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休

　　有人说，西北的荒漠种不出玫瑰。除了辽阔，更多的是盛大的荒芜。

　　西北的风很粗犷，种不出娇嫩的花，但西北并不荒凉，如果爱意盛大，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并非寸草不生，在这里坚守的人是最耀眼坚韧的花。

　　奚樾在电脑上敲下这篇专题报道的最后几行字。

　　黄沙漫天，天地间仿佛蒙上了一层昏黄的纱帐。这是阎城给奚樾的第一印象。

　　即将研究生毕业的奚樾来到蓟京头部媒体实习，刚来到单位不久就赶上了试飞局专题纪录片拍摄的工作，努力争取加入专题组，来到西北深处——阎城，开展一系列工作。

　　第一天刚来到阎城，摄制组一行人就被天气给了一个下马威。

　　为了方便携带拍摄器材，蓟京到阎城，14个小时车程，一路辗转抵达试飞局，却没想到中途突然变天。

　　坐在车上倒还好，一下了车，狂风裹挟着细碎的沙粒，像无数把小刀，打在脸上生疼。奚樾下意识地紧了紧围巾，却依然感觉有沙子顺着领口往里钻，粗糙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试飞局负责接待陪同的人已经等在单位门口，摄制组车停稳后就上前帮忙搬运行李和器材。

　　“实在是天气不助人，前一秒还万里无云的，下一秒开始刮大风，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说话的人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中间掺杂着一些方言，却也抵不住让人感受到他的热情。

　　接待人带着摄制组工作人员来到招待所，让他们在事先安排好的房间休息整顿。

　　招待所隐匿在一片繁忙与严谨氛围之中，是这片科技与飞行交织的天地里一处静谧的港湾，与周围高耸的机库和办公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门口的几棵老树静静伫立着，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招待所内部的米色墙壁上挂着几幅航空主题的照片，记录着试飞历史的辉煌瞬间。房间的门牌号用简洁的字体标注，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布置的井井有条的房间。床铺整洁，床单没有一丝褶皱。

　　房间内的大窗户边有一张书桌，书桌上摆放着一盏台灯。工作劳累时抬起头朝窗户往下看，可以看到门口的那几棵老树。如果天气好的话，阳光就可以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照在身上暖和和的，很舒服。

　　收拾完行李，摄制组开了一个小会，主要是重新强调出发之前安排的工作内容。

　　奚樾被安排在了文稿编辑组，主要工作是每天拍摄结束时，向总部传回每天内容的专题报道。

　　但实践出真知，要写出好文字就要扎下去，亲身体验。所以奚樾平时也要跟着摄影组参与拍摄，了解试飞员的平时，并进行简单的照片记录。

　　工作安排好后，摄制组组长林保平联系试飞局对接人员，准备进行拍摄工作。

　　据对接人员的透露，今天试飞局有试飞任务，如果顺利的话，飞机应该已经返航。

　　为抓好每一次拍摄素材的机会，摄影组扛着“大炮”就往停机坪赶。

　　奚樾站在试飞局的停机坪上，眯着眼睛望向天际。

　　远处，山的轮廓在风沙中若隐若现，像一幅被晕染开的水墨画。近处的戈壁滩上，稀疏的骆驼刺在风中摇曳，发出"簌簌"的响声。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气息，混合着航空燃油特有的刺鼻味道。

　　"林组长，要不咱们先回办公室等吧？"陪同的张绍华扯着嗓子喊道，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这天气，怕是拍不到什么。"

　　林保平摇摇头，举起手中的相机对准天空。镜头里，灰蒙蒙的天幕下，一架银灰色的战机若隐若现，像一只在暴风中挣扎的雄鹰。她调整焦距，看到机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战机轰鸣声由远及近，在狂风中显得格外刺耳，奚樾感觉耳膜都在震动，但依然稳稳地举着相机。取景框里，战机开始下降，机身却因为强风而剧烈晃动，像一片在激流中飘摇的落叶。

　　天气和风速无疑给降落难度上了一个新台阶，但战机依然稳稳地调整着姿态，机头微微上扬，起落架缓缓放下。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在机翼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保平指挥摄影组，将镜头对准战机，记录下降落、停稳的全过程。

　　机翼在风中剧烈抖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但下一秒，战机以一个漂亮的侧滑动作，稳稳地落在了跑道上。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减速伞在机尾绽放，像一朵在荒漠中盛开的白色花朵。

