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你不要这样

　　一行人顺着小路走了两天，这天中午忽然听到水流声。洛酉登时来了精神，兴高采烈跑到前面去看，不一会就听见他喊：“师兄，这里有好多鱼，我们中午烤鱼吃吧！”

　　各位师兄都已辟谷，也就洛酉年纪尚小，还要五谷果腹，他一天啃干粮啃得生无可恋，一时见到如此肥硕的鱼，简直要眼冒绿光。

　　“既如此，那大家也休息一下。”方涧水道，“不必拘束，师弟们平日清修辛苦，也可烤来尝尝。”

　　修仙要屏除杂念，饮食五谷都归为“杂念”，但云华长老并不循规蹈矩，明明各位仙尊喝个茶水都大有讲究，那作弟子的吃吃饭就更无伤大雅了。是以他老人家的弟子们时常祭拜五脏庙。

　　众人多日相处下来也愈发自在，见大师兄果真如传闻般温雅随和，便少了初时的拘禁，现下听得他如此说，心中俱是一喜。于是三三两两，捡柴的捡柴，捉鱼的捉鱼。

　　方涧水捞出不知谁灵力炸起来的鱼，洗刷一番便串上树枝，没一会就传来阵阵肉香。他递了一串给眼巴巴守着的洛酉，四下望望，才找到靠在一边的裴锦。

　　裴锦眼下一圈青黑，靠着树假寐，听到有人过来，才睁开眼睛。

　　方涧水将手里的烤鱼递给他：“趁热尝尝，山间没什么佐料，凉了会泛腥。”
　　看着裴锦慢吞吞接过去啃了一口，他才又问：“赶路辛苦，最近没有休息好？”

　　裴锦咽下一口鱼肉，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他这几天夜夜噩梦，梦到的全是方涧水丢下他不闻不问的日子，可睁眼，又是时时关心他的大师兄。于是裴锦一时啃着烤鱼迷茫了。

　　想了又想，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玉佩：“大师兄，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一直没好好谢过你，我想把它送给你。”

　　玉佩小巧别致，做成了一只蝉的样子，看上去倒是莹润可爱。方涧水道：“你既唤我一声大师兄，那我照料你就是应该的，又哪有收谢礼的道理？”

　　裴锦可能确实是没睡好，他好像听不进去方涧水的话，只管说：“可我就是想送给你。”
　　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方涧水只好大着脸收下。然后他没忍住，又絮叨了一大堆“要好好休息”之类的话。

　　但裴锦短暂的清醒一会后，又陷入了沉默。

　　而方涧水见他默不作声，只当他太累，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些宽慰的话便回洛酉那边去了。这一回去就见到洛酉大张着嘴的模样，一问才知道是被刺卡住了。方涧水叹口气，总觉得大的小的没一个能让他省心。

　　以防意外再伤了师尊的宝贝疙瘩，方涧水又担起了给小师弟挑刺的重任。

　　裴锦远远看着，握着树枝的手越来越紧，他心下再次变得漠然，想：大师兄果然对谁都是一个样子。愤愤然撕咬下一块烤鱼，他干脆转身眼不见为净。

　　这次的任务点离太华山有些远，回山途中要经过别派掌管的地界。方涧水远远站着，看着低处一片城镇。

　　裴锦见他看得专注，也走过来，定睛一看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这里的灵气东多西少。

　　仙门弟子出来历练自然会避开太过繁华的地方，是以眼前所见的城镇也不大，可东边灵气深厚到弥漫起了一层轻烟似的雾气，山间草木葱郁，林海静谧。西边却干涸枯竭，地皮都裸露了大块。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

　　“我下去看看，”方涧水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只道：“你带着师弟们先在此处休整。”

　　“我和你一起去。”裴锦皱眉。

　　让他跟着也行。灵气充裕的那边八成又有一个小世界，只是这是在无涯宗的地盘上，他们不好管，所以方涧水只打算去看看情况，要是没有魔气泄露风险的话，正好夜里在那休息。毕竟小世界周围不会有毒虫猛兽，也就免去了安排值夜弟子。

　　安排完师弟们，方涧水和裴锦便御剑来到了那块灵气充裕的地方。裴锦试着打过去一道灵力，果然在空中激起水波似的纹路，他看向方涧水：“大师兄，确实是小世界，看起来结界完好。”

　　方涧水扫视周围一圈，见没什么问题，于是点点头道：“叫他们过来吧。”

　　此时已到傍晚，要是绕一圈过来肯定得月上枝头了，英明神武的大师兄干脆带着师弟们偷懒，踩着佩剑瞬移到了小世界旁。

　　前面的弟子不知怎么了，快到的时候一个急刹，险些从窄长的佩剑上摔了下去。后边跟着的人被迫急停，纷纷伸着脖子望，恍惚问着：“怎么回事？”

