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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事
亥时,宫门,雨雪霏霏。
薛争珠瑟缩在侍卫休憩的角房门口,房中薪火滋滋作响,她便忍不住蹲着身子往里面靠。侍卫哪见过这等场面,若不是宫里传了旨说开宫门放四公主出宫,谁能想到四公主这般狼狈。
侍卫转眼见赵小将军抱臂立在十步之外,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好从屋里端了个火盆,往里拾了些柴火,放到薛争珠跟前。
薛争珠搓搓手,连忙蹲到火盆前,兴奋道:“记得明日去玉华宫要赏钱啊。”
侍卫红着脸摆手:“不敢不敢。”
“公主打算在此处待多久?”赵知徽轻皱眉。
薛争珠无辜道:“又不是我不愿意走,我说了,等我的轿辇何时过来,我们何时再走。雪下得这样大,从皇宫到诏狱一路骑马,怕是走了半程就冻死在马背上了。”
说着她解开披风系带,动作笨拙地抖落上头的雪花,再将披风铺开在火盆上头烤。
心中暗自幽怨,父皇这次实在狠心,竟不准任何侍女跟着她,连烘披风这样的事她都得亲历亲为。
待烤得暖暖乎乎了,薛争珠才心满意足地把披风披回肩上,恍惚间不知赵知徽何时站到她的身侧,她臂膀很快被一只有力的掌心隔着披风擒住。
“公主的轿辇不会来了,托公主的福,臣也试过,从皇宫到诏狱一路骑马,并不会冻死。”赵知徽皮笑肉不笑,手上似乎并未使力就将薛争珠如同方才在大殿上一般轻易拉到了马边。
薛争珠有些不适应顶着这张脸的人对她如此强硬。
都是因为魏郁温柔似水又不肯屈服她才喜欢的!
可赵知徽是不肯屈服又不肯屈服。
她问他:“怎么托我的福?”
赵知徽瞥她:“从陛下到家父,从刑狱司到诏狱,多番施压叫臣来赴公主的宴,一路风霜却是来换公主的巴掌?”
“不如冻死。”
薛争珠罕见吃了瘪,他说得不错,快马加鞭进了宫还未歇脚,又得立马带她去诏狱,他心里不快也是正常。
“可你也不能如此对我,我是公主,我是君,你是臣,我扇你巴掌你也得忍着。”
“如今是臣的犯人。”赵知徽手搭上马鞍,寒风彻骨,鞍上已结了细小冰晶,他素白的指尖微动,拂去冰晶,“这已是属下对待犯人最轻和的一次。”
“你平日都怎么带犯人回去?”薛争珠冷眼看他。
赵知徽淡声:“用绳结拖在马后。”
“公主若想试试,臣会为您选一根粗细得当的绳结。”
薛争珠白他一眼,“我要上马了。”
赵知徽不置可否。
薛争珠又重复一回。
赵知徽:“请。”
薛争珠讽道:“你未跟女子同乘过吗?”
“……”
薛争珠:“把右腿伸出来。”
“……”
赵知徽照做。
“不是这样,是这样。”
薛争珠一手攀上马鞍,脚踩上赵知徽的腿借力,顺畅跨坐上马,见赵知徽还愣在原地,斜眼睨他。
下一瞬男人已稳稳落在她身后。
刚坐上马赵知徽便往后移了几分,直至两人之间留了清晰的空隙,薛争珠自然感受得到,调笑道:“你现在刻意不碰到我也没用,方才在大殿上我说的是真的,你的犯人们难道没说过你捏人很痛么。往前数十七年,都没有人这样对待过我。”
“所以——你自己挑个吉日入赘到公主府来吧——啊——”
缰绳被猛地一拽,薛争珠的尖叫声被融化在踏雪的马蹄声中。
寒风像刀子般刮过来,若这样跑马下去,就算不冻死在马背上,她这张绝世容颜也会被刮伤的。
薛争珠连忙扯过手中能扯到的一切布料往自己面上罩,赵知徽的大氅也被她拽得调换了方位。
赵知徽只觉得忽地后背凉气透顶,胸口却有一团暖融之意。
微微颔首,下巴抵在绒球上,一股茉莉香气窜入鼻尖。
原是薛争珠死命侧头,把脸往他胸口上埋,赵知徽神色不悦,“四公主。”
“嗯?”隐约听见赵知徽唤她,只是风雪声更大,她急于遮蔽,并不想去听他说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公主虽不在意虚名,可赵某……”
薛争珠一句未听明白,只觉得耳边嗡嗡,忽地想起什么。
她抬头,露出两只被风吹得快浸出泪水的眸子。
“你也怕刮花了是不是?”
