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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阿符这一觉睡得相当好,她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舒服的觉了。
当然,她也睡得很沉。
起初她以为是宿在雪人身体里的鬼为了帮她实现愿望、吸食掉她大部分精力的缘故,但后来她发现自己睡醒之后并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的活力反倒更充沛了。
精神也很好,连吃饭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堆雪人召鬼的传说该不会是骗人的罢?说什么会有副作用,可她身上什么反应都没有。
那就意味着她的愿望不会实现——祁山和祁玉青不会死?
阿符坐在木箱桌前,眨眨眼沉吟了好一会儿。
不行,愿望不能白许,雪人不能白堆,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咿呀——”
相比起之前的哀嚎,男人这几天的声音弱了些,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阿符缓缓拉开里屋的门,探出头瞧了瞧。
祁玉青或许出去了,就只有祁山一人瘫在床上,他歪着脑袋低喊着痛,双目就如死鱼一般无神。
一副看起来命不久矣的样子。
还好。
向雪人许愿是有用的。
眉眼弯起,阿符心中生出雀跃,下一步就跑出门去。
屋外是个晴朗的天气,万物都被昨日的雨给洗净了,北次山也格外明朗,只是远远还能望见上面被洪水摧折的树木和……
那座神祠。
阿符咬了咬唇,不甘心地再看了几眼。
自九岁起,她就耗费了大把精力在北次山的那位神明身上。
但最后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
九里村的人都不怎么待见这位神明,每逢祭神节也不会去山里上香,更遑论打扫了。因此阿符初次见到这座神祠的时候,它就已经格外破败、荒凉了。
但里面的玉石像却好看得紧。
她见过不少神像,却没见过那样……那样美的玉石神像。
通体都是用玉做成的,在平常的天光下便散出莹润的水绿色光泽来。神像的长发及肩,轻阖着的眼眸温和平静,像是盛了一汪清潭,着实引得人沉溺。
阿符知道为什么很少人去奉拜这个北次山上所谓的“神”了。
这座玉石像长得不像是神,更像是诱人进去奉拜的……鬼。
这或许只是她以貌取人的错觉。
但阿符不在意这些。
她要找的就是这种无人奉拜的弃神,就像养蛊一样,她要是养成了,就会得到成倍的回报。
像这种弃神,长久未有人跪拜、上香,她根本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只需要勾勾手指哀哀苦叹,弃神自然会上钩。
雏鸟情结就是这样。
向一个落魄的东西伸以援手,是阿符特殊的癖好。
于是她年年都去奉拜北次山中的神明,三年来未曾缺席,每次都适当地吐露些她的苦楚,还会掺些开心的事当调味剂。
不然神明会腻。
事实上她也尝到了一点甜头。
永光五年,这是她奉拜神明的第二年。有日清晨,她在山中遇到了麻烦。
北次山是座野山,常年云雾缭绕,山林中有不少魔瘴、怪木,还有许多的凶猛异兽,九里村的好些猎户和樵夫都丧命于此。
险则险,可险中生财。
因此即便北次山再危险,每年都还是会有人陆续地进来打猎、砍柴。
阿符便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可那日清晨起了大雾,她迷了路,误入了一匹狼的领地。
云雾散去过后,周遭的环境极为陌生。那匹狼眸光凶狠,呲牙咧嘴地紧盯着她,脊背高高耸起,不由分说地就要冲过来咬断她的脖颈。
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倏然之间出现,破云雾而来。
想象中的痛感没有传来,阿符试探性地睁开眼睛,蓦地看见一双温和浅淡的琉璃眸子,像是易碎的玉石一般。
“你还好罢?”
声音也好听,宁静、柔和,仿佛玉石同秋风叩击的回响。
“……你是?”阿符慢半拍地发问。
与此同时她开始认真、仔细打量面前这个陌生的人。
年轻、优雅、疏离。
这是她的第一直觉。
如果再要说的话。
她觉得他不像是个人。
寻常人的面容怎么会白皙纯澈到近乎透明?
还有他的指节太过修长了,仿佛一下就能掐断她的咽喉。
阿符甚至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把那匹凶恶的狼给弄死的。
寻常人哪有这般胆识与力气?
“你……”阿符刚想问。
“我不是人,”他弯起唇角,笑了笑。“我是这座山里的神。”
北次山的神?
