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了

　　夏麦家这栋二层小楼刚盖好没几年，屋子里的布局是仿照城里单元房设计的，卫生间和厨房都在室内，装修的也很好！一应家电俱全。
　　如今这栋楼里，只剩下夏麦一个人了！
　　他先去卫生间，洗了条抹布，走到客厅把凉椅和茶几仔细的擦了一遍。
　　洗完手，才从旁边的小凳子上，端起盛着满满一碗蒸肉的搪瓷碗。
　　这种蒸肉是当地特有的吃法，把肥瘦相间的猪肉切成片，撒上面粉和调味品搅拌一下，放在蒸笼里蒸个把小时。
　　面粉把肥肉里的油脂都吸收了，吃起来肥而不腻，还很顶饱！
　　夏麦这会儿也饿的厉害，手里的筷子大块大块的往嘴里填着蒸肉。
　　刚吃了没几口，碗里和茶几上，先后滴落了一连串水滴。
　　他哭了！
　　他很少哭，哪怕在学校里被那些同学欺辱，他都没有哭过！
　　但只要回到家，回到这个四周围墙包裹，属于他的地方，稍有一点温情流向心底，他就止不住胸口的酸涩和鼻腔里的辛辣！
　　他黝黑的脸上倔强的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只有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吧嗒吧嗒的掉着水珠！
　　他抬起袖子，猛地在眼眶上揩了一把，先前擦凳子，蹭在袖子上的土灰抹在了脸上，在泪水的浸润下，在他脸上画出了几道土黄色的印子！
　　就着眼泪，一碗蒸肉被他吃的一干二净，原本干瘪的肚皮已经鼓了起来，他满足的轻轻打了个饱嗝！
　　去厨房把碗从里到外洗干净后，他本想趁着天还没黑，把碗给老姑送过去！
　　刚走到客厅，放在窗户下的座机电话响了。
　　他把碗放在茶几上，走到了电话跟前，看着电话上显示的号码，他嘴角向上弯了弯，拿起听筒，轻喊了声：“姑姑”！
　　电话里夏薇焦急的说道：“哎呦！麦子，你可吓死姑姑了，我六点就打给你家打电话，打了七八遍了！你才接！”
　　夏麦挠了挠后脑勺:“下午放学车胎没气了！回来晚了！”
　　他又扯了个不一样的谎，倒不是他秉性不好，喜欢说谎。
　　只是小小年纪，经历过太多本不该他这个年纪经历的事情之后，他快满15岁的年纪，早早成熟的学会了报喜不报忧，善意的扯谎。
　　夏薇没信他的说辞：“补个胎能用多久，你别唬我！到底咋了，是不是学校又挨欺负了！”
　　夏麦猛地一怔，姑姑还是这么聪明，他只好又扯了个谎，磕磕绊绊的说：“没......我......我推回来的！”
　　电话里突然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夏薇才稍有些哽咽的说：“你这孩子，傻不傻！从学校回去那么远，上坡那么多，你就推着车子回去啊！你爸那些......你这么省干啥！”
　　但从声音中，就可以听出她对夏麦的心疼！
　　夏麦的胸口顿时涌上一股温热，眼眶也红了起来，他无声的长舒一口气，换了俏皮的语气说：“姑姑不是让我考出去么？钱当然留着上大学啊！”
　　夏薇又沉默了，不过这次沉默时间短了点，她在电话里叹了口气：“上大学姑姑供你！你看看你都几岁了，也不长个，在学校肯定也舍不得吃好的，将来要是个矮子，可娶不到媳妇！”
　　夏麦嘿嘿一笑，撒娇的语气说:“娶不到就娶不到，到时候我就跟姑姑一起过，给你和姑父养老！”
　　夏薇也笑了：“滚一边去，我有曦曦，还用不上你！行了，不跟你扯了，明天别瞎跑，我和你姑父过来，你快中考了，今年的麦子不用你管，我俩过去给你经管着一收！”
　　比起和老姑的感情，夏麦更依赖姑姑，他倒没拒绝，笑着说：“好！我明天在家等着！”
　　“嗯！也不用做饭，我明天过来带点菜，曦曦也去，给你做一顿好的，好好补补！”
　　夏麦：“欸，好嘞！”
　　和姑姑又闲聊了几句，两人才挂了电话。这会天已经黑了，他不想再出门了！想着碗就明天再给老姑送去吧！

　　在客厅发了会呆，夏麦猛地挑了挑眉头，脸上快速挂起了厌恶的表情，他甩着胳膊推开了房门。
　　走到屋檐下，借着屋里的灯光，他把自行车后座的被子解了下来！
　　双手掐着卷起来的被子，他细短的胳膊伸的直直的，嫌弃的撇过脸，身子也侧扭着，像是推拒要强吻他的流氓！
　　以这个很奇怪的姿势进了屋子。
　　进屋后，把被子竖着挨着墙放在凳子上，他又跑去以前爸妈的房间，把床上的凉席卷了起来。