　　茉莉花。

　　奚樾后来在整理自己拍摄的素材时，看着相机里的光影如是想。

　　像是为了庆祝战机的平稳降落，风沙已悄然落幕，乌云默默散去，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洒下，照亮了这片被风沙洗礼的大地。

　　"郎叙还是这么稳。"张绍华感叹道，声音里带着由衷的赞叹。

　　奚樾放下相机，望向正在滑行的战机。驾驶舱里，飞行员摘下了氧气面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微微偏头，似乎在检查机翼状态，阳光透过座舱盖洒在他的飞行头盔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郎叙？"林保平问道，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刚刚吸入了太多沙尘。

　　"对，我们试飞局年轻一批试飞员的代表，飞行成绩一直不错。"张绍华说着，话里话外都是这位试飞前辈对优秀后辈的赞赏。

　　林保平点点头，接着低头询问摄影组的拍摄效果如何。

　　奚樾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架正在滑向机库的战机。

　　郎叙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奚樾却仿佛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中的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军刀，直直地刺过来。

　　奚樾下意识地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取景框里，郎叙已经收回了视线，专注地操纵着战机。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个操作都精准到位，仿佛与战机融为一体。背景是刚刚放晴的天空和连绵的山脉，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郎xu？”奚樾自己小声嘀咕着。

　　"走吧，"林保平收起相机，“我们去机库，再多拍点素材，争取保一条。”

　　同组的同事乔谷悄悄挪到奚樾身边，压低声音说，“哎，'保一条'上线了。”

　　奚樾偷偷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她自己本人知不知道我们给她取的这个外号。走吧，'保一条'在催呢。”

　　奚樾收起相机，感觉相机外壳已经被风沙磨得发烫，就像刚刚他的眼神一样，烫的让人无法触摸，却又不得不承受温度的自然吸引。

　　机库里，地勤人员正在忙碌。郎叙已经下了飞机，正在和机械师说着什么。他脱下了厚重的飞行服，只穿着深蓝色的飞行连体衣，勾勒出挺拔的身形。机库顶部的照明灯在他身上投下交错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尊雕塑。

　　奚樾走近时，听到他在说："左发动机在3000米高度有轻微震动，建议重点检查燃油系统......"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奚樾注意到，他的额头上还有未干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显然刚才的降落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他的飞行服后背有一片深色的汗渍，紧贴在结实的背肌上。

　　"郎叙，"张绍华上前介绍道，"这几位是从蓟京来的记者，负责这次纪录片的拍摄。"

　　郎叙转过身来。近距离看，他的五官比在飞机上时更加立体，眉骨很高，眼窝深邃，鼻梁挺直。但他的眼神很冷，像西北的寒风一样凛冽。机库里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

　　"好的。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尽量。"他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地库。飞行靴踩在金属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飞行靴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呼啸的风声中。奚樾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空气中还残留着航空燃油的气味，混合着西北特有的干燥气息，让她感觉喉咙发紧。

　　奚樾摸了摸相机，金属外壳已经凉了下来，但她的掌心却依然发烫。

　　看到奚樾在发愣，乔谷凑上前来八卦，“怎么，被飞行员小哥哥吸引了？”

　　奚樾用肩膀轻轻顶了一下乔谷，“哪有。”可还没来得及狡辩，情感就已经战胜了理智，“但确实挺帅的。”

　　乔谷看着脸有些微微泛红的奚樾，打趣道，“来阎城这一趟，工作还没干多少，终身大事倒可以先考虑上。姐妹挺你！”说着，举起拳头对着奚樾加油打气。

　　“谷子，你是不是又……”心事被戳破的奚樾作势要“锤”乔谷。

　　“你们俩干嘛呢？”林保平看到两个姑娘在那里打闹，走过来好奇。

　　听到领导的“贴心”话语，奚樾和乔谷立马噤声。

　　“别愣着了，赶紧回去整理素材，尽快完成。”

　　“好的。”奚樾拉着乔谷急匆匆地溜走。

　　其实林保平并不骇人，只是面对工作时的一丝不苟和严肃让人肃然起敬。在平时生活里，她只是一个关心小姑娘的大姐姐。

　　“收拾好记得在楼下集合，试飞局这边要给我们办欢迎会。”

　　“知道啦！“奚樾转头对着林保平挥挥手。

　　林保平看着匆匆离开的两个人，心里想，我有这么可怕吗。

　　试飞局的欢迎会安排在一间宽敞的多功能厅内，厅内布置的简洁却不失庄重。墙上挂着几幅巨大的航空照片，记录着试飞局历史上的重要时刻——飞机腾空的瞬间、试飞员坚定的眼神、工程师们专注的工作场景。照片下方是一排小小的介绍牌，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些辉煌背后的故事。

