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乌木香
裴至峤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他虽是个读圣贤书的文人,奈何生的一副有恩必报的侠义性情,有时也不知是福是祸。
温颂淡淡向他笑了一下,没有怪罪的意思,转眸子对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礼貌道:“当日在李大人前出言相助,我与望远还不曾向沈公子道一声谢,说起来实在惭愧,如今沈公子既有所求,我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言下之意,既然有恩于我们,明知道有求推脱不开,又何必演这一出?
温颂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脸上看不出半分端倪,若换个人来,未必能听得出来这一番意思。
沈昀庭轻笑了一下,不在乎被说成挟恩图报。
客栈管事是个明白人,觑了一眼温颂的脸色,吩咐着下人将院里的两箱东西收了。连日的城外布施也不知道何时才到头,换成银子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恰逢向志才与卫青寂听见动静,从屋里走出来,温颂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一扫而过,不经意看了沈昀庭一眼,又默默收回来。
卫青寂与裴至峤说了两句闲话,向志才一脸波澜不惊,沈昀庭对着他们几人行了一礼:“沈某冒昧前来,叨扰诸位了。”
满腹思量尽在那道目光投来的前一瞬换成一个温和得体的笑,温颂没有说话。
裴至峤问过她的意思:“楼下如今只剩一杂间,住人实在有些委屈。倒是二楼还有一间暖阁,不知你意下如何?”
二楼是温颂一个人住的,明亮宽敞,从前正儿八经的客居。
裴至峤他们从前没少受苦,对住处不挑剔,楼下几个包间改造的屋子都住得怡然自乐。
如今除了二楼的房间,沈公子倒也无处可去,温颂沉默了片刻:“只能如此了。”说罢,她抬眸正大光明地看了一眼沈昀庭,极尽地主之谊:“沈公子随我上楼看看?”
沈昀庭同样对她感到好奇,跟着人踩上木梯。
楼梯不宽敞,两人并肩则有些局促,她走在前面,没有回头问:“沈公子从前身在江宁府,如何会与淮安相识?”
“偶然路过开封时,听闻过向先生的大名,一面之缘罢了。”沈昀庭道。
不温不火的语气,反倒让温颂缓缓皱起了眉。沈昀庭明显是存了心思凑过来,可她却摸不清他的真实目的。
温颂收了情绪,淡淡随口回一句:“是么,瞧着不像一面之缘。”也没在这里过多纠缠。
“还未请教先生名姓?”沈昀庭却问了起来。
“溪云初起日沉阁,”温颂回过身,浅笑了一下:“沈公子随他们一同唤我‘云初’便好。”
沈昀庭半分不见外,现学现用道:“云初瞧着像京城人士,又是如何与他们三人相识?”
温颂熟练拿出那一套说辞来搪塞:“家中长辈在通政使司任职,偶然瞧过他们递京的文章,算是以文相交。”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二楼。
沈昀庭四下打量,雕栏的轩窗下轻放了几株墨兰,清风中萦绕着淡淡的幽香,颇具风雅清净。
温颂的目光清清淡淡,在他身上扫过一眼。
直到走至门前,温颂才停下脚步:“屋里东西一应俱全,沈公子若想要添置,可以去唤楼下的管事,或是直接差客栈的下人去置办。”
她说完便要当甩手掌柜,转身要离开。
沈昀庭一只手扶在门框上,瞧着她转身道:“多谢云初大义,否则今夜我怕是要跟城外难民挤在一处。”
温颂欲离开的脚步一顿,在城里转了一整日,并非毫无听闻:“沈公子自请搬出知府宅,我还以为是乐意去城外体察民情。”
李勤民巴结他还来不及,哪里会舍得让他露宿街头?
沈昀庭有意为之,温颂看见却没有上前,所以他找上了裴至峤。这般处心积虑,究竟为了甚么?
温颂想不明白,只听见自己缓了声音说:“李知府想来不会亏待沈公子,这又何必?”
“世伯的德行,云初昨夜已经见识过了。”沈昀庭兀自叹息:“只要我在知府宅里一日,他便想尽法子攀附,连半日安分都没有。”
目光向窗下的那一株墨兰,他缓缓说:“倘若有的选,我更愿意来这里。”
温颂一时心里复杂。平心而论,那日在知府宅外见到沈昀庭时,她便存了利用此人成事的心思。
一个颇具世家地位的沈公子,又对裴至峤青这个开封解元另眼相加,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沈家公子的身份能带他们进入知府宅的大门,也是仗着有贵客,李勤民就算顾忌官声体面,也不会真的对他们动手。
她沉默了片刻,言道:“你大可直接与望远说这些苦处,他从来眼善心软,但是你不该骗他。”
沈昀庭目光落在她身上,问起来:“云初今日为何避之不及?”