这么好看的脸,皲裂了可怎么办。
她颤颤巍巍举起双手,
手刮伤了涂些膏药养养就好了,若他毁了容,以后她去哪里睹人思人呢。
于是一边一只,稳稳贴在赵知徽的双颊边。
!
他从未被这样温热柔软的东西触及肌肤。
赵知徽迅速勒马,脸与她的掌心错开。
薛争珠从重重布料中探头,回望他:“怎么了,停下来做什么。”
赵知徽胸膛微微起伏,眼神并未看她。半晌,他调转马头,“送公主回宫。”
“诶!回宫干什么?你以为我遭这些罪是闹着玩的么?”
赵知徽眉上结了微霜,正色同她道:“陛下责罚公主不过是虚张声势,天下人都懂的道理,偏偏臣当了真。”
“还请公主回宫诚心认错,求取宽宥。不要再——”
他顿了顿,手握拳了又松。
“不要再来折磨旁人。”
薛争珠听懂了,她被嫌弃了,她竟被嫌弃了。
“我不会认错的,我就要去诏狱,我要住到诏狱空了那日,住到下一任镇守使来!”薛争珠恶狠狠看他。
赵知徽也不再同她诡辩,伸手将大氅解下扔到她肩上,“行。”
一路无言,薛争珠向来心大,此时身上不冷,就沉沉睡了过去。
赵知徽忍着将她头推开的冲动,径直驶到诏狱。
今夜是霍九守夜,他举着火把去迎赵知徽时险些惊掉了下巴。
镇守使的大氅里有人。
赵知徽唤道:“公主,到了。”
还是公主?!
霍九试探问:“头,这是?”
薛争珠睡眼惺忪,把身上的大氅掀开,坐直了身子。
这是四公主?!
赵知徽翻身下了马,塞给霍九一个包袱,嘱咐道:“送去东狱甲间。”
霍九:“送谁?”
“送我,”薛争珠冲他招手,”我是来坐牢的。你过来,扶我下马。”
啊?这都什么跟什么。
霍九急忙找了个墩子放到薛争珠脚下,躬身把手递过去。
“你们这儿没有侍者么,我是女子,最好是有侍女。”
霍九忐忑:“坐牢是没有人服侍的,镇守使和副使平日也无人伺候。殿下有何需要叫我便是,属下叫霍九。”
“无事,我也不挑。”薛争珠一笑。
行到东狱大门,薛争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往里走了,她捂住口鼻,问霍九:“就没有好一些的地儿么。”
她说不出这都是些什么味道,只是从未闻过,一闻便想吐。
霍九道:“东狱是五狱中唯一不在地下的,关的也是轻犯,更无人在里面受刑,平日里弟兄们累极想休憩都抢着来。”
薛争珠两眼一闭。
“赵知徽住哪儿。”
“镇守使住西狱边的帐中。”霍九看出薛争珠的心思,又说,“殿下,帐中虽温暖宽敞,可西狱是出了名的煞气重,里头都是穷凶极恶之人,时常夜啼不断,靠近西狱会噩梦缠身,是睡不好的。”
“那他岂不是从未睡好过?”薛争珠悻悻道,“他从小应是锦衣玉食,倒也习惯得快。”
“镇守使说过,在其位谋其职。咱们不都是为了保家卫国嘛。”霍九嘿嘿笑。
“还算正直。”薛争珠评道。
“可这儿本公主实在住不下去,再说了,万一里头有人知道我是公主,对我心生怨恨,半夜偷袭我怎么办?”
