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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山洞内光线昏暗,二人的神色都不分明。
“二娘子,在下是淮南王长子叶闳,之前使用化名是有苦衷,还请见谅。”叶闳声音听起来仍有病中的虚弱,却语气坚定,“在下受召入京,由都尉李希和赵澜携淮南军士护送我入京。”
“陛下定下十二月初八之期,现已十月中旬,闳若不能于约定之期入京,便是不敬天子。君王之怒,必令淮南流血千里。”他的声音幽幽,“但闳不通武艺,路远难行。还请二娘子屈尊护卫,高官厚禄,单凭二娘子开口,闳全数奉上。”
说罢,这身份贵重的王公贵子竟朝着青茴拜伏下来,跪在她身前,一副身子低低地伏到地上。
青茴猜到他身份贵重,却没想到他竟是淮南王叶封元刚立的世子叶闳。
说起这淮南王,他和今上同为叶氏宗室子弟。二十五年前,因先皇无子,择了适龄的宗室子弟入宫,欲择优立储,原本这淮南王叶封元是最有希望的,朝中不少重臣都暗中与他有往来。
可偏偏最后是名不见经传的当今皇帝胜出,成为了这叶氏皇朝新的主人。
立储之后,淮南王叶封元便回了封地,从此暗自蛰伏,养精蓄锐。
前些年还颇为低调,最近几年来行事颇为乖张,世人都道,淮南王拥兵自重,不敬天子,有削藩之祸。
天子定下这十二月初八的期限,表面上是封淮南王长子为世子,实际却要他入京为质。
说起这淮南王世子,也不知道淮南王是真疼爱还是假疼爱,人家的家务事,世人却各有说法,但是淮南王一直以世子未冠为由推脱,一直未曾为其请封世子。
青茴看着眼前芝兰玉树一般的郎君,只觉得淮南王偏心应当是谣传,这样优秀的子嗣,哪有父亲会不偏爱。
她出山四年,因武功高强,也和黑白两道有些交集,自然也明白现天下藩王兵重,君臣关系紧张,兵戈不可避免。
她亦不想卷入战火因果,这次回山以后,她准备短时间都不出来了。
虽然她为叶闳这幅天人似的容貌折服,但庙堂诡谲,以她这转不过来的脑筋,怕沾上一点就会被嚼地骨头渣子都不剩。
色字头上一把刀,但也不能真的让这刀砍了自己的脑袋,她这点账还是算得清的。
青茴干脆站直,原本想扶他的手也没伸出去。
叶闳仍跪在地上,他没有抬头,只能看到昏暗地面上她模糊的影子,越发惴惴不安。
“叶世子,我不要这个。”她的声音高高在上,犹如无情的神祇,言笑晏晏的女郎已成昨日泡影。
青茴居高临下地看着叶闳,即便是跪伏在地上,青年的脊背也透出不折的风骨。
她想起市井间的传闻,淮南王不喜已故元妃所诞长子,以嫡长子未冠为由不请封世子,直到天子敕令一下。
无论他的父王是否宠爱于他,如今看来,入京为质他是心甘情愿的,竟有人为了淮南百姓,自愿为奴为囚。
青茴看他背上透出衣裳的脊骨形状,一节节,像埋伏地底的坚硬竹根。
他是为了淮南百姓自愿入京吗?