温颂淡然扯谎,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不过远远望去一眼,没有瞧多真切,自然不好贸然上前打扰沈公子。”
此话一出,她的心情才真是低落到极点。
原本是难得离京一趟,孤身来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名府与故交会面,本盛着满心的欢喜,想要真心与他们坦诚相交。
不成想一路颠簸,在大名府看到的却是另一幅场景——难民流离失所、府官攀附权贵、碌碌无为。
即便她回到客栈也仍然不得安生,当真是天不如人意。情绪翻涌来得莫名其妙,温颂忽然不想再与他扯下去。
如今大名府难民安置的事项正有条不紊地进行,温颂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夜里,她回屋里躺在榻上,怎么也合不上眼。譬如当日初见,沈昀庭为何能在门外一眼认出裴至峤?
想起去岁朝中的一桩旧事,温颂心里一动,从榻上坐起身,穿了一件外衣便下楼敲了裴至峤的房门。
裴至峤有晚间温书的习惯,门被轻轻扣两下就从里面开了。见温颂夜里出屋穿的单薄,他连忙侧身子让她进来说话。
温颂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神色认真地道:“望远,我想明日便动身回京城。”眉宇间尽是未被刻意掩盖的愁色,裴至峤被她的颓样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可是京中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还记得初见温颂时的样子,一身素白色对襟,浑身气质如同清风一般。且温颂年岁不及弱冠,在他们当中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此次独身出门,家里必然是挂心的。
裴至峤眉宇微锁,当即便下定决心道:“行,我明日一早将此事说与他们二人。”
“只是……”裴至峤犹豫了一下,道:“沈公子才搬过来,咱们明日一早出发,今夜便要与他说一声。”
温颂被裴至峤误打误撞揭中心事,垂下了眸子,片刻才道:“沈公子所求的不过是一处落脚,客栈里有管事的,不至于没人照顾他。”
裴至峤看了一眼她,见微知著:“……如此也好。”不由温声宽慰道:“你且回去先歇下,心里也别太担忧。”
温颂应了,拖着步子回房间。
她从二楼望下去,瞧见裴至峤屋里的烛火亮着,不由想起来,似乎自从她认识裴至峤以来便是如此。
望远心细入微,待人待事从来温和如水。
从前她只道世道污秽,君子向来论迹不论心。如今见到许多不同之人,心里便有了另一番想法。
或许对于裴至峤这样的人来说,并无所谓论心或是论迹。因为对他来说没甚么区别,心和迹都是一样的。
有的人做事从来遵循本心,直来直往,并不怕得罪人,比卫青寂这样坦率的直肠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偏偏又生了一副方正克己的模样,实在罕见。
楼梯间的窗外,偶尔传出两声夜鹭啼叫,温颂停下脚步,看向檐廊处一道修长的身影。
温颂愣了一下,神思飘忽想到无数个曾经辗转难眠的夜里,以及那个偌大的、空旷的、冷冷清清的华清宫。
望向泛着月光青石地板的尽头,她恍然觉得,其实偶尔有一个人陪着也挺好。
翌日,裴至峤起了个大早,却没在院里瞧见人。
原本他还担心云初一夜忧思未眠,想着让她休息一会儿,便没去敲门叫她,谁料她一觉醒来已然近巳时。
温颂从屋里揉着眉心出来,眼底仍然泛着一大片的乌青。昨夜梦里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到她再一睁眼,外面的天色都已经大亮。
裴至峤看着她憔悴的样子,担忧道:“管事已经将马车已经备好了,我还得去看一眼,你……没事吧?”
温颂自知误事,眼下也只是摇了摇头,她没甚么好收拾的东西,立即就能出发。
谁料甫一走出门,瞧见沈昀庭一身苍色站在马车旁。
眉心蓦然跳了两下,温颂抬脚走过去,面上毫不改色地道:“昨夜决定的仓促,没来得及告知沈公子,实在惭愧。”淡淡笑了一下,问道:沈公子是特意来为我们送行的么?”
温颂昨夜之所以说一早便走,一来是想早些离开大名府,提前进京;二来便是为了沈昀庭,让他不得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
目光在她眼下停留片刻,沈昀庭道:“我这一搬进来,有人连觉都睡不好了,岂不是罪过?”
