剐鳞书

　　天雨粟

　　我蜷缩在冰棺旁，掌心被腐尸的婚书硌得生疼。那只曾执剑护我的手，如今爬满蛆虫，无名指上却还套着那枚青玉指环——百年前我亲手雕的护身符，内侧刻着我胡乱诌的避雷咒，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心疼了？”堕神踩着萧执的尸骨，笑得冰冷，“当年这蠢货闯天门求取移星换斗术，被雷刑劈得神魂俱裂时……”他剧烈咳嗽，指缝渗出金血，“也是这副表情。真是师徒情深啊，可惜，感动不了天，更感动不了我。”

　　窗外狂风骤起，星子簌簌坠落，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我望着那些流光，想起萧执战死那日也是这般天象。那时我跪在尸山血海中为他缝合残躯，一针一线，缝得那叫一个认真，却不知有双眼睛在云层后窥视了百年，怕是眼珠子都看绿了。

　　“你究竟是谁？”我攥紧婚书碎片，背面褪色的笔迹刺痛指尖——那是我亲手写的“宁负苍生不负君”，与密室墙上的刻字一模一样。这字丑得，当年萧执还笑话我来着。

　　堕神突然掐住我脖颈，龙鳞刮破动脉：“本座的名讳，你也配……”话音未落，他腕间浮现诡异的血契纹，与我心口旧疤形状完全相同。这纹路，怎么看怎么像情侣款。

　　惊雷劈开夜幕，记忆像脱缰的野狗一样冲进脑海。百年前天劫现场，浑身焦黑的萧执将我护在身下，云端立着银甲神将，手中雷戟直指我天灵盖——那神将的脸，和眼前这堕神一模一样！

　　“想起来了？”堕神瞳孔泛起妖异的紫，“当年若不是这废物用血契转移天罚……”他撕开衣襟，露出布满胸膛的雷击痕，“本君何至于被贬下界！看看，这都是拜你所赐！”

　　暴雨混着血水冲刷冰棺，我终于看清那些雷痕。每道伤疤末端都延伸出金线，与城墙上的狐尾绣品相连——他在用我的同族做避雷针！这年头，连神仙都这么不讲武德了吗？

　　“所以阿箬她们……”我浑身发抖，“都是你用来挡劫的替死鬼？”

　　堕神癫狂大笑，拽着我撞向城墙。旌旗上未干的血迹染红视野，那些金线在雨中显现出密密麻麻的命符，每个名字都对应一条狐尾。

　　“看清楚了！”他抓起我的手指，死死按在“阿箬”二字上，“这些贱畜能替青丘公主挡劫，是她们三生修来的福分！”

　　掌心滚烫，仿佛要灼穿皮肉。阿箬的命符上，细小的字迹如蝌蚪般游动，拼凑出新的内容：“癸亥年七月初七，代承第九重雷劫”。

　　我猛地抬头，这正是我本该在三日前经历的死劫！怪不得，怪不得那日心口绞痛，原以为是旧伤复发，竟是有人替我挡了这灭顶之灾！

　　城墙突然剧烈震颤，像是有巨兽在地下翻滚。金线中的凤凰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寸寸崩裂。堕神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金色的血液，那些血珠离体后并未落地，而是化作扭曲的符咒，拼命修补着破损的阵法。

　　我终于看懂了这漫天金线——这哪里是什么羞辱，分明是以狐族性命为引，逆天改命的禁术！

　　“你抽她们魂魄……是为了替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我踉跄着后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他腕间的龙鳞，正片片剥落，露出其下深可见骨的雷痕，焦黑的血肉触目惊心。

　　“闭嘴！”堕神暴怒，猛地甩开我。阵法却在此时反噬，他惨叫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城墙外，万妖齐声悲鸣，那些悬挂的狐尾陡然燃起幽蓝的狐火，映亮了半边天，像是无数双绝望的眼睛。

　　我猛扑向最近的旌旗，指甲抠进绣纹，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凤凰筋缠绕的芯子里，露出半卷泛黄的帛书，正是《移星换斗术》缺失的最后一页。

　　上面用古篆写着：“以挚爱为眼，至恨为阵，承劫者需剜心绝情……”

　　血雨瓢泼而下，我下意识地抹了把脸，触手黏腻。堕神倚着城墙，低低地笑起来，胸口插着一把冰晶凝成的匕首，寒气森森——那是我昨夜藏在枕下，准备用来对付他的凶器。

　　“刺偏了半寸。”他握住我的手，将匕首又往里送了几分，“当年教你的剑术，都喂狗了吗？还是说，你舍不得？”

　　金色血液喷溅，我的视线反而越发清晰。城墙的砖缝里，三百年前的画面如走马灯般浮现：诛仙台上，银甲神将跪在血泊中，雷戟贯穿琵琶骨，他却死死攥着半卷禁术不肯放手。天兵撕开他战袍，露出心口的刺青——竟是我的肖像！

　　“为什么……”我颤抖着去捂他的伤口，金色的血液却怎么也止不住，从指缝间不断涌出，“你明明……恨我……”

　　堕神忽然笑了，那笑容染了血，竟有几分凄凉。他抓着我的手，按在他心口。那里，一团微弱的狐火，顽强地跳动着，正是我当年为救萧执，分离出的本命元神。

　　“本君确实恨极了你。”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声音也越来越低，“恨你为救苍生剜心，恨你轮回百世仍执迷不悟，最恨……”他猛地咳出一口血，终于说出那句，“恨我亲手种下的情蛊，发作时，连雷刑都成了求之不得的甘霖！”

　　城墙轰然坍塌，那些承载天劫的狐尾，化作点点星芒消散。意识消散前，我听见九天之上传来丧钟——堕神历劫失败，三界将降百年血雨，以示天罚。

　　而我怀中，那逐渐冰冷的躯体，终于显出真容：银甲残破，眉间堕仙印殷红如血，与当年诛仙台上，不惜一切代价抢婚的神将……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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