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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客厅爆发出第三次争吵,这次碎的是花瓶,紧靠在被砸得像蜘蛛网的电视旁。
晃动中,一个白色塑胶相框也应声倒地,只是在玻璃乍破的剧烈声响之下,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室内一片黑暗,雨丝如炮弹般弹在紧闭的窗户上,炸开水渍,然后一条一条,沉闷地滑落。
李晴之抱臂站在沙发旁,银框眼镜挡住她的半张脸,楼愿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得见她一下一下地敲击金属手表,嗒嗒声时快时慢,楼愿知道这是她开始不耐烦了。
而楼涛则窝坐在沙发一角,平日无论如何都挺直的脊柱此刻却无声地弯了下来。如上世纪的土旧城墙,稍作碰撞,便轰然倒塌。
他低头看地,大肚子卡在中间,滑稽地与金属手表对峙着。
“离婚,这是我认为最快捷的有效方法。楼愿的抚养权你拿走,我净身出户。”
楼涛张了张嘴,否定的话在前两次就被呵斥驳回,拒绝的话早已说不出口。
中年人只是轻轻点头,叹出口气。前段重音很厚,似乎诉说着他占了大半光阴的前半生。而尾音只是短促地散在空气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终于都要结束了。
楼愿用力吹起不知何时旋在鼻尖的发丝,带起的风飘入眼眶,她默不作声地红了眼。
“明天签离婚协议书,我累了,要休息。”说完,李晴之毫不犹豫往主卧走。踏入房门的那刻,她仿佛想起什么,顿了顿脚步,说:“我不过生日,不用给我礼物,桌上的蛋糕你们自己吃掉。”没等回应,她就关上门。
蛋糕最后谁也没吃,原封不动地喂给冰箱。
楼涛轻声推开次卧的门,抽动最低端的柜子,翻找出当年属于他和李晴之的结婚证。
楼愿坐在沙发上,偷偷从打开的门缝往里看次卧,更应该说是书房。
除开一张床和孤单的柜子,其他地方都塞满了书,法律的占了大半,被整齐叠放在书柜上,外置玻璃罩隔绝灰尘。寥寥几本关于厨艺的,被随手搁在柜子上端。
本来书房就只是书房,但李晴之在搬进来的第二年要和楼涛分房睡,当时的客卧有人,楼涛索性把书房清理出来,搬了进去,想着等客人走了再换房间。后来不知为何,楼涛还是在书房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十年。
楼愿看他盯着两个大红本许久,忍着泪,别开视线,无意识地落在碎玻璃处。
白色塑胶相框落在中央,楼愿毫无意外地看到了这张全家福。
红色背景,从高到矮,三人清一色的笑容。
作为当时唯一的全家照片,塑胶相框上又被另一个同色相框盖住。只是这一摔摔到了保护壳,全家福才得以裸露。
只是当初幸福的笑容,现在看总觉讽刺。
她愣神的片刻,楼涛走出来,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张全家福。
他只是轻轻摸了摸楼愿的头,沙哑着声音:“对不起,这么多年,辛苦了。”
楼愿只觉喉中哽咽,她摆了摆头,忍着泪意:“没事,这不是你们的错”,她又顿了顿,“只是时间过的太快了。”
一切无法解释的命题,原因都能抛给时间。
何况十年之久,总归能改变很多。李晴之光滑的皮肤渐渐生出皱纹,楼涛匀称的身材渐渐失控,大肚腩随中年而来,连她都从勉强爬上板凳到能轻松地坐上去。
只是时间过得太快而已。
只是家里少个人而已,反正有没有都一样。
她默默地想着。
那朵蝴蝶兰也只是默默躺在门外,不作声响。
*
阳春三月,江城二中开学的日子。
楼愿因为昨天补作业起的迟,她胡乱套上校服,叼了片吐司,书包摔在身后,狂奔出门。
从她家到学校五分钟的路程,她硬生生缩短到三分钟。
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校门口时,只剩零散的几个人,楼愿心里一慌,脚步没停,卯足劲往里奔。
开学第一天可不兴迟到。
恰巧,前面有一个人跟她想的一样,两人的步伐在无形中加快,逐渐同步,背影即将重叠。
分岔路口,楼愿先行停下,向左拐,那人比她快一步往右拐,此刻已经消失在她眼前。
楼愿气喘吁吁站定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正好7:30。
幸好剩五分钟,楼愿拍拍胸脯,松了口气,走进教室。
教室里仍是闹哄哄的一片,一个寒假未见似乎打开了同学们的话匣子。
男生在聊最近游戏的更新,女生则一团团地聚在一起八卦着微博热事。
闹哄哄之中,那个抄作业的老熟人正激动地唾沫横飞:“快快快,历史给我看看,一本书都没带,老子一道题都看不懂!”
马上,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急什么急,老子语文重点还没画完,等会林冲来了,就死定了!哎,抢什么抢!我要来不及了!!”