“沈公子言重了。”温颂道。
沈昀庭不由轻笑,向她走一步,“是么?”两人本就离得不远,如今更离得近,他压低声音道:“我只是不明白,借宿过个夜而已,你为何如此忌惮我?”
被人窥破心中所想,温颂脸上的笑仍然没有收回半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两下无人说话,听见裴至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初,宥堂是来给我们送别的。等到来日到了京城,春闱之前还要再见面。”
温颂回过头,不知道晚起的几个时辰里发生了甚么,竟然让裴至峤和沈昀庭可以熟悉到互称表字。
沈昀庭一脸坦然地笑了:“方才说的好茶,只能等到了京城再与望远一同品鉴了。”
初月的日光照在他们身上,还有身后的卫青寂与向志才,裴至峤同样笑道:“自然如此,我等着宥堂。”
直到沈昀庭与几人相互一行礼,转身离开。温颂兀自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微蹙着眉,久久没有言语。
裴至峤解释道:“大名府的难民一事,宥堂与李知府有亲加身,总比我们在跟前说得上话。他说争取这两日,便把城外的流民都安顿下来。”
“他竟然没说与我们一道离开?”温颂略感不可置信。
裴至峤不由无奈道:“云初,宥堂一直都在帮我们,你太防备反而会伤了他的心。”他看着温颂的面色,忧愁关切起来:“倒是你,明明比往常多睡了两个时辰,怎么成这个样子?”
温颂闻言,转过头揉了一下眼尾,登上马车含糊道:“昨夜睡晚了,没甚么大事。”
裴至峤叹了一声气,终究没再说甚么。
临行之前,管事的上前来为他们送行。这人还是温颂一眼挑过来的,办事的能耐不小,眼力见儿也活。
瞧见温颂掀开窗帘,管事的连忙走了过来。温颂只是随意嘱咐了两句,他连连点头称是,便退了下去。
他们的身份都不宜张扬,因而只备了两辆不起眼的素净马车。
随着窗外景色的变化,不多时,他们就离开了大名府。
卫青寂与温颂同在一辆车里,生了一副闲不住的性子,便将目光转看向正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的温颂:“你昨晚到底怎么了,跟一夜没睡似的。”
温颂本就闭着眼,一时无言。没有对卫青寂这个话痨解释的意思,索性偏头直接睡死在车上。
卫青寂也不管她装没装睡,接着说了起来:“不过你上次说的那个笛子,我去他房里的时候看见了。不过那块玉是真不错,我原还想让他借我玩两天,结果淮安说那笛子是旁人给他的信物,到了时日便要还的。”
“即便是寡言如淮安,也明白读书人应该多交些志同道合的友人。”卫青寂径自叹气,道:“你怎么就偏生看不惯那位沈公子。”
温颂登时皱了眉,还嘴道:“谁说我看不惯他?”
明明就很明显,卫青寂在心里道。半晌,温颂才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有这么明显么?”
卫青寂见她主动开口,忍不住多说两句,一时犹如给洪水开了闸:“当然!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你们平日里……”
温颂又默默把眼睛闭上,忽然后悔自己多问这一句。
不知不觉三日过去,连日赶路几人都是疲累,这一日天色还没有落幕,他们便到了威县。
威县不是一个多大的地方,但是山路太多,若是再赶路,恐怕晚间会找不到落脚的客栈,所以他们一致决定先休息半日。
一行人都累得不轻,外头天色才刚刚落下,便各自早早回屋歇息了。晚膳刚被送进门,温颂才落坐下,房间的门又忽然被人敲响。
她动作一顿,有些疑惑地起身走过去。谁料手还没碰到门把,就被身后一道强有力的手劲拉了回去。
温颂差点回身肘击,几乎是忍住下意识的反应,绷紧了手臂被那人拉在身前。她睫毛颤动一下,闻到了身后人身上淡淡的乌木香。
烛火不甚清晰,沈昀庭的侧脸刻划出挺拔眉峰,勾勒分明的下颚。烛火不甚清晰,温颂在明暗之间看向那张脸,心下叹息却生不出半分火气。
沈昀庭终究还是来了。
原先敲门的人又不知听到甚么动静,突然转身离开,不过片刻,屋子外头的嘈杂声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沈昀庭手中仍然攥着她的手腕,全神贯注听着外面的动静。
温颂不自在地挣动一下,沈昀庭默默松开手,片刻后,吩咐道:“在这里等着,别出去。”
插入书签
小沈的美色消气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