青茴还是心软了。
“我既救下世子,就不会扔你在这山林间。二娘亦有要事,待世子伤好,我会送你去冀州城。但也只能到冀州城了,后面的路,你且得自己走。”
伏在地上的叶闳周身一震,她既愿意送他去冀州,为什么不愿送他去京城。
可他的事这样重要,日日压在他心口,叫他夜不能寐。叶闳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他都要上京。
他抬起身来,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向青茴双手奉上:“闳性命轻于鸿毛,但是淮南百姓无辜,护送队伍已有异动,怕不能护送闳上京。闳恳请姑娘施以援手。”
青茴却不肯答应,也不看他,坐在一旁,沉默地将自己带回来的干柴拢做一堆,自顾自生起火来。
“二娘子……”叶闳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再说就只送你到山道上。”青茴又恢复成调笑的模样。
叶闳听到这句,是一句也不敢多说,即刻收了声,只是垂头丧气像根蔫了的麦秆,举着玉佩的手也垂了下去。
“山洞里又潮又硬的,别跪在那里了,到这边来烤火。”青茴三下五除二就在山洞口生了一个火堆,招呼叶闳来烤火。
身娇肉贵的世子爷如今还害着风寒,可是冻不得。
她又翻弄自己找来的药草,将叶子全都撸下来递给叶闳:“这是青茴草,能治你的风寒。只是现下没这个条件给世子熬药,世子就暂且把它含在舌下,含半刻钟后嚼了咽下去。”
青茴的名字就是来自此种药草,这药草在此片山间常见,驱寒解毒,颇有妙用。
叶闳接过那一把叶子,迟疑地就要往嘴里塞,却被青茴拦住,嗔道:“傻子,一次含两片,一个时辰一次,你若不知道时间,只问我便是。”
青茴心中喜爱他容貌俊美,一时说话亲昵,露出了她原本个个性。
叶闳哪见过女子这样嗔怪亲密的阵势,一时羞窘,脸骤然红到了耳朵根。
隔了一会儿,他才讷讷地点了头,从手里那捧叶子拣出两片含在舌下,含糊着开口:“谢谢姑凉……”
说出口才发觉口齿不清,耳朵更红一分。
他抱臂坐到了火堆前,暖洋洋的火烤不尽他心里湿漉阴沉的情绪,舌下含的两片草叶清苦,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了,他咀嚼一番咽下,却被药草溢出的汁液苦到皱紧了整张脸。
青茴刚掘出一个洞,把两尾鱼的内脏和鳞片尽数处理在洞中,又将串好的鱼架起烤着。
干完这一切,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他,冷不丁看到他皱成一团的脸,一时没忍住,竟笑出声来。
一边笑,她一边赶紧把自己的水囊递给他,“世子喝口水缓缓吧,这药是有点苦。”
叶闳接过,皱成一团的脸上却隐约有为难之色,愣了半晌才打开水囊往口中倒水,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嘴唇接触到水囊口。
青茴看他这样子莫名觉得好笑,昨夜里她给他喂水的时候可顾不得这些,若是小世子知道,不晓得是什么脸色。
压下心里作怪的欲望,青茴正襟危坐,故作深沉:“世子,昨日凶徒都是江湖杀手,是谁想杀你,你心中可有计较。”
叶闳迷茫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闳亦不知。进京的事紧要至极,朝野之间有太多人想要我的性命。”
那不是,自己把他送去冀州城,这美貌小世子还是有可能会死吗,青茴心下纠结。
“要不,你别去京城了。”青茴说出口就后悔了,自己既已不想插手他的事,就不该乱给人家出主意。
但这也是本能驱使,不愿这美貌小郎君从此香消玉殒。
南宫陨不过排名第七,前面可还有的是人,他的护送队伍里高手都死了,谁能保护他呢?
叶闳却涨红了脸,连连摇头:“虽然闳请姑娘护送是为保命,但是我的性命远比不上淮南百姓的命,姑娘莫要这样说。”
又沉默了片刻,他沉痛道:“若是姑娘不方便,把我放到山道上也行,我自己走去冀州城。”
青茴看他面色苍白,眼神却坚定,又起了怜爱之心:“没这个意思,你好好养伤,我们尽快启程。”
“这鱼烤好了,快吃快吃。”她看鱼已烤好,赶紧递给他,转移他的注意。
叶闳接过烤鱼,道谢之后也不再说话,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青茴一边吃鱼一边直白地用眼神盯着他,怪不得有人说秀色可餐,人和人之间吃相的差距可能比人和猪的还大,她见过这么多人,就没见过吃相这么好看的。
叶闳被她看的脸热,头更低了。
这娘子和他往日所见全然不同,眼神直白地像要吃了他,令人无法招架。
鱼烤的也一般,他咽下一口焦黑的鱼肉,什么也没说。
青茴一直看着他,倒是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我不太会做饭,怠慢世子了。”
讲出口又觉得自己有点阴阳怪气,赶紧闭了嘴。
“我没有……”叶闳急忙开口道:“我倒是会些庖厨技巧,若是娘子不弃,可以由我来为娘子烹煮。”
青茴奇怪不已:“你可是淮南王世子,都说君子远庖厨,你竟然还会做饭?”
