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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粮
李姏婆估计得没错,徽音手上的余粮确实不多了,食袋里只剩了明日的量。
但没去挖野菜,徽音半点也不后悔。
除开她受寒的事,那些野菜都是山韭,也是引起雁回高热的罪魁祸首。
前世徽音见雁回声音沙哑,喉咙疼痛,他们吃的馕饼又干硬剌嗓,那山韭煮成的菜粥正好可以填肚润喉,于是高高兴兴地挖来给他喂了一大碗下去。
可山韭不好克化,容易积食。雁回本就热邪犯表,有些低烧,那山韭又全团他肚里,使得他胃热脾虚,没多久便发了高热。
要说徽音会去重金买粮捱过剩下日子,那李姏婆便想错了。她的法子——
是去要。
徽音现在可不怕丢脸,且“要”这个事情,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只要能遇上个心软的。
而如何遇上,徽音好巧不巧也知道。
这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她刚从雪地里逃生回来,听说有人昨夜天将擦黑的时候求到了粮,就在前堂偏右那条通往东院的小夹道。不仅有各项填肚吃食,还有零嘴果脯。乌梅、蜜枣、桃干……满满当当地塞了一盒。
乌梅,能清咽利喉,敛肺止咳。
没犹豫,徽音从马棚离开后便绕道去了前院。
当然,她没直接去夹道那蹲守拦人,只是在隔了一道矮墙这边的后厨外,透过墙上的孔洞,暗中盯着。
恰是夕食时候,厨房里正砰砰砰地干仗,洗菜、剁肉、呵斥……声音全从那块被油烟攻城掠地的黑布帘后奔出。又过了几息,一阵“劈里啪啦”,猪油偃旗息鼓,传出鸡肉的呛香。
焦嫩鲜滑,馥郁缠鼻,好似吃进了嘴。
徽音抿着唇,没忍住添了舔。
屋里庖厨又骂着让人添柴加火,风箱呼呼作响地拉了近半个时辰,紧接着一声“刺啦”,镟盖揭开,香气又一次扑来。
比之先前单一的肉香,这次多了绿瓜和蔓菁的清爽。徽音肚里的馋虫终是没压住,咕咕作响。
“炉焙鸡好了!快给商队那桌送去!”
大嗓门一吆喝,也喊出了徽音的讶异。
炉焙鸡她熟悉,前世赵闳最爱的便是这道同化菜。当初为了能吃上一口正宗的,他费了好些工夫才寻到个同化的厨子。而她,为了能讨赵闳开心,也特意跟着厨子学了做法。
烧制炉焙鸡要用微火,绿瓜这些杂七杂八的配菜也无需去加。除开“三煮三收”,用来调味的酒、醋更是很有讲究。
酒要用米酒,入口带甜;醋也该用米醋,酸得柔和。
烹煮中,两者不易与鸡肉抢味,可最大程度地保留其原香,致使在“三收”之后,浓香酥烂,鲜美易化。
闻着那缕刺烈酸香,显然客栈厨子用的是酸得开胃的老陈醋。
徽音食欲一哄而散。不是觉得这厨子做菜敷衍,按她现在的饥饿劲,如蜡般的东西也能嚼干净。
她只是想起了赵闳。
想着他如今坐在那舒适的皇宫里头,一群宦官宫女们伺候着用膳。戳戳这碗托汤鸡,再挑挑那盘咸糟鸭,满桌珍馐,食之无穷。
两人同患过难,如今同甘,却只有一人在享,这难免让人生出些闷火。
可这情绪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墙头外映出三道黑影,摇晃着挪近。其中细长瘦窄的那个,手里拿着个鼓囊布袋。
寻着目标,徽音这下更没犹豫了,倾身冲过去跪下。
“郎君们行行好,施小女一些吃的吧。”
多神奇。
前一秒她还在矮墙边上鼓着脸暗涌愤懑,可这一瞬,她就垂眼,蓄了清泪。而她肚子也争气,应时应景地又响了起来,且比方才更甚,像是塞了个捣蛋的恶哪吒,在里面翻江倒海,听着让人动容。
也确实有人动容。
和煦声音从徽音头顶传来:“你可是饿了许久?”
这是好信号。
上一世宫人们犯了错,要是跪着求饶时能得一句类似的“你可知错?”的问,只要他们回得诚.心,老实地答,结果基本都能圆满。
可徽音不老实。
她只饿了一顿,却打算说成是好几日。
至于诚.心……她能装。
这是她的拿手绝活。不止此,装柔,装无辜她也是信手拈来,眼一闭一睁,就含满了委屈。
赵闳很吃她这套,每每见了,只要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要求,基本都能心软应下。
徽音抬起泪眼,打算现出自己的楚楚可怜。然而刚定睛,却是见了另一人腰间的玉。
半巴掌大小,水色的,上面还刻了麒麟纹。
是赵闳那枚常挂身边的麒麟佩。
心房漏跳了一下,接着徽音脑子里便是排山倒海。
先是想到了炉焙鸡,想到赵闳会爱吃这个,原是曾经就来过这边;随后又想到其皇位,想到了自己的皇后位,想着是不是这一世自己可以早作谋划,提早取得他信任,如此便可躲了那孤山,不用经了患难才见真情。
毕竟孤山真的好冷,冷到她后来搬进皇宫,踩着地龙,抱上汤婆子,被一方大火炉对着烤,她仍是甩不掉那冷。像是恶鬼缠身,拖着拽着,要拉她重回那八寒地狱。
要再来一次,她可能真会死在那里。
徽音千头万绪,但各中种种全都是基于对这人就是赵闳的肯定。所以当她视线上移,移过那人面具从而看到他那双眸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长睑,黑瞳。
与赵闳的相似,却不是。
要说区别,只能是感觉。
赵闳的眼,偏温偏钝,像是孤山下那片被人照料的果林,安心舒适。而此人的眼,偏冷偏锐,更像孤山顶上的野林,不知何时就要从树间砸下堆碎雪、又不知何时会从灌木里钻出只咬人的虫,危险伤神。
前世,徽音就在此人手里吃了不少闷亏,被他使了不知多少绊子。以致于只要想到这人名字,她都要咬牙切齿,恨不得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膝下的雪化开,穿堂风灌进徽音空荡胸膛,撞出满腔冷意。她暗嘲自己大意,怎就忘了拥有麒麟佩的不止赵闳一个。
另一个有的,是建宁帝的亲外甥,瑞华公主的儿子,也是定国公家的三郎君——顾懋。
当然。
更是徽音上一世最讨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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