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誓

　　在这古色古香的帐篷里，婢女胆战心惊地看着我，忍不住问：“那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我苦笑，一瞬间头脑清明，若我真的是来到了古代，无所依，也没有人会相信我的故事，还不如就暂时陪他们演这一场戏，等养好伤后再作打算。下定决心，我便回答：“我不知道……我受了重伤，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吗？”婢女的脸上难忍一喜，虽是转瞬即逝，我却知道，他们也巴不得我什么都不知道，还免去劝说我同意参演的麻烦。
　　“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公主，你掉落悬崖，那一带强盗很多，我想你是被他们袭击，无路可退，才不得不纵身一跳。”原来我是掉落悬崖，难怪伤这么重。都怪张教授的机器不能调好降落点，害我负伤。
　　“哦？我是公主，不应该身边有很多侍卫吗？”现在我还无法信任这两个人，只能慢慢探听虚实，看看他们要怎么演这一场戏。
　　没想到这婢女听说我失去了记忆，便觉大使这保脑袋的计划成功系数大增，平日又见惯了权贵，这下竟然是自信满满地回答：“公主，是你吩咐奴婢不要跟着，说要独自静静，与翰海国的壮景告别。一旦到了要和亲的萧国，公主便再也看不到故乡景色。可是没想到竟然发生这么危险的事，奴婢保护不力，请求公主责罚。”说到伤心处，她又要下跪。我连忙请她起来，心里又赞她聪慧，短时间内就想好应答方法，索性连真公主私奔都瞒过了，免得我乱想一个莫须有的情郎。看来要是我顺水推舟配合他们，也不会有掉脑袋的危险。
　　“和亲？萧国？”难道不是隋唐时期吗？
　　婢女却以为我问的是和亲之事，便答道：“公主。和亲的对象并未认定。当初两国允诺的是你和萧国皇子的婚约。可是对象是谁，因为当初公主在殿堂上拒婚，陛下宠你，便让步说你自己到了萧国，再选择喜欢的王子和亲。”拒婚？这丫头说得语焉不详，看来仍是瞒着我真公主是因为已有了有情人才公然抗旨的。
　　“对了？我问你，你救我时，可有发现我身边有其它人？”我想起了站到时光机器上的湘云和欢颜，她们并不知道这是穿越实验，如果莫名其妙到了古代，一定会很害怕。
　　听到我的问题，婢女瞪大了眼睛，惊骇地望着我。“公主为什么这么说？公主是一个人静一静的。”
　　她一定是以为我隐约记得自己有家人。若我有家人，倒也是件麻烦的事。不过看她的反应，看来救我的时候身边并没有别人。莫非由于跨越时间空间之广，我们三人之间的一小点距离都足以造成万里之隔，现在湘云和欢颜又在哪里呢？
　　或者更坏的打算是，我穿了保护衣，而张教授说过的高电压已经无情地撕碎了我此生最珍贵的两个朋友？
　　一想到这种可能，我痛苦地闭了眼睛，身上的痛也不算什么，眼泪已经默默地流出来。“不。我只记得，我是孤苦伶仃的，就像一座孤岛。”说完这句话，身体的痛和心理的痛再次痛得我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大使大人已经在我面前，表情似是担心，可是眉眼间却有狂喜，想必那婢女已经告诉他，他凑巧捡回的是个失忆的人，装作公主更是水到渠成。
　　“红玉，你说公主醒来，什么都不记不得了吗？”大使大人问着红玉，实际上却紧张地看着正在为我复诊的御医，生怕出点什么纰漏。
　　红玉眼睛红红地点点头。
　　大使转身，焦急询问一个清俊男子的意见，实际上却是在试探。“左将军。这怎么办？眼下已在边境，公主却受了重伤。”
　　一直在旁守卫的左将军身穿银色盔甲，那盔甲折射的月光衬到脸上，竟像是天神才有的温润光芒。此刻，那张俊美无上的脸上同样也写满了担心。
　　“我看，应该即日折返，面圣请罪。等公主伤好，再议和亲之事。”
　　红玉和大使脸色立变，折返意味着谎言一定会被识破。莫非翰海国的皇帝还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吗？可是他们想要拒绝，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谁也没料到，这时候我吐出一口鲜血答话：“不可以。将军。和亲之事是两国盟约，不能反悔，否则萧国以此为借口发动战争怎么办？我受伤已经耽误了几日行程，现在应该即刻启程，不能让萧国说我们没有诚意。我虽然失忆了，可是还记得自己身为瀚海国公主的职责，那就是要佑民安生。”开玩笑，现在我已经不得不友情出演了，回去了莫非跟着一起以欺君之罪掉脑袋吗？
　　年轻的左将军浑身一震，轻轻念了几次：“佑民安生？”敬重地凝视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我，缓缓道：“末将没有想到公主竟是在如此困境仍然心系苍生。属下护驾不力，请求责罚。”
　　他毅然跪下，面上写满了佩服。