　　走到客厅后，用笤帚把地面扫了扫，把凉席铺在地上，一只手提着被卷扔在凉席上。
　　卷起来的被子砸落在凉席上，自然地舒展开了一部分，很快就蒸腾出一股骚臭味，还可以看到被子上那一大片，形状不规则，褐色边沿的印子。
　　姜斌说得没错，这被子的确被尿了，不是被夏麦，至于是谁，姜斌肯定在其中！
　　康桥初级中学，是隶属于康桥镇的数十个村子，适龄孩子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唯一可以选择的初中！
　　当然家里条件好的，愿意交纳高额择校费，去别的镇，或者区里读初中，也没人拦着！
　　康桥镇毕竟离康山不远，虽然没有特别高的山，但山梁土峁也不少。
　　除了家在镇上和学校附近村子的学生会选择走读，每晚下晚自习回家外，其他学生基本都只能住校。
　　到底是乡村学校，除了初三年级的教室在一栋新建的，装着电风扇，铺着地板的三层楼里外，其他两个年级的教室，在上世纪遗留下来的两层楼里！
　　住宿环境就更差了，直长的东西走向的三四排瓦房里，用砖砌起来的两溜矮墙上，铺着联排的木板，俗称大通铺！
　　因为学生不少，一层不够住，又用木梁撑出了二层。
　　一二层个各有各的好，也更有各的弊端。
　　比如，一层虽然方便，但床底下两溜墙中间的空隙，就成了老鼠的过道，晚上睡觉的时候，偶尔还能听到老鼠吱吱叫的声音。
　　二楼虽然老鼠光顾的少，但老旧的屋顶难免掉下一块泥巴，或者壁虎什么的，有时候雨大了还可能漏雨！
　　女生宿舍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但男生这边，已经住了快三年夏麦，早就受够了。
　　男生本来邋遢的就多，尤其是学校并没有配备淋浴的情况下，整个宿舍的味道不仅刺激鼻腔，还会辣眼睛！
　　从初一，一直到上个月的时候，夏麦都睡在一层。
　　初二下学期家里那场变故之后，照顾他的“大哥”又恰好被开除，以姜斌为首的“好学生”开始针对他！
　　但一层到底人多，在他被子上撒尿这种事，不好明目张胆的做！
　　二层更隐秘些，上周一，在他被逼上二层后，他的被子就在周三晚上遭了“毒手”！
　　姜斌对夏麦敌意很深，不知道是不是初二下学期之前，他一直被夏麦压一头，每次考试只能做年纪老二。
　　还是全校公认的校花，姜斌也曾打过主意的郭忆，经常去找夏麦交流课业却鲜少理会他殷勤的原因。
　　姜斌家庭条件不错，出手大方，学习又好，他很容易的笼络一批成绩好，手段多的拥趸！
　　这些好学生的手段比起学校里那些公认的，持有江湖贺号的“坏种”，更让夏麦惊惧。
　　起码“坏种”们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欺负他，甚至因为“大哥”的原因，还对他颇有照顾。
　　但这些好学生，虽然不怎么对他动手，但言语上的“捶打”对他的伤害更大！
　　包括起一些不堪的外号，包括嘲笑他不怎么长得身高和因为要侍弄庄家，短短一年多时间，晒得黝黑的样貌！
　　后来！他就习惯了，到了初三，虽然还在一班，但他永远是成绩垫底的那个，话也越来越少。
　　郭忆找他，他也会默默的走开！
　　他的蜕变对那些“好学生”而言，就像是斗兽场上没有了活力的玩物。
　　他们索性放弃了言语上的侮辱，换成了在睡觉时候一边一个死死的挤他；趁他睡着把臭袜子扔他脸上；校门口堵他；在他被子上撒尿……
　　这些“坏种”不屑于干的腌臜事，他们绞尽脑汁，做的兴高采烈，！
　　夏麦为什么不找老师？找过啊！可“好学生”怎么会这么坏呢！肯定是污蔑。
　　老师一个不信，两个不管的，他也就不再找老师了。
　　好在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中考了，他一定要考到康山中学！
　　那真的是一所很漂亮的高中，还是市重点。他曾骑车去看过，真的很漂亮！
　　最让他期待的是康山中学的宿舍，居然是铁架子床，一个宿舍只住六个人，还可以洗澡！
　　他迫不及待的想去那里上学。康桥，除了学校，整个镇子他都不想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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