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梦碎红袖香

　　裴晏自然也听到了这些传言，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小召就不一样了，她跟下人们住在一起，平时一起吃饭，这些流言就一直在她耳边萦绕。有些下人因为嫉妒她能够得到少爷的青眼，甚至当着她的面挤兑她。说她是男狐狸转世，喜欢勾引男子。

　　甚至有些人开始议论纷纷。
　　“上次我看到他勾引少爷，他趴在少爷怀里。”
　　“啊……这么下贱吗？果然是个狐狸精。”
　　“谁说不是呢，果然是个下贱的。听说他以前在京都是个娈童，跟一个富商搞在一起。”
　　“不是富商，是个有钱的乡绅。我有个远方表亲在京城待过，他跟那个乡绅老爷家的下人是同乡。他听说那个叫小召的，以前就被养在乡绅老爷的卧房里，每天陪着那个肥胖的老乡绅。”
　　“天哪，这么恶心啊。这小召果然是个有些手段的，竟然这么豁得出去。”
　　“可不是嘛。我那表亲说他同乡亲眼看着小召坐在乡绅怀里，乡绅揉着他那里。他还看见那贱胚子跪在地上，脸对着那乡绅老爷，那乡绅老爷亵裤半退坐在床边。那个小召脑袋一前一后的，房间里那个嗯嗯啊啊的声音不停地传出来，声音大得很呐，臊得外面的下人面红耳赤的。”
　　他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小召的眼神越发充满了厌恶和鄙夷。

　　渐渐地，小召发现晚上睡觉时，自己的床铺经常是湿的。这时天已入秋，天气逐渐转冷。被褥湿漉漉的，小召裹着单薄的衣衫，只能躲在墙角，熬过一个又一个清冷的夜晚。

　　早晨吃饭时，发现锅里已经没有粥了，案板上也只有半个馊掉的窝窝头。所有下人都吃完饭去干活了，一点都没有给她留。她伺候公子更衣洗漱完毕，才赶到下人房那边去吃饭，结果只看到了半个馊了的窝窝头。小召饿着肚子，啃着那半个馊掉的窝窝头，但她并不觉得苦，这比起她一路上乞讨来到边城，吃蚯蚓、草根、树皮已经好多了。

　　上午裴晏在书房里读书写字，小召给他端茶倒水，帮他研墨。裴晏看着她，抓着她的小手，教她写字。可是今天的小召却显得精神有些委顿，脸色蜡黄，气色差了很多。裴晏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她。
　　“你怎么了？今天怎么看着精神缺缺？”
　　“公子，我没事的，就是昨晚想着白天练的字，一想就到深夜了，所以没有睡饱吧。”
　　“真的没事？没有撒谎？”
　　“我怎么敢欺瞒公子，真的没有。”说话间，小召仰起头，灿烂地笑着。阳光透着窗柩射入书房中，投射在小召灿烂的脸上，交相辉映。裴晏看着眼前这绚烂的笑容，竟有些晃了神。

　　中午，小召服侍裴晏吃完饭，去下人房那边吃午饭。这次倒是给她留了饭，她拿起碗正要吃，却见碗里的糙米饭中间蛄蛹蛄蛹着有什么东西好像要爬出来。小召拿起筷子拨了一下，只见一只大大的蟑螂从里面爬了出来，在碗里四处蹿了半天，爬到她的手臂上，爬走了。

　　小召心里有些犯恶心，但是，她早晨没吃饱，现在饿极了，头都有些晕乎。她假装自己没有看见过那只蟑螂，低头将碗里的米饭拨拉进嘴里，咀嚼起来。房子外面的下人透过窗户缝偷偷看着屋里的情形，发现小召将那一碗藏了蟑螂的饭面不改色地吃了进去，顿时觉得一阵恶心，连中午吃的饭都差点吐了出来。

　　从这天开始，府里下人都传言说小召是个怪物。渐渐传言越来越盛，越来越邪乎。
　　有人说，小召是狐狸变得，跟一般人不一样，没有人见过她如厕。也从来不见她和众人一起沐浴，但是她身上却没有味道，于是就有人传言说小召是妖精，会妖法。

　　当然有些事情是真的，毕竟小召是个女孩子，她自然不能跟府里这些糙汉子一起如厕，一起沐浴。不过这件事，只有小召知道，就连裴晏自己都不清楚。

　　谣言越传越盛，也越来越离谱。府里的下人看到小召，就如蛇蝎一般，都避着她走。而且越来越多的下人开始偷偷给她使绊子，欺负她。小召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但是她不想去招惹他们。是公子买下她，把她带进府的，这才让她有了可以安身的地方，还能够有机会读书识字。她不想给公子找麻烦，她有胆识去教训那些嫌恶的下人，但是她害怕公子的声誉受损。所以，她一直隐忍着，虽然经常被其他下人欺辱，吃不上饭，晚上也没有温暖的被褥睡觉，走路时也会被人莫名其妙地仍石头砸到，或者绊倒。但是她都一一忍下来了，这些苦相比于她当年在乡绅府里那些暗无天日的时间来说，已经算是很好了。