阿符眼睛亮了亮:“你说你是北次山里的那位神明大人?”
“嗯。”他微蹙眉目,身形略有不稳地踉跄了下。
阿符以为他是与狼搏斗的时候受了些伤,便着急凑到他身前问:“你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不待神明回应,她便急着邀功:“我是九里村中的祁符,我常常到这山里来的,每次都去神祠中……”
神明低咳了声,便抬眸温和专注地注视着阿符:“我知道的,你常来奉拜我。”
“我很感谢。”他继续说。
阿符舔了舔唇,先是看了看那匹死在远处的饿狼,目光再缓缓挪到神明的身上,心中打起盘算。
……既然神明这样厉害,那不如让他再为自己做些什么罢?
于是在那之后,阿符就对这位弃神就奉拜得更加殷勤了。
神祠长年累月未经修缮,屋顶的瓦砾破落、架在高处的横梁也不稳,墙角还生了不少的蛛网、杂草。
神明就住在这样一个落败的小屋里。
后来阿符一边扫净神明身上的灰尘一边问他:“你自己不曾打扫吗?”
真是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神啊。
明明他的幻体就能从玉石像里脱离开,那次他还将她从狼窝里救了出来。
阿符安静地注视着玉石像,等待他的回应。
神明却没有回应。
……应当是睡着了。
自那次她在狼窝里见到神明的幻体之后,他回来就染上了嗜睡的习惯,一年里没醒过几次。
阿符没好气地盯着玉石像的面容。
实在是费力不讨好。
她这一年里一直在打扫神祠,还经常上香,高兴的时候还会带些野果子来,甚至还主动修缮了屋顶。
但这些,神明都没有看到。
——神明没有夸赞、成倍地回报她。
她不禁想,或许这位神明就是个半吊子,所以九里村的那些村民才将他给弃了。
永光五年司州大旱,其他人家都少有衣食,阿符会打猎,家里也就能勉强果腹。可她想借此让神明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姑母,于是就故意不去神祠,过了三天才装作要被卖掉的样子上山去祈求那位神明。
她自认为装得天衣无缝,可是神明却没有答应她,只是给出些模棱两可的答案。
后来她想通了——这位神明若当真能显灵、能庇佑信徒的话,依那些村民利益熏心、唯利是图的性子,又怎么会让他成为孤零零的弃神?怕是早将神祠的门槛踏破了。
阿符是喜欢养蛊,但仅限于有用的蛊。至少是能给她带来好处的蛊。
如果神明不能回馈、满足她心中的欲望,那她来奉拜他做什么呢?倒不如去谄媚那些地方权贵,这样至少还能得些银钱。
后来的一个月,阿符都没有再去那座神祠了。即使她上了北次山打猎,也没有再去看那位神明。
直到,有一日。
北次山下月色朦胧冷清,她还是睡在家中的木板床上,毯子很薄,纸窗户又挡不住风,她冷得发抖。
……根本睡不着。
昨日她在酒馆里遇见了个贵公子,温文尔雅极有涵养,而且经一打听还是卫府的长公子。
卫家是清和郡的古老世家,家底定是丰厚阔绰的。
而她的父亲祁山就在卫府做铁匠。
或许可以……
“吱呀——”
床突然发出声响。
阿符愕然抬眸。
神明的白色长裳霎时裹住了她,绸缎般的长发遮住了他苍白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漆黑、温和的眼睛。
“……神明大人?”阿符咬住下唇,试探性地发问,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此时她躺在床上,丝毫不能动弹,就如一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蝉蛹。
全身上下的温度逐渐升高,阿符出了不少汗,但这位神明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是要杀掉她吗?
以这种缠绕的、极为不雅的方式。她的死相也不会好看,会吐出舌头,还会有一双难看的死鱼眼。
这位神明不会真的是……鬼罢?
“我我我想上……”阿符半路想起这位“神”喜欢听些雅词,咬住舌头停下来,连忙道。“我想出恭!”
“又在骗我。”神明很快地识破了她。“我能感觉到你的身体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紧接着他又皱眉,轻声说:“只是有些紧绷。”
阿符咋舌。
这也能感觉到吗?
