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宿缘

　　闷热的午后，日光毫无遮拦地洒下，将世间万物都烤得蔫头巴脑。媒婆赵三娘扭动着丰腴的身躯，迈着碎步走进院子，那身姿好似一只摇摆的肥鸭。彼时，我正站在窗前，手中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对着自己的第六根手指比划着。刀刃如同一面镜子，映出赵三娘发髻间那颤巍巍的绢花，随着她的动作，那绢花上下跳动，活脱脱一只受惊的锦鸡。
　　“哎哟我的亲娘舅！” 赵三娘扯着嗓子叫嚷起来，手中甩着绘有鸳鸯戏水图案的帕子，像一阵旋风般朝我扑来。“周家阿宝姑娘说了，你要是能剁了这螃蟹钳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巷口卖馄饨的张老汉突然扯着嗓子敲着梆子大喊：“孙秀才！你爹抓的药煳锅啦！”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我手猛地一抖，锋利的刀刃擦着指关节划过，殷红的血珠子瞬间溅落在窗棂糊着的桃花纸上，晕染出一朵歪歪扭扭、形状怪异的并蒂莲。
　　赵三娘见状，赶忙伸出兰花指，一把捏住我的手腕，脸上堆满了看似关切实则急切的神情。“要我说啊，拿绣花剪子比划更趁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缠着红绳的金剪，那剪子的刃口寒光闪烁，隐约映出一个 “周” 字。“这可是从……”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便猛地夺过剪子，毫不犹豫地朝着手指摁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梁上传来一阵 “吱呀” 的怪响，那声音尖锐又诡异，仿佛是老旧木门被缓缓推开。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双绿莹莹的猫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原来是我养了五年的乌云盖雪，此刻它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像一只充满警惕的小刺猬，嘴里还叼着半截褪色的红绸。我定睛一看，那红绸正是祠堂祖宗牌位下压着的那种！
　　“晦气！” 赵三娘见状，连忙甩着帕子去赶猫。就在红绸飘落的瞬间，半幅刺绣露了出来：用金线勾勒的蟾蜍缺了一条后腿，与我爹玉佩上的三足金蟾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剧痛袭来的瞬间，我的脑海中恍惚浮现出阿宝轿帘下那只金蟾镯子，金光闪烁，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咔嗒” 一声，第六指掉进了青瓷碗里，溅起的血花在碗底的枸杞汤中绽放出一朵触目惊心的红梅。与此同时，院墙外突然爆发出孩童们的嬉闹声：“快看！孙呆子真的剁手指头啦！” 那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好奇与兴奋，仿佛在看一场热闹的闹剧。
　　赵三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针线筐 “啪” 的一声掉落在地，五色丝线顿时缠满了她罗裙上的银蝴蝶。她一边手忙脚乱地解着裙带，一边朝外喊：“杀千刀的小崽子！当心我找你们娘讨鞋样钱！” 可就在这时，她不经意间瞥见了瓷碗里的断指，顿时吓得尖叫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蹦上了太师椅，那剧烈的动作震得条案上的药罐叮当作响。
　　我脸色惨白如纸，强忍着疼痛，翻出父亲藏着的止血散。就在这时，我的手触碰到了一本《岭南异闻录》。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书页间夹着的黄符纸突然无风自燃，火苗迅速蹿起，随后化为灰烬，而那些灰烬竟在血泊中拼出了一个 “姻” 字。与此同时，窗外飘来一阵古怪的焦香，那味道刺鼻又诡异，像是谁在烧浸了油的头发。
　　“天爷哎！” 赵三娘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哆嗦个不停，“这单媒钱我不要了，周家大小姐八成是狐仙托生的……” 她的话还没落音，街对面棺材铺的招魂幡突然 “刺啦” 一声裂成了两半，那突兀的声响惊得路人手中的祭祖糯米糕都掉落在地。
　　三日后，我举着裹得像粽子一般的右手，拖着沉重的步伐去见媒婆。赵三娘正与卖脂粉的刘寡妇站在门口，兴致勃勃地嚼着舌根。“你们是没瞧见呐，那血糊淋啦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比划着。可当她转头看见我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后赶紧甩动手中的帕子，那动作活像在驱赶邪祟。“小祖宗！周家传话来，说让你把呆气也除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焦急。