　　即使遭遇着这些不公的待遇，小召依然每天保持着阳光的状态，用心服侍着裴晏。裴晏见她眼底的青黑越来越重，身形也越来越消瘦，眉宇间不免露出担忧之色。

　　他反复盘问过小召，但是小召什么都没有跟他说过。

　　小召也从来没有跟公子提过，她依然尽心尽力地服侍着给了她新生的公子裴晏。虽然，最开始跟着裴晏，她是有些算计的，她赌公子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能帮她脱离奴隶的身份。所以她费尽心思去吸引裴晏的注意，让他决定买下她。但是，随着他们相处久了，彼此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她内心对于裴晏的感激之情逐渐占据了所有。内心长年积累的冰冷和伤痛，逐渐被公子给予的温暖所消融。她感恩上苍，派了公子来救赎她，带她离开了以前那地狱般的痛苦深渊。上天终于肯眷顾她了，这一次，她赌对了。

　　几次盘问，都没能撬开小召的嘴，裴晏便让贴身随从亲自去查。
　　随从跟裴晏汇报说小召遭到其他下人的排挤，被褥经常被泼湿，也经常吃不到饭菜，有时候甚至被人偷偷殴打。

　　裴晏闻言，沉默下来，眼神中满是痛惜之色。
　　怪不得看她最近越来越瘦弱了，神色间也有疲惫之态。裴晏想起她近来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她经常放下来的袖子。有一次他拉起她的手，她突然缩了回去，立马将袖子放了下来。还有一次看她字写的不错，他拍拍她的背以示鼓励，结果手刚拍到她的背上，就听她嘶的一声。他当时想让她解了衣服，帮她看看怎么了，结果小召很坚决地拒绝了他。
　　原来如此。
　　他只享受着小召的服侍，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关心过她。她过得如此不易，他却一点都不知道。

　　这日午后，小召陪着裴晏读书，裴晏不时提点她几句。现在小召已经认识很多字了，一些复杂的书也都能够看得懂，遇到问题，就请教裴晏。等到晚饭的时候，小召从厨房端了饭食过来，伺候裴晏坐下用膳。裴晏看着眼前有些憔悴的小召，抓住她的手，将她往椅子上按去。小召陡然一惊，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不是没有被裴晏触摸过，裴晏教她写字，经常手把手教她。但是，裴晏突然按着她让她与他同桌而坐，吓到了她。下人是没有资格跟和主人坐在一起的，更遑论一起进食了。

　　“听话，坐下。跟我一起用餐。”裴晏语气笃定地命令道。
　　“公子，这不合规矩，我是下人，不能跟主人一起用餐。”
　　“哼，是谁说下人不可以与主子同桌而食。这里我说了算，我说可以就可以。”裴晏笃定的眼神望进小召的眼底，让她的心神有一丝的晃动。
　　但仅仅只是一瞬的晃动，她便稳住了自己，眼中重现作为下人的谦卑和恭敬。
　　“公子，我明白您的意思，也感念您对我的恩情，但这确实不合规矩，会让下人非议公子的。”
　　“我不在乎。”裴晏云淡风轻地回应她。
　　“可是，我在乎……”小召嗫嚅着说出这句话，声音如蚊蚋，几不可闻。
　　裴晏陡然听到，有些吃惊，又有些疑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刚才说什么？”
　　小召定了定神色，郑重地看向裴晏，两只手轻轻颤抖着抓紧了裤子的布料，不停地绞着，深深吸了两口气，鼓足勇气，开口说道。
　　“公子，我说我在乎。公子对我恩重如山，我不想公子受我所累，让公子的清誉受损。”
　　裴晏闻言，心下一喜，却不明白自己这毫无来由的喜悦到底是因为什么。
　　“将门之后，声名不是靠着这些微末流言来维系的。真正的热血儿郎的声名是靠在战场上拼杀，保家卫国而来的。”

　　小召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公子，她知道公子文武双全，心有鸿鹄之志。但是此刻具象地看到公子激情地表达自己的志向，她的内心突然也变得热血起来。她也想像他一样，在战场上拼搏，用自己的残躯去守护一方安宁，保护其它人免受伤害。她的人生够苦了，曾经那些年少时的伤痛，永远都无法治愈，她注定一辈子都是个残破的深陷于泥污中的人。但是，她仍然希望自己能够遇到救赎，能够用自己残破的生命去守护他人，让他人免遭与自己相同的不幸。

　　裴晏看着眼前的男孩眼中迸发出灼热的光辉，那如同深潭般的眼眸中，仿佛有熔岩从中冲泻而出。她的眼中燃起了一片火红的希望之光，甚至灼伤了他自己。

　　“来，坐。听话，跟我一起。”
　　小召还想再拒绝，但裴晏没有给她机会，将她按在椅子上，不许她再起身。
　　小召颤抖着拿起筷子，看着眼前丰盛的菜肴。
　　裴晏知道她胆小，不敢放松用餐，就亲自给她夹菜。小召受宠若惊，她知道公子待她好，但是如此这般，她依然觉得难以安然接受。

　　裴晏虽然是大将军家的独子，在京都深受皇帝宠爱，每日锦衣玉食。但是，此时深处边关，父亲教导他要与民同乐，与将士同甘共苦。看着边关的百姓有些人尚食不果腹，所以他也节俭度日。在京城府邸中，每次用餐，起码十几个菜。但是在这边城，裴晏每次最多也不过是四菜一汤。虽然简单，但是荤素搭配，精致美味。这菜色对裴晏来说已经算是什么节俭了，但对于小召来说，却是难得的美味。一直颠沛流离的她，经常食不果腹，此刻能够吃饱，且是如此佳肴，她开心极了。喜悦的神色，不知不觉爬上眉梢。

　　裴晏看着她开始瑟缩着的面容，逐渐变得舒缓，在温暖的美食下肚后，渐渐有喜色绽放在脸颊上。他凝眸欣赏着这样的小召，心里愉悦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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