后挂着的抹布，轻轻擦拭着架子。

　　她面前的架子上摆着一个大海螺壳，不像商店的工艺品那么白净、毫无一丝杂质，它的表面上有其他小型贝类附着的痕迹，壳子内里在灯光的照耀下是彩色的，可以想到在阳光下有多流光溢彩。

　　这是兰澄澄和爸爸妈妈第一次去海边获得的战利品，她拿着小铲子吭哧吭哧在沙滩上挖了半天，终于让这个拿起来还有点沉的海螺重见天日，一旁的兰老师和程女士站在一起，骄傲得看着这个又完成自己人生一次探索的女孩儿。

　　还有这个小盒子里装着来自西北的手绘壁画茶杯，兰澄澄第一次去西北就震撼于大漠中孕育的灿烂文化，飞天飘逸的衣角、佛陀指尖的莲花，斑驳的金箔构成一幅幅画，实在是太美了。

　　小女孩儿抓着父母的手站在壁画前，仿佛呼吸到了来自久远朝代的空气，兰老师告诉她这样伟大的艺术得以铸造来自于工匠的力量，这样艳丽的色彩得以保留来自于青金石、孔雀石、朱砂还有其他植物染料，而让这样的艺术重见天日离不开考古团队的钻研。

　　这在兰澄澄心中播下了一颗种子，只待生根发芽。

　　把小屋里的东西认真擦拭整理了一遍后，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兰澄澄也觉得心情好多了，看来时间和忙碌果然是最好的解药。虽然她对方秋雨所说的是自己无条件支持父母的选择，但是一想到可能会到来的分离，还是有些悲伤，她一贯喜欢把事情往最坏处想。

　　希望最坏的情况不会发生，希望如果真到那一天，自己可以冷静开心地面对。

　　兰澄澄本以为自己会东想西想睡不着觉，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操场上站了好久军姿还回家收拾了半天卫生，她很快就睡着了。
　　还做了一个梦。

　　梦还是发生在军训的操场上，兰澄澄看着原本病怏怏地靠坐着的严清，没想到严清突然一个挺身，站了起来，向兰澄澄直直走了过来，面色红润，走到她的面前就深深鞠了一躬，伸出两只手抓住兰澄澄，虽然兰澄澄不记得他说话的音色，但是感受到语气非常诚恳："谢谢你！女侠！以后我当牛做马唯你马首是瞻。"

　　这也太ooc了。

　　兰澄澄睁眼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她甩掉脑子里的奇怪的梦，推开房门看到桌子上已经摆着两份早餐，不出意外兰老师已经去上班了，程女士还没有起。

　　鹤城偏北，早上的空气有几丝凉意，卷起附近早餐摊热腾腾的香味儿扑倒兰澄澄脸上，但是她在家里已经吃饱喝足，还不足以引诱她过去。

　　这几天是军训，兰澄澄暂停了每日的晨跑，但是学校和家的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决定慢慢跑到学校去，活动活动腿脚。

　　可能是被昨天严清晕倒吓得，今天军训仍然在树荫里，教官在开始前先三令五申身体不适及时报告不要硬撑，并且强调了吃早餐的重要性。

　　休息的频率也比昨天要高。

　　下午的时候教完新动作后，教官甚至领着大家开始玩起了游戏，他让学生们围成一个大圈坐在地上。

　　"击鼓传花哈。"他从休息区的箱子里面拿出一顶帽子，在手里掂了掂，"不要扔，我转身吹哨，帽子在谁手里就表演个节目，大大方方的。"

　　"3，2，1，开始。"

　　大家紧锣密鼓地传了起来，哨响之际，帽子停在了一个男生手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他将帽子递给下一个人后站起身，挠了挠后脑勺。

　　"我只会跳舞，但是没音乐有点干巴。"

　　只见教官笑眯眯地拖出来一个移动蓝牙音响，上面还有个麦克风，说道："早就借好了，我给你放。"

　　男生没有理由拒绝，跳了一段街舞，伴随着大家的欢呼声逃也似得回到了座位。

　　在大家很给面子的欢呼声中，又有几个同学被帽子"炸"到，到中间表演了节目，兰澄澄的手心都因为用力鼓掌有些发红。

　　正在她以为今天不会轮到自己的时候，帽子被放到了她的手里，紧跟着哨声响起。

　　兰澄澄拍了拍裤子站起，气定神闲地走到中间，她不打算唱歌跳舞。

　　她打量了一下中间空地的大小，说道："我给大家翻个跟头吧。"

　　她微微下蹲，双臂向后一摆，猛地一蹬地，就干脆利落地原地翻了一个跟头，听到人群中的惊呼声，兰澄澄不禁微笑，又蓄力翻了一个，她直起身来，伸手理了理飞起的刘海，回到了位置上。

　　"你学过武术？"坐在兰澄澄旁边的女生问道，看到兰澄澄点头后，她竖起大拇指，"身手矫健，真厉害。"

　　兰澄澄对于夸奖很受用，笑着看向女生："谢谢。"

　　"好了我们再传最后一个。"教官看了眼表，说道。

　　随着哨声响起，一个男生拿着手中的帽子站了起来，白皙的手指扣在白色带深蓝色logo的帽子上，关节处和指尖都透着粉色，是严清。

　　教官拿过帽子说道；"你要表演什么节目？"

　　"唱歌。"

　　教官搜索出严清说的歌曲把麦克风递给他。

　　严清唱的不是摇滚、rap，也不是苦情歌，而是一首音调温柔的英文歌，伴随着他清冽的声音娓娓道来。

　　这确实符合他的人设，兰澄澄想着，原来他的声音是这个样子，和梦里的狗腿子完全不一样。

　　太阳略有些西斜，阳光穿过树叶照在他身上，因为坐着，兰澄澄可以看到他被帽子掩盖的眉眼，他垂着眼向下看，阳光将帽檐的阴影留在他的脸上，也为他笼上一层柔和的金光，他从脖子到耳朵都在发红，不知道是阳光晒得，还是因为要当众表演节目羞得，兰澄澄觉得这样显得更漂亮了，现在的他比空气里的饭香还要吸引人。

　　一首歌终了，兰澄澄跟着其他同学一起鼓着掌，严清将麦克风递给教官，低声说了句谢谢便又一言不发地坐下。

　　旁边的男生刚想碰碰他说话，看到他面无表情的沉默样子便住了嘴，假装很忙得用手抠了一下地砖。

　　他看起来不是很合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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