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流

　　屋里亮着黄色的灯，男孩背光站着，视线扫过许敏虹手里大包小包的袋子，又落在程槐清身上，打量起她这个陌生人。

　　程槐清低下头往许敏虹身后缩了缩，觉得对于没去接许润这件事，她也有间接的责任，莫名有些不安。

　　出乎她意料的是，许润没有生气，十分平静地侧身让他们进门，许敏虹也没半点愧疚和心虚，进门把手上的购物袋堆到门边又转身过来接程槐清的，中间还十分自然地问许润：“回来多久了？”，就好像早知道他在家。

　　“四个小时。”许润抱手靠在玄关的柜子上，侧头瞥了眼客厅的挂钟，时针刚刚偏离数字九。

　　“这么早下车？”许敏虹顺嘴接了一句。

　　这时，厨房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只见厨房门开着，灯也开着，煤气灶上有一个锅，“咕嘟咕嘟”煮着什么。

　　“你在煮什么？”许敏虹问。

　　“烧水，煮面。”许润挑了下眉，扫了眼地上的东西和程槐清，嘴角翘起，笑了笑：“你们要吃点吗？”

　　不像是好心，更像一种阴阳怪气。

　　“你还没吃饭？”许敏虹皱了皱眉，疑惑问道：“这几个小时你都干什么去了。”

　　“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东西？”

　　许润没说话，直起身子，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走向厨房。

　　看着他的背影，许敏虹叹了口气，又叫住他。

　　“你等等。”

　　许润停下脚步转过身，没问有什么事，似乎在等别人先开口。

　　“过来和妹妹认识一下。”许敏虹见儿子这么散漫，语气重了一点。

　　“哦。”许润皱了下眉，走过来时，表情有些不情愿。

　　许敏虹轻轻推了把程槐清，让她站到她面前，然后跟许润介绍道：“这是清清，程槐清，比你小两岁，以后就是你妹妹了，要好好对她。”

　　许润没说话，盯着程槐清看了几秒，发出一声嗤笑，扭头移开了视线。

　　他的眼神不带什么感情，很平静，也像无形的细针，嗤笑声更是充满了嘲讽。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恶意，程槐清有点不知所措，但许敏虹就站在她身后，她不能躲，只能面无表情地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许敏虹当即瞪了他一眼，指着面前的地板，语气不是很好，“过来，给你妹妹打个招呼。”

　　知道惹许敏虹生气了，许润脸上的散漫立刻烟消云散，但还是不情愿喊程槐清“妹妹”。

　　许敏虹叹了口气，只好轻轻拍了拍程槐清的胳膊，“清清，这是哥哥。”

　　程槐清明白她的意思，心里虽然害怕，但还是乖巧地喊了声“哥哥好”。

　　许敏虹随即看向许润，在她严厉的目光下，许润纵然有千般不愿意，还是咬牙回了声：“妹妹好。”

　　“好了，”许敏虹的目的达到，挑一挑眉毛，摆摆手，“去忙你的吧。”

　　许润斜睨了程槐清一眼，快步进了厨房。

　　他一走，许敏虹和程槐清便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分出衣服鞋子和日用品，鞋子正好摆门口的鞋柜，日用品放进了卫生间和玄关的柜子，衣服许敏虹准备放许润的衣柜，她说那衣柜很大，又从门缝中间隔开，相当于两个独立的单门衣柜，程槐清和许润正好一人一半。

　　程槐清虽然害怕许润，对许敏虹却也是说什么听什么，见她拎着装衣服的口袋往许润房间走，便也提着剩下的袋子跟在后面。

　　刚走出玄关，许敏虹的脚步突然顿住。

　　程槐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只本该放在房间书桌旁的编织袋，正安静地躺在许润的房间门口。

　　她也愣住了，明白这或许是许润对她昨晚睡在他房间的一种无声的抗议。

　　“许润！”许敏虹朝厨房吼了一句。

　　“又怎么了，”许润手里拿着双筷子走出来，表情有些不耐烦。

　　“你把这个扔在这里什么意思？”许敏虹指着他卧室门口的编织袋。

　　“不是我的东西，当然要收拾出来了。”许润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脸却绷着没笑，说得理直气壮。

　　“不是你的东西就要收拾出来？”许敏虹听得眉头紧皱，好像下一秒就要骂人。

　　许润见她快发火，低着脑袋没说话。

　　就在这时，许敏虹一抬头，看见厨房旁边，阳台的门也开着，一个很大的东西挂在晾衣绳上，她眸光一凝，发现昨晚她刚给程槐清换的被套床单正湿漉漉地挂在那里，她的火气蹭地窜起，气得满脸通红，指着阳台上的被套问许润，“你回来收拾东西，就是忙这些？”