这个嚷嚷着语文的是九班班长,梁鸿。
待人友好,但爱说大话,嗓门异常的大。
楼愿时常怀疑,正是因为这一特质,梁鸿才被多票当选成班长。
他口中的林冲是语文老师,就是那个与“豹子头”同名的林冲。他上课有些古怪的幽默,猎奇的冷笑话让人喝水都能塞牙缝,算是个有意思的小老头。
但是小老头笑眯眯的脸唯独不出现在有关作业的事上。抄袭或不带思考的答案都会不出意料地被标重点,喜提每日三卷,时间长达半个月的一对一魔鬼辅导。梁鸿就是一对一的常客。但这个变态操作也导致语文成了作业提交率最高的一科,上学期平均分到年级第一,给小老头在办公室炫耀了许久。
穿过嬉闹,楼愿艰难地挤到教室倒二排的桌子前,习以为常地看了眼趴着的同桌,她轻声拉开凳子,挂上书包,自顾自地整理起落灰的书。
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刚刚赶路时前方那人的鞋,明亮黄色球鞋,在太阳光下闪地晃眼。
够骚包,楼愿不知不觉地想着。
直到上课铃响,她才回神。而楼愿的好同桌——桑黎,终于从熟睡的境界中向前一步,步入浅睡之中。
她微闭着眼,戳了戳楼愿胳膊,撒娇轻车熟路,仿佛上演过无数次。
“我最最亲爱的同桌愿愿,老班走到这,记得提醒我,么么哒爱你。”
“嗯。”楼愿应声算是作答。
其实林冲之前想管桑黎何时何地都能睡觉的破毛病,但赖不过人家次次年级第二,失了兴致,也很少管她,只是在特别明显的时候唠叨两嘴,引得桑黎次次叫楼愿提醒她,以防耳朵起茧。
伴着皮鞋哒哒地敲在地板上的声音,楼愿熟练地肘了肘桑黎,看到她睁开眼睛才收手。
教室里的各种声音也在须臾间越变越小,直到皮鞋出现在门口的刹那消失。
一个端着保温杯,靛蓝色中山装打理的一丝不苟,头发被发胶喷的发亮,乐呵着笑的老头踱步进了教室。
“啊,今天大家表现不错,就先不检查作业了,接下来让我们欢迎一下新同学。”说完,林冲眯眼假笑,带头鼓起掌来。
台下同学们迅速当起气氛组,掌声响彻云霄,甚至有人还吹起了流氓哨。
那是个高个男生。
白黑色校服在他身上如同量身定制般服帖,刻着品牌logo的黄色球鞋吸引了大半光芒。
楼愿目光一顿,视线往上移到脸。
散落的碎发被风吹起,饱满的额头露出,眼眶在光影变化间更显深邃,周身散漫的气质与出众的外表按照标准的比例搭配,像是浑然天成的主角。
在林冲抽筋式眨眼的暗示下,应昭开口介绍道:“大家好,我叫应昭,从三中转来,希望大家多多关照。”话毕,迎着同学们殷切的目光礼貌的鞠了个躬。
原来是他,真是冤家路窄。
楼愿收回视线,冷哼一声。
掌声再度响起,甚至比刚才还激烈。
林冲满意笑笑,点点头,眼神在座位上扫视着。
他视线越过楼愿,往后时倏地一停,眼镜片反着光,对准了最后一排。
林冲眉心皱了皱,犹豫半响:“应昭啊,你先暂时在最后一排过道的位置将就一下,等我下次换座位给你调。”
应昭顺从地点了点头,循着走道,路过楼愿时,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楼愿笔袋被他书包扫过,歪到桌子边缘。而罪魁祸首只是万众瞩目地落座,从容又漫不经心。
楼愿在暗处翻了个白眼,把笔袋扶正。
呵,装货。
林冲就着泡枸杞的茶,开始了第一节课。
一上午的时间仿佛融水的盐,入口带咸,但随着清水的加入,最后都会归于无味般,枯燥却也平淡。
偶有的下课十分钟,楼愿就能感受到后方炙热的视线,让她坐立难安。
直到临近中午,汇聚在应昭身上的目光一个个移开,楼愿才转身把写好的纸条甩到应昭桌上,没等人回应又猛地坐回去,胡乱翻开一本书。
应昭看到她一连串掩盖动作,挑了挑眉。捻起凭空出现的纸条,薄薄一片,边缘还残留着大力撕下的痕迹,看得出来主人十分匆忙。
少女端正清秀的字迹与其行为作风却完全相反,纸上语气直接:“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簌簌微响,楼愿被碰了下,应昭在她回头之际,递了张全新的纸条。
拿纸的手骨感修长,青筋微微凸起,右手食指上的痣点缀其中,无端带着诱惑。
他递的字条形状方正,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不容置疑地占据大半空白。
“你衣服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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