　　这一望，就和从结界里探出个头的妖物打了个照面。

　　这妖物头上长着对螺旋状的尖角，人脸上还有一个山羊鼻子，怪模怪样，看着怪吓人的。
　　但最吓人的是他头顶还隐隐冒着魔气。

　　山羊许是被从天而降的人惊住了，怔愣片刻，前蹄一蹬便蹿回了结界里。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这妖物多半是炼化了魔气，大家……”方涧水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背后一阵阴风，不及回头便提剑抵挡。

　　可这一挡居然没挡住，他被一股蛮力顶出半丈远，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卸力才稳住身形。定睛一看，竟是方才那只山羊！
　　它不知发的什么疯，竟从结界中跑了出来！

　　结界只能挡住魔气和人，而妖物算是天生地长，是天道给的造化，平日修炼纳的也是灵气，结界自然管不到它身上。

　　而结界之中，本就不该有妖物存在。困住魔气的结界也是天道馈赠，一个地方有了大量魔气，那它周围的灵气便会自发聚集过来，将魔气包裹住。而此间生灵往往能跑的跑，会爬的爬，都会在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快速远离，偶有几个反应迟钝的，便会在极短时间内被魔气吞噬干净。目前来看，唯一能和这些黑烟共存的只有草木了。

　　可这只山羊不但没被魔气吞噬，竟还将其炼化了！

　　方涧水本来惊疑不定，但此刻既没时间给他惊也没时间给他疑。那山羊见撞他不成，蹄子在地上一点，转而低着头往旁边撞去！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山羊的行动速度很快，专挑人多的地方撞。他一身皮毛如铜皮铁骨般，刀剑砍在它身上只能擦出迸溅的火星。人群被撞开的间隙仰天叫了一声，横着的眼瞳鲜红似血。

　　它忽地扭头，目光紧紧盯着一旁落单的一位弟子，那弟子显然被吓住，一时间仿佛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裴锦正巧站在他身边，此刻正一错不错地看着状若癫狂的山羊。那弟子扭头望了一眼裴锦，见他只看着山羊，似乎完全没留意到他这个活人，只能认命般闭上眼，将全部灵力灌注在剑身上，拼尽全力挥出一击，正正砍在山羊头顶上。他全神贯注，连双手虎口被震得裂开都没有发觉，鲜血直顺着手蜿蜒向下，一直流到剑刃上。

　　刀枪不入的妖物在这全力一击之下顿住了，剑刃竟将它的脑袋砍出了一条血缝！然而只是短短一瞬，它便回过神来，怒极般蹄尖点地，猛地向前顶去！
　　看够了的裴锦正要懒洋洋出手，却见旁侧忽然略过一道剑气！他站立不动，那道雪白的剑锋便擦着他的鼻尖，直直往山羊头上刺去。

　　许是之前的剑伤让山羊长了记性，它这次阵前刹脚，堪堪避过了方涧水的剑刃。方涧水将那弟子推到一边，皱眉看了裴锦一眼，然后对众人道道：“先把它赶回结界去。”

　　忙乱无措的人们总算有了主心骨，纷纷横剑在胸，围成一道锁链般，将山羊一步步往结界逼去。
　　可它像是铁了心不想回去，退无可退后竟然又低着头打算冲过来。裴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准它头上的伤口，丢了一颗染血的石子过去。山羊被石子击中，痛得惨叫一声，然后转身一头撞回了结界内。

　　见它进去，方涧水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用力拍在眼前的结界上，然后挽剑回来，划破手指，就着鲜血描了一遍纸上符文。符纸刹那金光大盛，将结界笼罩的地方包裹起来。

　　方涧水回身道：“暂时没事了，大家休整片刻，然后回山。”

　　等到周边的人散去，裴锦走过来，期期艾艾半天说不出句话，方涧水抬眼看他：“何事？”
　　他咬咬牙，手攥着衣角，道：“大师兄，我没想不救他，我……”

　　“我知道，你只是在寻那妖物的弱点。”方涧水打断他，忍了半晌，还是皱眉道，“小锦，太危险了，看那位师弟的反应，你应当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吧。”

　　“我错了，”裴锦认起错来倒是干脆利落，“但我从没让他们真的因为这个出过意外，大师兄你信我！”

　　大师兄又叹口气：“我自然是信你，但你这样让师弟们这么想？又让仙门百家怎么想？”

　　裴锦蔫蔫垂下头：“我错了大师兄，以后再也不会了。”

　　方涧水倾身拉过裴锦的手：“改了就行。小锦，你要记住，小到身边人命，达到生灵万物，都是我等修道之人应毕生护佑的。”

　　裴锦顺从地被他拉倒身边坐下，只是沉默地点点头。方涧水感受着手上被握的紧到发疼的感觉，只得摸了摸这行事偏激的师弟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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