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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比利维因堡主 Seignior of Oblivion
芳庭是翡翠大陆极北沿海的一个环境恶劣但资源丰富的盆地,四周被高山包围,自古只有一条可与沿海城市往来的通道,凯罗,但在暴风雪的季节则不通行。
境内多贯纵的山脉,平原及沼泽地,森林覆盖面积广,多为常绿针叶林。
四季分明,冬长夏短。每年七至九月为雨季,降雪从十一月持续到来年的四月,因为雨雪量丰富,所以境内水源多为融雪及雨水,汇成三道主要河流,分别名为淮,莱芙及迷都。
水产丰饶,动物品种众多,野生药材繁茂,还有一个蕴藏极富足的金矿。
博罗绯顿斯山伫立于芳庭的中央平原。
奥比利维因堡主,顾名思义,是奥比利维因堡的主人,芳庭名义上的领主。那麻石城堡耗时三百余年筑于博罗绯顿斯山顶,冠以开拓者奥比利维斯之名。
芳庭人活于颠簸,
安楠妲所歌,
狩猎绸缪,
不出凯罗。
奥比利维因之主,
因万物而选,
神意依属,
芳庭之曙。
穆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双眼定定地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受到消息的刺激,他疲倦极了只想在睡眠中舒缓过度紧张的神经,却一直无法入睡。不能言喻的惊厥像抵在太阳穴上的利刃,一再地剥去他的睡意,抽空他脑海中其他的存在,不断重复那个消息……
用了三年九个月才选出的这一任领主,履政十年就亡故,算是非常短命的了。照理说,被选为奥比利维因堡主的人应该不只才德出众,而且体魄健壮,何况得到芳庭一众长老的辅助守护,所以历代的领主素来长寿。在芳庭七百余年的可见于书的历史中,只有不受拥戴被迫下台的领主才会执政如此短的时间。这一次的例外必会让一些人乱了手脚。
而且,这位逝去的领主何止曾是芳庭的曙光,简直是穆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痛苦,所有惦念,执念与怨念指向的归属。
是的,他是在穆逃出芳庭以前就已经被确认为新一任的执政者,芳庭真正的雪豹——撒加•洁敏耐。
闭上眼睛依然可以在脑海描画出出逃前与他的最后一面——
十八岁的英气勃发的新领主站在奥比利维因堡的莫塔利提大厅中央接受着人们的欢呼并赐予他们祝福。
当时正举行着新年除夕舞会,撒加的双生弟弟加隆也在场。
穆在一个月以前就答应了撒加做他的舞伴,尽管穆一再提醒他,自己并不会跳舞。
从刻着巨大的六头女妖的石门缝里,他偷偷望向远在中央的撒加。他不是第一次悄然在人群外望向撒加,但此刻却令他另有所触——他们相距的距离原来如此遥远。然而,他依然可以清楚看见他发光的银蓝的发,一双美丽深邃的纯蓝眼睛,富有魅力的笑容正绽放在他俊美的脸上,站在人群中,比任何的星辰都更明亮。正当穆看得出神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他的肩一下。穆几乎整个人跳起来,回头看见却是沙加。一向深藏不露的他当时的表情有点怪,流露出一种少有的悲悯,指了指下山的方向,意思已经准备好了。
离别的时刻终于来临,穆下意识地再看了一眼,旋即转身将搁在手臂上的斗篷盖在自己的头上,遮掩起自己的紫发和脸,追上沙加,匆匆地走了。
在多年以后,包括现在,他重新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都会觉得只有一片空白。其实那最后的一眼,他根本紧张得什么都看不到。那所谓的最后一面,也不过是自己对芳庭所有无以追究无以赎还的执念的一个体现,如同所有不能释怀的人对一个不得不消散的梦的剩余所能制造藉以安慰的幻觉。
他记得更多的反而是撒加和他都还是孩子的时候,撒加的眼睛,撒加的笑,撒加的头发,撒加的声音,撒加的手触在他的脸上时如同冬天的风抚过最初的芽,那么义无返顾的,偏又把脚步放轻……还有其他很多人,很多事……很多都忘记了,但有不少想忘记却偏偏忘不了,而在这些固执的残留在他记忆中的尘垢,又十有八九都是关于撒加的。
他当时还那么小,十三岁都没有过,满脑子只以为不过是把撒加当成一个偶像去崇拜。芳庭也和撒加一道,容不得人多作思考,危险迫切到有时只能凭直觉下一个牵连甚广的决定。被形形式式的感觉和焦躁充斥煎熬,以致穆从来未有认真思索过任何人做的任何事情的涵义,只觉得难受所以就逃了。
在佛斯年复一年过去梦寐以求的平淡到沉积的生活中,他如愿地得到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思考过去,思考现在,思考一切。除了不断在想自己的出逃算不算是一种为芳庭人所鄙夷的懦弱以外,还开始渐渐发觉他和撒加之间所拥有的比他原先认为的还要多了一点点,多了一丝拉扯在他们中间看不见的线。但现在发现了又有什么用呢?那根线,无论是否存在过,不管是经谁的手,都已经被生生碾断,了无痕迹。
穆常漫步在黄昏后的泊满了帆船的佛斯湖畔,只希望聆听水鸟一声声凄怨的清啼。
身在异乡,连物是人非的故作姿态都不可能有。
一双双相依偎着的情侣,水中交颈的鸳鸯,并蒂的莲,那一弯隐晦苍白的梨帛之月为此几乎要滴下泪来。
被折断的花含苞未放,连应被抖落的花瓣都来不及展开。
时间到底是走得太快而人生又太长。
自己已是一个无关的人,纵使再留恋戏内的姹紫嫣红,都无法插足。
现在,连残留的幻影都碎了,还有什么必要回去呢?