“我母亲常年卧病,我从小就为她做膳食。”叶闳解释道。
青茴也曾听说过这淮南王元妃王氏,曾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又是琅琊王家的贵女,可惜嫁至淮南后就缠绵病榻,世子十岁便撒手人寰。
她仿佛能想象那个画面,比灶台高不了多少的小男孩站在小凳上,为母亲料理饮食,又端着餐食小跑着送给卧床的母亲。
可怜可爱的粉雕玉琢小世子,青茴压下心里的异动,三下五除二解决手中并不好吃的烤鱼,笑着回应:“那暮食就麻烦世子了。”
叶闳细嚼慢咽吃完了手里的烤鱼,犹豫地拿自己的袖子擦了嘴角,却擦下一痕鲜血干涸后留下的血痂,细细的红色干末在黑色的袖子上并不显眼,却令叶闳一下子回忆起昨夜的血腥场面。
侍卫的血也曾喷溅到他的身上,他一时心痛,抬起脸来问青茴:“娘子可否带我去洗濯一番。”
青茴看着他仍苍白的脸,这身子骨怕是不适合去洗澡吧,再冻病了可不成。
她突然福至心灵,想起这边还有一眼温泉。
除了山门所在的地方,她师兄妹二人最喜欢来此玩耍,一是这里产一种极美味的山覃,只这边春日里有。二是出来玩不必在师傅眼皮底下,更为自由。
来得多了,他俩就发现这里有一眼温泉,藏在山洞里,温度合宜,泡起来颇为舒适。
她和师兄常来,那山洞里或许还有些日常器具,确实比这里更为适宜。
“可以,我带你去。”青茴把炭火扑灭,所有东西都埋到那土坑里填埋严实,便带着叶闳往那温泉去了。
叶闳跟在她身后,只见她轻车熟路,在哪儿哪儿都一样的树林子里东弯西绕,就走到了一个山洞前。
那山洞被人用篱笆树木挡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她却好像知道那里藏了一个山洞似的,把重重掩盖的草木掀开,露出一个洞口来。
叶闳跟着她进了山洞,只见此间竟别有洞天,山洞口虽然狭小,山洞中却极大,洞顶还有山隙漏下光来,使得这洞中竟是十分明亮。
山洞中间是一个温泉池子,占地颇大,汤池中间竟还有一道人为搭起的屏障,以砖块树木垒就。
就像是……就像是荒蛮之地的公共浴场,仅以一道屏风作为男女浴池的分隔。
叶闳幼年爱读游记,曾在书中看到过,当时还大为批评,如此荒蛮之地,竟不顾男女之防。
“你在这边洗吧。”青茴把叶闳引到左侧,自己往右边去。
叶闳猛地转过身去,他好像懂青茴的意思,她要在那边洗,要他在这里洗。
他涨红了脑袋,这娘子怎么,怎么这样不知礼数!
但他不好出声制止,自己已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怎么能随便指责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可是方二娘子这样行为,于她名节到底不好,叶闳脑海里的思绪万千。
突然,青茴高高在上的那一句“叶世子,我不要这个”闯入他的脑海,又想起她第一次见他时发亮的眼神。
叶闳想,或许他已知晓方娘子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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