　　许润仍盯着脚下的木地板，不说话。

　　程槐清这时也看到了挂在阳台上的床单，看了眼许润，自己也低下了脑袋，她太小，不知道是遭到了羞辱，以为是许润嫌自己脏，脸上火辣辣地发烫，鼻子有点酸，觉得委屈。

　　许敏虹简直被她儿子的这一通操作给气笑了，她之前不是没有告诉过许润她要收养程槐清，尽管当时他不在家，在乡下，但许敏虹也是打了电话过去说过自己会收养一个小女孩，当时他什么也没说，现在回家却做这种事。

　　“好好好，”许敏虹怒极反笑，看着许润，语气不再那么凶，“不是你的就不能放在你房间是吧，那你以后睡客厅，你的东西也赶紧搬出来，不要放在别人房间。”

　　她话音刚落，许润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见他这样，许敏虹微微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抓起程槐清的胳膊，走上前捡起编织袋，把程槐清拉进房间后就关上了门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是觉得房间本来也不小，找人从中间打个隔断，女孩子睡里面，男孩子睡外面，也可以，但看许润现在的表现，她看不到的时候指不定会怎么欺负妹妹，干脆就直接分开，各住各的，反正他一个男孩子睡客厅，也没什么。

　　程槐清像个小鸡一样，被许敏虹提着，仿佛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进入了假死状态，直到卧室门关上前，她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许敏虹把袋子往衣柜前的地上一放，叉着腰深深吸了一大口气，似乎真的被气的不轻。

　　程槐清刚刚摆脱假死状态，听到这句话又被吓一跳，下意识问道：“哥哥呢？”

　　许敏虹无奈叹了口气，摆手道：“不用管他，以后他睡外面。”说完，她打开衣柜门，朝程槐清招了招手：“过来和我一起收拾下衣柜，以后这边就是你的了。”

　　程槐清不敢多言，乖巧点了点头，走过去开始帮忙收拾衣柜。

　　除了收拾衣柜，程槐清又帮着许敏虹收拾出了床，换上了新的床单被套，这期间许润进过房间几次，是被许敏虹喊进来搬他自己的东西。

　　许润一声不吭，没有不满，没有认错，也没有半句反抗，甚至在程槐清不小心挡到他的路时，还非常礼貌地请她让路，主动喊了她“妹妹”。

　　这转变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让她产生了一种，门口那个恶意满满的散漫少年和现在的许润是两个人的错觉。

　　但错觉终究是错觉，当天晚上，许润就让程槐清认识到了她错得有多离谱。

　　许润彻底搬完自己的东西，已经接近十一点，程槐清起得早，又走了一天的路，累得眼皮打架，立马就洗漱睡了。

　　可能是白天喝了太多奶茶的缘故，睡到半夜，她被尿憋醒，起床上厕所，一开门，被黑暗里坐在沙发上的许润吓了一跳，愣在门边。

　　许润正盯着墙上的挂钟发呆，被程槐清开门的声音惊动，扭头朝她看了过来，笑了笑。

　　“怎么了？”他问。

　　程槐清指了指厕所，“上，上厕所。”

　　“哦，”他站起身，“我正好也要去，你再等等？”

　　想到他是自己房间的原房主，程槐清莫名产生了一种补偿的心理，想也没想就点头同意了。

　　“谢谢。”许润对她礼貌地笑了笑，走进卫生间拉上了门。

　　程槐清忍着不适，打开灯，坐到了沙发上，等许润出来。

　　等待中，她开始仔细地打量起房间，试图转移注意力。

　　房子是新装修的，灯，沙发，电视都是新的，但也有很多旧东西，比如电视柜，挂钟，煤气炉都是旧的，但都没什么明显损坏，而且很干净。

　　想到林江海说他之前一直租房，所以这些东西很可能是许敏虹带来的，从她和前夫的家里。

　　程槐清又看了眼挂钟，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钟，许润还是在厕所里没有出来，她实在很着急，尽管有点怕许润，还是去敲了卫生间的门。

　　“谁？”

　　“我。”

　　“什么事？”

　　“那个，你上好了吗？”程槐清本来想提醒他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但还是出于畏惧，忍着没说。

　　里头沉默了一会，终于传出冲水声。

　　“你上吧。”许润开门出来，神情古怪地对她笑了笑。

　　程槐清忙着上厕所，没想那么多，也对他笑了笑，冲进去拉上了门。

　　结果，她一转身，瞳孔微缩，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白色的蹲便池里，下水口堵了块粉色的毛巾，是程槐清的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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