不过神明压在她的身上,倒是没有实感,不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只是身上有微微发热的感觉。
“我……”被识破了,阿符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借口来。
神明却只是恹恹抬眸,叹声说:“我已经醒了。”
声音很是低落。
阿符倏然想起她三月前曾对这位神明所说的话:近来很忙,等你醒了我再过来看你罢。
言外之意其实就是——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她这句话说的委婉,这位不染尘俗的神明似乎并没有理解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阿符眼眸一亮,将计就计:“可我不知道您醒了。”
她知道自己在撒谎,神明或许也知道。
这三个月中她上北次山打猎,她技艺不算精湛,却每次都能打到上好的猎物,就连一起上山的老猎户都很羡慕她。山中明明常年魔瘴萦绕,那年她就因魔瘴迷了路、入了狼窝,可如今她在山中的羊肠小道上可谓是畅通无阻。
那时阿符就知道,那位神明已经醒了。
且当她在山间行走的时候,总是觉得身后阴恻恻的一阵发凉,仿佛有什么在盯着她。
可她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
起初她以为是山林中的云雾所致,可那种强烈的注视感始终挥散不去,像是触手一般,死死地黏在了她的后背,从山上到家中,那目光都在,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求意味。
——他似乎只敢看着她,始终不敢动作。
阿符也就没管。
但现下不得不管了,这位神明已经现身,到了她的床上、还想将她给缠死。
神明垂眸看了阿符好一会儿,他的眸子是琉璃的浅灰色,淡淡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虽然好看,却空泛无光。
这位神明不像其他神明那样高深莫测,他的情绪似乎很外显,阿符从里面就看到了失落、哀求的情绪,还有点生气。
……神也会生气吗?
可话已经说出口了,再解释就会越来越乱。
阿符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吞了下口水,继续说:“我不知道神明大人您已经醒了,最近实在是太累了,我的父亲和姑母经常会奴役我,喊我去北次山上打猎……可山上有那样危险,我的腿脚都被尖刺给扎了。”
“况且家中也没有专门拿来供奉的线香和水果,所以我就想再等等……等到来年开春再来看您。”
阿符弯起杏眼,迎着神明的目光看进去,这样说道。
“真的吗?”神明幽幽地说,裹在她身上的白裳稍稍松了些。
阿符知道自己成功了。这么些年她混迹市井,惯会撒谎,只要眼不眨、心不跳,就没有人能够识破她,看来神也不能识破她的谎言。
况且这位神明似乎并不想杀掉她。
“我……”阿符展眉笑了下,装的更像了。“自然不假。”
“抱歉,唐突了。”
神明缓缓起身,裹住阿符的白色衣裳彻底松开。几根发丝掠过脖窝,阿符闭紧了眼,觉得有些痒。
月色中,神明的眸光始终落在阿符身上,落寞、孤寂,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如果你有空的话,就来看我罢。”
阿符怔愣了会。
这是她出乎意料的结果,神明是神,他们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即便是弃神心气儿也不会低。
但这位北次山的神明居然肯来祈求自己去看看他。
寒风吹得纸窗户啪啪作响,可阿符周身的温度仍然温热,她舒展了眉目,笑了笑。
误打误撞的,她对他用了欲拒还迎这一招。而这位神明似乎也上钩了。
往后她就又恢复了对他的热忱,而且这种热忱更深、更浓。
从前是年年去、月月去,后来便是日日去。
还有一点与从前不同,那就是神祠更加破败、玉石像也被砸去了眼睛,他的嘴角、身上都多了许多条裂痕。定是这位神明在荒年不作为,九里村的村民饿急了就以此来报复他。
这样落魄……更加坐实了他“弃神”的身份。
而她在这个时机来奉拜神明,恰如雪中送炭。阿符以为,神明会因此更加依赖她。
起先的确是这样。神明那时的确很……黏她。
但几乎都是在梦中。他似乎是被神祠中的玉石像给禁锢住了,阿符只有在睡着之后才能见到他。
神明白裳曳地,站在床头,他温和缱绻的目光始终黏在她的身上。
阿符曾迷迷糊糊地在梦中看见过好多次神明这样的目光,可一醒来又没有神明的影子,去神祠之后也只能看见那座伫立在原地、仿佛没有生命的玉石像。
——虽泛着白玉独有的莹润光泽,却像死物一样没有任何温度。
这倒令她有些摸不清西北。
难道梦里的神明只是她的……错觉么?