　　我盯着她新换的翡翠耳坠，那耳坠的样式是蟾蜍抱珠，可奇怪的是，蟾足却多出了一截。我正要凑近细看，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戴虎头帽的小厮挥舞着红穗马鞭，扯着嗓子嚷道：“让道！让道！周府采买的西域玫瑰到了！” 随着他的喊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上的货物颠簸不已，一个鎏金匣子不慎滚落，摔出了满地的波斯银币。
　　我下意识地弯腰去捡，就在这时，我发现钱币背面刻着一些古怪的符号，那些符号弯弯曲曲，像极了那日算命先生龟甲上的裂纹。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二楼轩窗里阿宝的贴身丫鬟。她腕间的金镯叮当作响，而镯子上分明用红绳系着一个断指形状的玉坠！
　　“孙公子？” 赵三娘见我愣在原地，连忙用帕子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倒是给个准话……” 我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坚定地说道：“劳烦转告阿宝姑娘，三日后醉仙楼诗会，我必证明自己不呆！” 我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当夜，我在睡梦中被一阵尖锐的猫叫声惊醒。醒来后，我只觉得断指处奇痒难耐，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我点亮油灯，颤抖着拆开纱布，却惊讶地发现伤口竟已结出莲花状的痂，那痂的形状诡异而美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乌云盖雪蹲在窗台，碧绿的瞳仁里映着一个梳双螺髻的少女背影。少女身着月白衣裙，上面绣着若隐若现的金蟾暗纹，正静静地往砚台里添着朱砂。
　　次日，书院里炸开了锅。李茂才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举着《岭南异闻录》怪叫着：“你们听说没？周家后厨昨夜闹妖，蒸笼里钻出只三脚□□！” 他一边说着，一边故意朝我挤眉弄眼，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该不会是你那断指成精了吧？” 他的话引来了周围同窗的哄笑，可我却无心理会，心中满是疑惑与不安。
　　散学时，我特意绕道周府后巷，想要探寻一些关于周家的秘密。刚走到墙边，就听见墙内传来丫鬟们的嬉笑打闹声：“小姐新得的胭脂叫‘断指红’，抹上跟刚啃了死孩子似的！” 我正听得入神，忽然有枚桃核砸在了我的肩上。我抬头望去，只见阿宝正倚着绣楼雕栏，手中拿着罗帕掩着嘴，她的眼波流转，比檐角的铜铃还要晃人。
　　我慌忙去捡桃核，却摸到一张裹着金箔的纸笺。展开一看，上面是半阙《蝶恋花》，墨迹还未干透，混着玫瑰香露的芬芳。就在这时，我的第六指残根突然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疼痛，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我定睛一看，纸角隐约显出一个血色的 “逃” 字，那字像是从纸里渗出来的，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更夫敲响三更时，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我蘸着朱砂，在宣纸上临摹那阙词。突然，断指处渗出了黑血，那血像有生命一般，在 “衣带渐宽终不悔” 旁洇出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乌云盖雪见状，吓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它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般蹿上房梁，慌乱中打翻了父亲装符水的青玉碗，“啪” 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次日，赵三娘慌慌张张地冲进家门，发髻上斜插着一支金步摇，坠着的珍珠竟串成了六指形状。“周家...周家老夫人要见你！说是...说是要验什么劳什子守宫砂！” 她气喘吁吁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恐与慌乱。
　　她说话时，袖口露出半截缠着红线的铜钱，钱眼正对着我的断指。我看着那铜钱，忽然想起那日马车上的西域银币，那些银币背面的符号拼起来分明是一句梵文——“轮回未尽，情债难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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