　　厅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几盆绿植点缀其间，显得生机勃勃。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和饮料，从精致的三明治到新鲜的水果拼盘，再到冒着热气的咖啡和茶，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试飞局对摄制组的重视与欢迎。

　　试飞局的领导们穿着笔挺的制服，胸前别着试飞局的徽章，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当摄制组成员走进大厅时，领导们主动上前握手，热情地寒暄着。

　　一位领导拍了拍林保平的肩膀，笑着说道：“欢迎来到试飞局，这里的故事可不少，你们可得好好拍！”

　　林保平微笑着回握住手，“当然。”

　　随着人员到齐，欢迎会正式开始。试飞局的代表，张绍华走上台，拿起话筒，声音洪亮而有力：“各位摄制组的朋友们，欢迎来到试飞局！这里不仅是飞机的试飞场，更是无数梦想起航的地方。希望你们能通过镜头，记录下我们的努力与坚持，让更多人了解试飞的意义与价值。”他的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接着，几位试飞员和工程师被邀请上台，与摄制组分享他们的工作经历。一位年轻的试飞员笑着讲述了自己第一次试飞的紧张与兴奋，另一位资深工程师则用幽默的语言描述了他们在解决技术难题时的“脑洞大开”。摄制组成员听得入神，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手中的摄像机也悄悄记录下了这些珍贵的瞬间。

　　欢迎会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大家开始自由交流。摄制组的摄影师与试飞员们围在一起，讨论着如何拍摄飞机起飞的震撼画面；编剧则与工程师们深入交谈，试图挖掘更多背后的故事。厅内笑声不断，试飞局与摄制组的距离在这一刻被拉近。

　　“那位是不是刚才执飞的？”乔谷拍了拍正在喝茶的奚樾的肩膀。

　　奚樾循声望去，是他。

　　轮廓分明的脸庞，线条硬朗，经过岁月和风雨的雕琢，透着沉稳与力量。眉毛浓密而略微上扬，眉宇间显露着一股不屈的英气。

　　最吸引奚樾的是他的眼睛。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直视事物的本质。不禁让奚樾回想起在停机坪时他的那个眼神。

　　但他的眼神里又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像是在诉说着他对飞行的热爱和责任的坚守。

　　他不爱笑，只是偶尔身边的同事讲了什么有趣的事时，浅浅露出一丝笑意。那笑容并不张扬，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魅力，能让人感到他内心的温暖与坚定。

　　“不去打个招呼？多好的机会。”乔谷一个劲儿地在推奚樾。

　　“当然。”奚樾喝了口茶后就起身，往郎叙的方向走去。

　　“你这么勇！”被奚樾动作吓到的乔谷平地起惊雷，小声地呐喊，自己只是口嗨啊，没想到……乔谷捧起没吃完的小蛋糕，默默吃瓜，“姐妹你勇敢往前冲，我在后方给你加油。”

　　“郎——xu？”奚樾走到郎叙身边，声音差点被欢迎会的欢声笑语盖住，“刚才的降落很精彩。”

　　郎叙闻声抬头看了奚樾一眼，多功能厅的灯光在他眼中洒下星屑般的光影：“谢谢，例行操作而已。”

　　他记得她，那个在停机坪上拍他的女记者。

　　“在八级侧风下完成降落，这可不是什么例行操作。”奚樾迎上他的目光，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我查过数据，这种天气条件下起降的风险系数是平时的三倍。”

　　郎叙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看来你做了功课。”

　　“这是我的工作。”奚樾伸出手，“你好，我叫奚樾，'樾'是树荫的意思。”

　　郎叙站起身，伸出手，“你好，郎叙，叙述的叙。”

　　“郎飞行员，以后工作上请多多指教。”

　　郎叙微微点头，目光沉稳而坚定，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温和，“指教谈不上，工作上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尽管提。”说完，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既不显得疏离，也不过分热情。

　　欢迎会在欢声笑语中落下帷幕，但试飞局与摄制组的合作才刚刚开始。这一刻，镜头内外的故事交织在一起，一段全新的旅程即将启航。

　　回到招待所房间后，奚樾坐在桌前，在笔记本上写下“郎叙”，写完后看着这两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风悄悄吹过，树冠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在低语着什么。奚樾的心也随之微微颤动，像是被那风轻轻拨动，泛起一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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