　　“那我就命你在约定时刻，准时到达。”对着他轻轻一笑，我又吩咐御医，“我不怕颠簸之苦，什么法子见效快就用什么法子，到达萧国的时候，我必要恢复健康。”
　　所有的人都惊异地看着我，似乎没有想到一个病重的公主竟然有这种胆色。
　　过一会，所有人都退出帐外，只有红玉留在我身边，替我擦汗洗身。
　　和亲队伍没有耽搁，翌日启程，马车虽然富丽堂皇，可是离了翰海国的官道，路颠簸不平，虽然内伤已渐渐痊愈，可是外伤不断渗出血水，痛得连咽口饭都很痛，可是我一定要强迫自己咽下，必须补充营养快日康复，才能再从长计议。不知道张教授那边情况怎样，既然他说那些实验动物消失后又回来了，那么他一定能够把我带回来，也许是意外出现的湘云和欢颜扰乱了实验步骤，所以他暂时还没有修复机器。
　　而行进的过程中，红玉和大使真的把我当作失忆之人，不断告诉我翰海国公主的事替我洗脑。我也才知道我来的并不是什么隋唐时代，而是萧朝势力鼎盛，中原其余四国无可比拟只得依附的时代。我虽然不怎么懂历史，可是也知道历史上并没有萧国，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平行宇宙理论。
　　我们的宇宙同时并行着许多个时间空间，都沿着不同的轨迹在向前发展，所以我们的空间发生过隋唐，而这个空间正在进行萧朝。而张教授的时间机器准确地说不是穿越时光，而是让我跳到另一个平行宇宙的镜面。
　　而从周围人的穿戴言行我都已经可以断定，萧朝已是文化繁盛之时，颇似我们的大唐盛世。
　　红玉一边给我讲故事，一边看着我痛苦地逼自己咽下一块梅花糕，感动地说：“公主。红玉从来不知道你是一个这么坚强的人。”她真正的主子已经不在，由于移情作用，便把我当作效忠的公主。有些时候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恨不得我的痛都长在她身上，我实际上很感动，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现代女生穿越成为一个人人宠爱的公主，当中的差别只有我自己知道。
　　她掀开练字，说：“公主，我们已经到了萧国的境内了。”
　　我忍不住好奇探头望去，尽管是边境，萧国的边城却有十万户以上，比之萧索的翰海国果然是天差地别，听着闹市上的人寒暄，热闹之至，像一出古装电视剧，我才知道，我是真的已经到了古代。
　　“左将军。我想去逛逛。”望着马上气宇轩昂、风姿潇洒的左将军，我开口请求。听说他胆色过人，一人挑了翰海国边境的土匪寨子，皆因听信大使胡诌的我是被拦路土匪逼下山崖的言辞。对于他的忠诚，我也持感恩之心。
　　“公主。这不成体统。”红玉赶紧劝我。
　　可是没想到左将军看了看我，约是被我眼里热烈渴望的光芒所动，竟点头说：“可以。但是要到了接风的知府处稍作停顿才可。”
　　红玉急起来。“哎呀，左将军，你平时不是最严肃的吗？怎么由着公主……”
　　“谢谢你。”一听到可以感受当地的民俗风情，我一下子眉开眼笑，想来，这竟是我到古代后第一次笑。
　　萧国边境的知府是个文雅的人，安排的晚宴虽然热闹但是并不俗艳，礼节都做周到了，却又没有奉承巴结。
　　晚宴的时候，我见过了他的两个女儿，天真伶俐，可爱的酒窝让我想到了湘云，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安好，又在何方。
　　正在我恍神之时，知府七岁的大女儿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就是要去和亲的那个翰海国公主，我警告你，不准抢我的尽宣郎君。”小女儿听到姐姐这么说，也赶紧接口：“是啊是啊，丑八怪，不准抢我们姐妹的心上人。”
　　“放肆！”看到我身后的左将军脸色一沉，恐怕惹来杀身之祸，知府大人一拍桌子，斥得两个女儿都哇哇不哭。
　　“没事。童言无忌。”我淡淡地笑了笑，并不生气，左将军本来已拔剑微露锋芒，看到我不在意，惊奇地放下。
　　说我丑八怪也不能激起我的怒气。毕竟我仍是一脸病容，虽然红玉给我装扮了下，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在现代我不能留住男子的心，在古代我也不是一个貌美佳人。不过从知府女儿的表现，我也看出我翰海国的国势是何等衰弱，一入萧国，连区区的知府女儿也敢出言冒犯，也不怪红玉一路上都在给我灌输入宫后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思想。
　　之后的气氛有些紧张，我草草吃了几口饭，便回房换上男装，等左将军来接我，他说今晚有灯谜会，我刚好赶上这趟热闹。左将军会乔装成小厮跟着我。
　　不一会儿，左将军果然应约来接我。我冲在前面，急不可待地看着古代集市的夜景，被街头卖艺的人哄得一楞一楞，又受着周围人的欢笑的感染，心情畅快许多。接下来，他又被我拉去河边看姑娘们放河灯。
　　河边风一吹，我身子未痊愈，便咳嗽几声。这时，左将军竟拿出随身带着的白狐裘，轻轻替我披上御风，他这样一个将军，却是心细如发。