穆将脸深深地埋在枕芯中,只想将脑海里破碎的思绪驱散,提不起一丝精神再管别的了。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整天,任由自己淹没在黑暗中。生理的疲惫终于战胜了尖锐的意识。穆越睡越昏沉,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时间和空间。
直到晚上,老板来拍他的门,他才挣扎着起来将老人送过来的晚餐给哽下了点。
碗里浮着红枣丝花雕酒浸鸡,紫姜垫作汤底,还簇着一些不知名的鲜菌。想必是天气太冷,老板也相应地换了菜单。
“年轻人,你还好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穆无力地摇了摇头,他笑着,一句话都不想说。
“唉!想不到你的直觉竟然这么准确。很多人的心情都不好啊!”
看到穆现出一副迷惑的样子,老人叹口气解释:“奥比利维因堡主可是个好人哪!这么年轻就过世了。”
“这样啊。”
撒加是不是个好人,可一直没有公断。
“年轻人,你还要去芳庭么?暴风雪停了,今天有大半的客人已经结账离开,你怎么样?”
“我不想去了,也许我明天就回家。”
“哦,这样啊。”
灯光仿佛愁思一般暗淡,默默掂量着心事。
“迪斯马斯克!你这个笨蛋!急什么!那群白痴懂得怎么捞油水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廊道里有一个清脆的声音粗鲁地骂了起来,听着有点耳熟。接着,又有一个较深沉一点的回了过去。
“你这没长脑袋的!你知道什么叫‘时不予我’,什么叫‘机不可失’吗?”
“哎!二位!志同道合啊!你们还没有出发啊,带上我吧!我也想要去芳庭闯一闯啊!”
有一个显然是不咬弦的搭了进去,也是相熟的声音。那两个人也不理他,自顾吵着。
老板一听,就笑了:“又是我那个傻伙计!”
“是他?”穆也一下子想起了那个侍应。
“是啊,他本来是想要去芳庭的。来到这里却发现盘缠不够,所以就在我这打工凑钱了。不过现在钱还是不够,但是又有这么多人都去了,他就等不及了。”
“老板,茶来了。”
被忽略的侍应有点泄气地敲开房门走了进来,放下了一杯盖着的热气腾腾的桂圆茶,便乖乖地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老板把茶递了给还穿着睡衣的客人。混混沌沌的穆却烫着手了,连忙把它放下,嘟起嘴向搓着的手指吹气。他那一下子被吓醒的表情,像个无辜又委屈的小孩,让那侍应扑哧地笑了起来,随即又在老板使出的眼色下捂住了嘴。
穆以为他在笑自己的笨手笨脚,不得已面红了,连忙放下手。
“别管他!慢慢吃。”
老板说着就站了起来,“你等下再过来收拾东西,”便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喝了一口汤,身体觉得温暖了许多,心里的那种疲惫又紧绷的感觉也舒缓了,可以作出理性一点的思考。
是已经没有必要回去了,就算上到博罗绯顿斯,以他一人之力也于事无补,只会重新缠绕进一些他当年竭尽全力才挣脱开的漩涡——而这种自由,不但是自己所选择的,甚至会是撒加也希望给自己的,所以十年以来都没有关于自己的消息在翡翠流传。
可是,他居然死了,虽然还不知道死因。这也许是芳庭里面的阴谋。譬如,撒加向来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如果与长老们,甚至是与他的臣民起了矛盾,撒加不会是作出让步的那一个。因此产生的各种各样的猜忌和角力,瞬间万变的诡异气氛,就像要将眼口鼻舌都钉在墙上示众才可免于被怀疑的感受,任是聪慧温良如穆都无法承受。他在十三岁出逃,而撒加坚持下来,却去不到最后。就算他并没有死,可以肯定,他已经失势,而且性命堪虞。
那是一个灿烂的午后,接连几天的阳光普照让积雪流走了不少。街道因为积雪显得有点污秽,湿漉漉的地面凹凸不平地点缀着些反着光的疙瘩。
穆趁着天气良好到市集去买一些回程上需要的物资以打点行装。昨天晚上,他已经写好了一张清单以免漏掉任何东西会再次给他回到芳庭的理由。为此,他几乎整夜没睡。那天上与地上白花花的光线夹杂着作用于他因疲累而格外敏感的感官,引起好一阵轰鸣。还好他带来件白狐裘,可以抵挡艳阳之下森森的寒气,否则他的计划必然要被自己的身体状况给打乱了。他强打着精神,去搜集清单上的物品:短角鹿茸,珍珠贝壳,银杏种子,当地的人工手刀,沉香……