“你常来梦中看我吗?”阿符抚上玉石像,这样问道。
“是。”
阿符眼睛亮了,格外不假思索地说:“我是你惟一的信徒。”
“嗯。”
“那……你会庇佑我、实现我的一切愿望吗?”
神明默了好久,久到阿符以为他不会答应了,又过了半刻钟神明才轻声回答了这个问题。
“若是我还能感知得到你,定会庇佑你的,不过我的力量……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
他的语气格外认真、审慎,仿佛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神明后来也的确履行了承诺。
譬如——阿符上山打猎都能打到上好的猎物,还能找到世间少有的奇珍异草。
走在山里也不用害怕攻击人的猛兽。
神明万般好,可惜仅限于在北次山里。若是阿符向他说起自己父亲与姑母的事情,他便束手无策了。
阿符以为他是不愿,或者是还没有到为她做那种事的地步。
她咬咬牙,心想不急。
自己总会有办法让这位神明为自己做那些事的。
只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司州就出了事。
永光五年,北方的戎人大肆征战,北次山易攻难守,不出两日就陷落。
九里村的人自然是死伤惨重,剩下的人都往清和郡里逃,可清和的郡守认为他们是北次山的贱民,对其并不接纳,反而驱逐。
阿符的爹和姑母并不想死。
他们知道,郡守曹闵最是纵容自己的儿子,将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或许是因着曹闵身子有缺陷,府上虽妻妾成群,生出的孩子却没一个是健全的,只有这位曹公子四肢尚发达,养到二十岁身上也未见到发病的迹象。
曹闵盼望这位惟一健全的儿子,能再为曹府添些健全的人丁,使曹府的家业兴旺起来。
却不料这曹公子是个断袖,整日吵嚷着要些娈童服侍身前。
曹闵气了个半死,心想曹氏真是后继无人了——后来这位郡守左思右想,便想到找些长相英气、略有男相的女童扮作男童,束胸、剃眉,对其仪态、声音、习惯一一教导,再送给自己的儿子做娈童。
以此期望曹公子改掉这断袖之癖,为曹氏传宗接代。
祁山便钻了这个空子。他将阿符卖给了郡守。
在九里村的人看来,阿符自小便不是安静、贤淑的女儿家性子,女子喜纺织刺绣,她偏喜欢刀剑弓弩一事,常常上北次山打猎、砍柴。这些明明都是男人才会做的事情,她一届女子偏要离经叛道,因此九里村的人都不喜她。可若是阿符听见有人在说她的坏话,便会二话不说的用刀架住那些人的脖子,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阿符被送进去之后,身上尖锐的器具都被搜了去,手脚上的经脉也断了,被郡守给关在暗无天日的柴房中。她那时就像是一件物品,毫无招架之力,专供曹公子摆布、使用。
被关在曹府的那三年,她每日、每夜都在祈求神明能来看看她,能带她出去。
有时她挣扎得太狠,曹公子便会给她下迷药,她迷迷糊糊地只能咬破舌头来保持清醒,血腥味从口腔弥漫开来,她想起见神明的第一面,就是她身陷囹圄、被狼匹咬破了肩膀,神明定是闻见了她身上的血腥味才跟来的。
她连忙祈求。
拜托,来看看她罢。
郡守会派人来为她上药,但她还是会故意弄掉那些药粉,让那些身上的伤口腐烂生蛆。
她想。神明闻到这些味道就会来找她的。
先是一日,
再是一月。
随后是一年。
……
三年过去了,神明依旧没有动静。
阿符渐渐懂得如何去顺从、去拿捏曹公子的喜好,慢慢地打探到了郡守府邸内的一些事情。曹闵为官作恶多端,长吏府中的许多冤案都是这父子两人的手笔,清和郡的百姓早已对这位郡守积怨已久。
可他们权势遮天,根本无处寻得下手之处,她原以为自己只能鱼死网破。直到有一日阿符发现了正在跟踪曹公子的女子。
阿符不知道那名女子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是砚山槐里的猎户。她长得极为好看,眼眉端正,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空泛死寂,阿符从前只在神明身上看见过这样的眸子。
这样的人最难搞,没有什么想要的,也就没什么能够去引诱、控制她。
可她对阿符却毫无戒备,只是面无表情地问:“你也想杀掉郡守公子吗?”
