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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测
网球场的铁丝网会在特定角度折射光线。
第二天下午,雾岛把掌心贴在锈蚀的金属网格上,铁锈的腥气的味道钻入鼻腔时,他发现,当下午四点十七分的阳光以42度角照射时,那些锈蚀的菱形网格会将整个球场切割成无数菱形碎片,而幸村精市就站在那些碎片中央,像一幅被打散的拼图。铁锈的颗粒嵌入他掌心的纹路,像某种隐秘的烙印。
从这里能看到整个3号球场——幸村精市正在底线发球,薄荷绿的吸汗带被汗水浸成深橄榄色。他的抛球高度永远精确到厘米,球拍击中甜区发出“砰”的声响,像订书机钉穿纸张般干脆。
“30比0!”记分牌翻动的金属声惊飞了围栏上的麻雀。雾岛数着幸村发球时的呼吸节奏:吸气3秒,屏息1.7秒,呼气伴随着击球的瞬间,右眼会短暂地眯起——就像此刻,那颗黄绿色的小球划破空气,在对面半场留下一个完美的圆形凹痕。
汗水顺着幸村的颈线滑落,在他的校服后背已经洇出汗渍,形状像一幅残缺的世界地图。
一只蚂蚁顺着雾岛的脚踝爬上小腿,在结痂的伤口边缘徘徊。他没有动,任凭蚂蚁的足肢刮擦,将螯肢刺入未愈合的皮肤——这种细微的刺痛感能让他保持清醒,不至于被暑气蒸昏了头。
“准备姿势!”
真田弦一郎的吼声震得铁网微微颤动。五六个穿着统一运动服的小学生迅速列队,他们的影子在夕阳下拖得很长。幸村站在队伍最前方,右手随意地转着球拍,金属拍框反射的光斑在雾岛脚边跳动。
他注意到幸村指导时总会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近到能让人感受到体温,又不会真正触碰到对方。
幸村观察手册第七页已经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
雾岛发现幸村有很多小动作,他用牙齿咬开笔帽,在笔记本上记录:
抛球时,喉结会轻微滚动,像吞咽某个无形的单词。
挥拍前,右脚尖总是多碾半圈,在球场上留下逗号状的痕迹。
得分后,用拇指擦过小指创可贴的边缘,像在确认什么。
这些细节比课本上的公式更难捕捉。
“佐藤同学,你的重心太靠后了。”
幸村的声音让雾岛猛地抬头,笔尖在纸面上洇开一团墨迹。那个经常往他课桌倒墨水的佐藤美咲正站在发球线,听到指正后撅起了嘴。
“可是这样比较好看嘛!”她甩了甩马尾辫,故意把短裙往后拽了拽。
雾岛屏住呼吸。他见过佐藤用这种语气对老师说话后,第二天对方就会“不小心”摔坏他的文具盒。
但幸村只是微笑着转了下球拍:“那我们来比赛吧。如果你能用这个姿势接住我的球,下周部活可以穿便服。”
他发球的动作优雅得像在演奏小提琴。网球精准地落在佐藤脚边,弹起的弧度刚好够她勉强接到——如果姿势正确的话。
“啪!”
球拍脱手的声音清脆得刺耳。佐藤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二十个深蹲。”幸村的声音依然温和,“顺便,下周统一穿运动服。”
当幸村突然转向围栏时,雾岛猛地蹲下,鼻尖撞到膝盖上的淤青。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他尝到和昨天被山本按在地上时同样的铁锈味。
“喂!那边的!”
雾岛的心脏停跳了一拍。还好喊声来自隔壁球场——真田弦一郎正在训斥一个偷懒的部员,球拍敲在铁网上的震动顺着金属传导过来,震得他贴住围栏的耳廓微微发麻。等他再转过头时,幸村已经站在离围栏最近的位置,背对着他调整护腕。
吸汗带被汗水浸透后颜色更深了,像暴雨前的海面。薄荷绿的布料散开又缠紧,雾岛屏住呼吸,看着幸村手腕内侧露出一道新鲜的勒痕——和雾岛自己手上被山本用跳绳绑出来的淤青几乎一模一样,连绳结造成的菱形纹路都分毫不差。
部活结束的铃声响起时,雾岛才惊觉自己已经看了整整两个小时。好在看到现在的人不算少,他也并不显得突兀。
队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只有幸村还留在场内。他独自站在底线,一次次地把球打向对面空荡荡的场地。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暮色中格外清晰,像孤独的心跳。
换气扇缺了两片扇叶,雾岛能透过换气扇的缝隙看到幸村正在整理球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指尖拂过网绳的动作像是在给猫咪顺毛。
“还不回家?”真田突然出现在门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今天多练了47分钟。”
幸村头也不抬地继续系绳结:“有个小观众很认真。”
“又是那个异色瞳的小子?”真田的帽子投下阴影,“他每天都躲在围栏外面。”
雾岛的呼吸滞住了,握着笔的手一瞬间收紧。他看见幸村转向左边——更准确地说,是看向他的方向。雾岛甚至能看清他虹膜里的纹路,阳光在他眼睛表面跳动,将他的目光折射成无数碎片,像一把撒向黑暗的钻石。
“嗯。”幸村终于系好最后一个结,跟真田一起走出休息室,"他的眼睛很漂亮。”
真田发出不赞同的咋舌声,但最终只是说了一句“别耽误训练”。
“弦一郎,明天带橙子来吧。”雾岛听见幸村说,“维生素C能加速伤口愈合37%。”
雾岛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护腕,"Seiichi"的绣线已经起了毛球,却正贴着他脉搏最剧烈的位置。
回家的路上经过便利店。
冰柜里有七种橙汁品牌,雾岛站在那犹豫了很久,指尖扫过包装上的营养成分表。他的睫毛在冷藏柜的冷光下结了一层细霜,左眼的普鲁士蓝在低温中显得更加深邃。
最终他选择了维生素C含量最高的那款——每100ml含37mg,恰好是幸村所说的“37%”的具象化。
收银台旁的电视正在重播关东小学生网球赛,幸村精市在屏幕上挥拍,慢镜头显示他击球瞬间的瞳孔会收缩成针尖大小,虹膜纹理在慢镜头下清晰可见。
“你也打网球吗?”老板似乎注意到雾岛的视线,找零时笑着说随口问到。
雾岛摇摇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自己手腕上的护腕。薄荷绿的布料已经洗得发软,但“Seiichi”的绣线依然清晰。
走出便利店门时,夜风吹起雾岛额前的刘海,露出被铁丝网烙下的菱形红痕。他抬手摸了摸,这让他想起被山田按在水池里清洗眼睛时,洗手间瓷砖的接缝也是这样的形状。
“怪物。”雾岛对着便利店玻璃窗呢喃,便利店玻璃映出他的异色瞳,左眼的普鲁士蓝沉淀着阴翳,右眼的琥珀色却映着电视屏幕的残光,那里正循环播放着幸村夺冠后对着镜头说的话:
“真正的观察者,迟早会成为参与者。”
一颗网球突然飞过来,精准地擦着雾岛飞过,像在打招呼。
“要试试吗?”幸村的声音混着晚风传来,“我缺个陪练。”
雾岛愣在原地。他看见幸村的身影在夕阳下发光。这个距离能清晰闻到对方身上青草和海风混合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橙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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