霍九引她进门,欣然介绍,“殿下放心,镇守使给您选的这间是上好的床铺,四邻都是空房,绝无一人打扰。”
他熟练地开锁拉门,请薛争珠进去,把手里的包袱给她。
薛争珠拉开一看,是一些她的衣物用具,看来方才路过公主府时他停了一脚。
“那公主就好生住着?”
薛争珠警惕道:“你要去哪?”
霍九哈腰,“守夜呀。”
可她从未来过如此昏暗潮湿的地界,更遑论独自一人在这过夜。
霍九好说歹说才让薛争珠放他走,左脚刚踏出东狱门,就听见里头女子的尖叫声。
他连滚带爬奔过去,瞧见公主花容失色指着墙角:“硕鼠!”
他本想说此乃平常之物,可又不敢说,只好硬着头皮进牢捉鼠。
鼠患刚平,又被以臭味熏天、暗无天日为由叫回数次。
整整半夜,他就未双脚踏出东狱门过。
—
梦魇再次袭来,赵知徽睁开双眼坐起,细汗顺着锁骨滴下。
充耳不闻地底传来的嘶吼嚷叫,他半敞衣襟,顺手拿过一侧桌上的巾帕擦拭汗水。
帐外忽有异响,他手一顿,眼神倏尔变得凌厉。
薛争珠裹着厚绒被艰难移动着碎步,忽然脖颈间被冰凉的物件一硌。
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公主这是越狱么?”
薛争珠背对着赵知徽,一言不发。
两人僵持半晌,赵知徽才撤下匕首,将人连带被褥调转过来。
只见她倔强地扭过头,不愿直视他。
于是嘴边的嘲讽之语打了几个转,终究还是未说出口。
薛争珠被带到火炉旁坐下,身上还紧紧裹着厚被。
赵知徽问她哪来的。
她喑哑道:“霍九说这是他母亲半月前来看他给他带的,一直不舍得用。”
“公主已享万民供奉,饮金馔玉,何必所到之处还尽搜民脂。”赵知徽从架上取下外衣,背对着薛争珠穿上。
薛争珠肿着眼瞪他:“你为何要顶着这张脸说这样伤人的话?”
“他今夜根本就用不上这厚绒被好不好?若只是珍视心意却不物尽其用,送礼的人能开心么?”
“反倒是他慷概将被褥给了我,我念他善良,许他金银珠宝,许他告假探亲,才算回向了他母亲的心意!”
“什么脸?”
赵知徽系好腰带,转身却问了这句。
薛争珠想,若告诉他他与楚馆伶人相似,而她盯着这张脸思旧人,他恐怕会将她当做痴人立刻赶出去。
于是薛争珠换上一副可怜模样,蹑手蹑脚走近他,二话不说朝他倚去——
额头很快被无情的手掌撑住。
“俊脸呀,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你来公主府吧,反正我们都这么相熟了,”她眨眨眼,“今夜就一起睡好吗?”
“四公主!”
赵知徽后退一步。
“干嘛?”
“慎言。”
赵知徽将人扶正,起身往帐外走,“夜半帐外有怪声,臣就站在门处,外头火光盛,能看到我的影子。”
“知道啦。”
薛争珠满意地从被窝里出声。
没想到这小将军这么不经逗,不过结局算好的,她总不会担惊受怕在牢中待一夜了。
赵知徽脚步一顿,飞快走出帐门。
霍九正带人巡到此处,见赵知徽立在帐外,无助挠头:“头,不是我主动放她出来的,你也知道,她是公主……”
谁知道原来姜副使的话实乃肺腑之言啊!
赵知徽阖了阖眸,长抒气道:“明日一早,她醒了就送她回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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