阿符怔了下,点点头说是。随后她向这位女猎户讲述自己的遭遇,让其更加相信她。
她们准备得不算充分。郡守公子是曹闵的宝贝儿子,几乎不曾出府,可郡守府又戒备森严,根本就无从下手。不过幸有一日,郡守公子突发奇想去了城郊的一处小酒馆。
那日实在是匆忙。即便酒馆里还有不少酒客、人多眼杂的,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阿符想了无数话去劝这位女猎户动手。但她走进去的时候,郡守公子已经躺在桌上没了声息,一刀致命。令她意想不到的,这位女猎户早就动手了。
女猎户见她愕然睁大双眸的样子,走过来对她说了句“你也快逃罢”,就径直翻出窗外了。
“你不杀曹闵了吗?”阿符咽下口水,尽量别开眼不去看死在地上的郡守公子,慌忙走到窗前去问。
“要杀。”
窗外传来一道声音,很是坚决,“不过不是现在。”
阿符蓦地探出头张望,见女猎户已经没了踪影,便将纸窗户合上,悄然离开了这间小酒馆。
庆幸的是,无人看见她。
这女猎户说得倒不错。曹闵只这一个健全儿子,若是知晓他死了,必然会究察到底,将清和翻出个底朝天也要将凶手给揪出来。这位郡守一向心狠手辣,若是找到凶手的话,他一定会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符有些后怕。
郡守公子无缘无故死了,必须得有个人担下这莫大的罪名。
她不知道这个罪名最后是否会落到她的身上。
如阿符所预料到的,曹闵当真发了疯,将曹公子身边的人都囚禁了起来,说一定是近身之人害的他儿子。曹闵挨个挨个地查,阿符每日都活在惶惶之中。
随后又听闻京中少帝极为在意此事,还专门派了官吏来清和郡调查此案。这位官吏,也就是后来循循引诱、逼迫她的新长吏大人——郁故行。
酒馆的案件已经有了新的进展,阿符唯恐自己受了牵连,便赶忙将那位女猎户给供了出去。
阿符听她说过,她还要杀曹闵,就说明她并未离开清和郡,而是暗中蛰伏、窥伺在郡守府周围。
若是这位女猎户被定罪的话,这事就能揭过去了。阿符默默想。
只是阿符没有想到的是,即便她配合那位郁长吏说出真相、线索以及那位女猎户的踪迹,还描述出了女猎户的长相,也帮郡守找到了杀害他儿子的仇人,曹闵依旧不肯放过她。
这位郡守要让曹公子的婢妾、娈童们都为其陪葬。
阿符以为之前是自己暂且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身体上受了些折辱,所以神明才不肯帮助她。
但直到她的棺材被钉死的那一刻,神明依旧没有显灵。
那一刻她才知晓,北次山的神明都是骗人的,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够庇佑信徒的神明。
……那个神明就是半吊子。
阿符咬牙切齿地心里痛骂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憋不住眼泪,一边大哭一边揣出怀中的刀柄,开始往棺材上乱砍,一刀一刀地逐渐划开那沉闷如漆的棺材盖。
额上的汗不断在出,手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眼前的光也逐渐刺眼了起来。
……
大片春光忽然映入眼帘,也略有些刺眼。阿符回过神,等她看见远处的北次山,自己逃出来的实感才增强了些。
微微仰头,脸被晒得有些热。太阳这样大,她堆好的雪人该不会化了罢?
阿符走前几步正要去树下找。
“扑通——”
不远处从树上掉下来了一团白色的不明物体,走近一看才发觉那正是她的雪人。
它的额脑缺了一角,里面正在不断往外渗出暗红色的血迹。这样的血迹太过诡异,红的甚至有些发黑,阿符只在神明的身上看见过这样的血。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难道鬼的血也是这样吗?
地上的雪污浊,也快化完了。阿符便找了些树上的雪来为雪人填补脑袋,她一边揉一边碎碎念,“谢谢你,父亲已经是濒死之人了。”
雪人拖着残缺的脑袋,微微点了下头。
“不过,”她话锋一转,继续说。“我的姑母还暂且无恙……雪人你是否还……记得昨夜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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