“绝不可能,他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船长,您不信也没有用,这个消息相信已经传遍了翡翠,不会是空穴来风的。”
一位拥有浅浅月色发的青年冷静地向他错愕的上司分析,语气掩饰不住地透露着疑惑——他何曾为任何人任何事如此伤神过,如今却像玻璃碎了一地的悲伤和愤怒。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披着黑绒外套的银蓝发青年双手按着额头喃喃自语,如同作一个虔诚的忏悔。掩住自己的脸,不想让面前的青年看到他的表情。
“加隆大人,您认识那个人么?”
“不,我不认识他。但是,我们现在要改道芳庭。”
加隆蒙在双臂里,闷闷地回答。
“去那里做什么?”行程的突然变更使下属有点不满。
“我要去争夺那个领主的头衔,”停了一停,加隆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地站了起来,回溯阳光的线路走到窗户前,“无论他死了没有……”
船舱内一时沉默了下来。
南方温暖的海上银光闪闪,尾尾矫健的游鱼在太阳下跃出水面,忘情地追逐着。
“苏兰特,”那蓝发的人轻唤他的名字,让苏兰特从沉思中抬起了头,“你愿意……愿意去吗?”
“您明知道——” 苏兰特突然换了种语气:“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只好请你下船了。”
“你——”
“对不起,苏兰特。没有任何事可以比这件事更重要了。虽然,我承诺过会帮你……”
苏兰特望着他背着光的侧脸,轮廓优美朦胧得像一首被忘记了的歌,独断地打断了加隆的解释:“请给我一天的时间考虑。”
又是一阵沉默。
“好的,我会跟修罗打声招呼的。”
“我先出去了。”
“嗯。”
待到脚步声渐远,加隆才重新坐到桌边的椅子上,他的双眉紧结,随手抽出一支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了船舱。
“你也太专注了吧!我已经站在这里好久了,你也不招呼我坐下。”
加隆抬起头,戏谑地笑了起来:“按照经验来说,修罗从来不是这么客气的人啊!”
“哼!”修罗有点恼怒地用脚趟出另一张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了,“和你这等粗人有什么礼貌可讲的!废话不说,我已经听见那个消息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再明显不过了,我要回芳庭。”
“又是废话!我是问你回到芳庭以后要干什么!”
加隆挑挑眼尾鄙视他的暴躁。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确信撒加死了,不见到他的尸体,任何的消息都有可能是假的。”
“那你是要去查出真相了?但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死了就死了,这不是他一早就料到了的么?”
“哼!死鸭子嘴硬!我刚才怎么听到有人说没有别的比这件事更重要了,还要把苏兰特赶下船了。”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点吧!”
“放心,你哥没有那么容易被拉下马的。他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而且,我们这一次回去也许还可以看见许多久违的面孔呢!尤其是……”
尤其是……穆……也许还有沙加。
“苏兰特,”修罗有点审慎地顿了一顿,“告诉他你和撒加的关系吧!不然他会误会的。”
加隆一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仿佛要扫开铺在眼前的障碍。
“有心情再说!”
修罗会心地眨眨眼,意思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加隆散漫地捶了他的肩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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