　　我望着他沉静如秋水的眸子，真诚地道了声谢。
　　“恕末将直言，公主并不像个公主。”
　　一听到这句话，我心里一紧，只怕他看出什么蹊跷。可是接下来他却说：“公主虽生在帝皇家，待人却并不傲慢。今日知府的女儿那样顶撞你，你完全可以以未来王妃的名义责罚她们，可是你没有，反而淡淡一笑就接受了。当日你身受重伤，亦不娇弱，考虑到我等护驾不利的将士的生死，你选择的是继续前行。”
　　原来如此。我看着他，河边的许多少女也多正倾慕他无双的容颜，在江边，他衣袂飘飘，纵是穿了身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了天生非凡的气质。“将军也不像个将军。若是将军，岂会任由我胡闹，陪同我出没在这闹市。”
　　我点出这一点，年轻的左将军蓦地转头仰看江景，似有不安。“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想在公主嫁到萧国宫中前，能多一点快乐吧。”
　　“哦？听你所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快乐也便得稀少了吗？”
　　左将军点点头，似提起难言之隐：“是的。宫闱之内有几个快乐的女子呢？我的姐姐便是入宫做了妃子，笑容却是渐渐少了。”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似是想起自己不该说这些。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我知道你是真的关心我。”我看着盏盏河灯，边上的少女虔诚地许愿，便也买一盏，希望湘云和欢颜安好，将愿望放进了河中。
　　“不知道公主是否已有属意的萧国皇子？”这个左将军，不知道是不是年轻气盛，今日几次直言，都其实是在说不该说的话。
　　我摇着头，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要安心把和亲的使命完成，现在只有有伤在身，不便逃离，所以从未想过皇子的人选。
　　“末将不妨直说，虽然当日约定是要公主和皇子见了面后，互许情谊。可是实际上，由于我翰海国目前处处落败于萧国，实际上是哪位皇子中意公主，公主就……”说到这，我竟然发现他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挣扎。
　　“我明白，你告诉我这些，只是希望我有个底。你是个诚实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公主从鬼门关面前走了一趟回来，竟然像变了一个人那般淡然自若了。”
　　“是吗？也许现在我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吧。”范仲淹《岳阳楼记》里面的这句话，竟然如此契合如今的我。没有了湘云和欢颜，我就是一座孤岛，没有什么可在乎的。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公主说的话怎么这么悲凉呢？”
　　左将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却已经被周围几个少女的谈笑吸引了心神，她们说的也正是知府女儿口中的三皇子萧尽宣。
　　“紫姐姐。你许的愿一定是能嫁给三皇子吧？”
　　“你别笑我。放眼看这河上，不知道有多少都是与三皇子有关的呢。”
　　“诶。我们这些平民家的女儿，也只能做梦憧憬一下算了，哪能得到三皇子的垂怜呢。这辈子他都不会知道我们啦。”
　　“真嫉妒那个小小翰海国的公主，竟然可以与我们萧国的皇子和亲。三皇子正值婚娶之时，皇上会不会指给他？”
　　“三皇子才不会要呢。娶个小和亲公主当太子妃，还不如拉拢赵相国或者陈将军。”
　　他们都在说三皇子萧尽宣，到底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不是太子，听这些怀春少女羞涩地提起，他却像是最出色的皇子。
　　“三皇子确实是个厉害的人物。上次我翰海国大败，伤了元气，就是这三皇子第一次领兵出征。听闻将士们看见那个身骑白马穿云破雾的人物，都以为是天神下凡，珠玉雕砌，却没想到竟是个非凡的人物，有勇有谋。听闻他深得皇帝喜爱，若非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执意推保自己的孩子大皇子，三皇子早已是太子之选。”
　　原来如此，我们继续一路逛着，一路左将军都在为我介绍萧国的风土人情，听得我津津有味。
　　我们没有发现的是，躲在闹市中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微笑地凝视着我们离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