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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3
今天是例行检查的日子。
时隔一周，林满初终于再次推开了实验室的门，站到了绿莹莹的容器前。
银白长发的基因怪物合着眼眸，睫毛浓密，宁静地沉睡着，脸颊上是若隐若现的鳞片，淡色的嘴唇微张，在营养液中也能自由地呼吸。
“X。”
林满初伸出手，与他紧贴器壁的手相合，将额头轻轻靠在冰凉的玻璃上，凝视着他轻唤。
泡在荧绿色营养液中的手指动了动。
X似有所觉地睁开眼睛。
似人非人的幽蓝竖瞳，隔着玻璃与她相望，乍然亮起让人心惊的光。
整整七日不见，什么都不懂的怪物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因此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就像梦一样虚幻，他完全控制不住靠近的本能。
——却“嘭”地一声撞到了容器壁上。
水流缓慢在皮肤上游走，荡漾的波光中，茫然无措的怪物张了张淡色的唇，没发出声音，林满初却知道，X一定是在叫她的名字。
“……满初。”
“你醒了，X。”
林满初直起身，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室内温度适宜，衣袖被她翻折到肘部，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
她按下一旁的按钮，营养舱中的液体开始迅速消退，等到玻璃中完全没有液体之后，她才操纵着打开了营养舱。
X赤脚走了出来，浑身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他伸出手，想要牵住她，却在想到林满初一周前“不要碰我”的发言后，瑟缩着低了低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她的衣角。
非人的竖瞳怯怯地盯着她，带着让人心旌摇曳的祈求光亮。
林满初顿了顿，却还是毫不留情地拂掉了他的手指，捻着衣角深吸一口气。
白色的衣角洇出了一片深色，湿淋淋的，彰显存在感。
溜到嘴边的斥责到底是没忍住，“X，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无机质的漆黑眼睛锁住了可怜巴巴的小怪物，“如果你的手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液体也好固体也罢，以后都不准碰我……你听不明白吗？”
修长的手无措地停在半空，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似的，X眨了眨眼，半晌从喉咙深处挤出细微一句，“不……不是的。”
“……我下次不会了。”
顺从的，轻易可以拿捏，就这样巴巴地望着她道歉，仿佛她说什么X都愿意相信。
阴郁的神情瞬间僵住了，复杂的情绪像是化学物质一样被齐齐丢进心脏，摧枯拉朽地进行着反应，林满初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X太听话了。
“衣服脱掉。”最终，她语气平淡地下命令。
这才是她熟悉的说话方式。
X怔了一下，手指笨拙地拽开了智能衣的拉链，露出完美而健康的肌理。
浑身湿淋淋地滴水，智能衣被他轻手轻脚地搭在架子上，按下烘干按钮，空气循环系统开始运转，无数水珠沿着防水材料聚成流体、汇入弹出的装置。
他的动作很娴熟，虽然手指依然不够灵活，林满初看了一会儿，问：“这是助手们教你的吗？”
X直起身。
基因怪物身材好的出奇，明明脾气那么好、那么听话，可不说话时依然带着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压迫感十足。
“不是。”他依然说不出较长的话语，只简单地解释，“他们要教，但我，拒绝了。”
林满初意外地扬了些音调，语气兴味，“嗯？为什么拒绝？”
X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生气没生气，于是规规矩矩地站在她面前，什么都不懂，也没有羞耻心，就那么坦率地站着，“不喜欢，他们，碰我。”
“我不舒服。”
“……把身上擦干净吧。”林满初不问了，转而将灰色的毛巾递过去，“等下抽血检查。”
银白睫毛轻颤，X打量着她的神色，迟疑地伸出手，捏着毛巾一角，尽可能不触碰到她的手指，把厚重的毛巾接了过来。
林满初看出了他的小心翼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去整理托盘上的针具。
X裹着宽大的毛巾，先是擦了擦湿淋淋的银发，将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又把身上的水珠擦干，而后怔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林满初动作。
呆呆的，像是灰色蘑菇。
林满初抽空瞥了他一眼，“衣服穿好。”
智能衣在五分钟内就烘干了，摸起来干燥舒爽，X将灰色毛巾叠好，规规矩矩地搭在架子上，这才取下衣服，伸长手臂穿上。
皮肤有些燥热，不知是不是被盯着看的缘故。
X不懂自己的异样，颇为心虚地轻轻蹙眉，喉结滚了滚。
“伸手。”林满初说。
两只手臂直愣愣伸过来，展示一般杵到她面前，黑色血管隐在皮肤下。
“……”
“一只手就行。”林满初无奈地捏了捏鼻梁。
许是为了做正事，她从口袋里取了度数并不高的黑框眼镜戴上，压得鼻梁有些难受。
X闷闷地“哦”了一声，收回右手，安静地站在原地，看林满初执着棉签在他肘窝涂抹，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指捻着极细的签，在指腹压出红痕。
冰冰凉凉的酒精铺展开，带来微妙的感触，心脏跳动不自觉有些加快，黑色血管愈发张牙舞爪，盘虬在白色的皮肤上。
“握拳。”林满初扔掉棉签，戴上清洁手套，言简意赅道。
“好……”X收了收五指。
明明已经抽过几次血了，对流程早已熟记于心，可当做这些事的人换成林满初时，他的大脑就控制不住地一片空白，一切感触都被无数倍放大。
衣角摩擦声、带着手套的冰凉手指陷入皮肉、清浅的呼吸，以及若远若近的温度。
呼吸逐渐急促，得拼命压制，才不会暴露一二。
止血带被扎上，紧紧地绷着皮肉，细长的针头斜抵着静脉，被林满初手腕平稳地刺入，蓝黑色的血液顺着细长的管子汩汩流出。
“你，会抽血？”垂眸看了半晌，X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
“嗯。”林满初专注地盯着采血管，“而且以后都由我为你抽血检查。”
X浑身一僵，热气上涌。
……以、以后都？
基因怪物罕见地脸红了。
几秒后，林满初面不改色地抽了止血带，拔出抽血针，指尖抵着酒精棉球按压到穿刺点上，抬起头望着身材高大的怪物，“你自己来……按？”
平直的话语一顿，生生转了一个调，讶异而戏谑地扬起。
“……X？”
滴、滴滴。
智能锁一侧的荧屏再次闪出红光，熟悉而短促的警报声响起，在林满初的注视下，屏幕上的药液量值开始减少。
X慌张地伸出手，捂住了屏幕，将数值彻底从林满初的漆黑瞳仁中抹去，结结巴巴地开口，“它、它又响了……”
其实他根本不明白智能锁的用处是什么，也不会有人多此一举地告诉他，但是在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地注视下，他总觉得羞赧，下意识想要去挡，像是在为自己遮羞。
林满初仰起头，握住他早已变得干爽的右手，皮肤与乳胶薄手套触感相贴、摩挲。
她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扯，被遮掩的屏幕就重新显露出来。
贴着脖颈的、金属而冷质的锁上，药液百分比是那么的巧合。
“这是它第二次响……”
林满初意识到了什么，食指轻轻在荧屏上敲动，带来细微的震颤，引得X浑身发麻，不由滚了滚喉结。
“是，第二次……”他乖顺地说。
林满初收回手，漫不经心地褪下手套，重新露出苍白修长的手指，将沾到脸颊上的黑色发丝撩到耳后。
“幸好是抽完血之后注射的镇定剂，不然血就白抽了。”她将手套整整齐齐地摆到托盘上，采血管码好，一切都收拾妥当。
“……镇定剂？”怪物愣了愣，迟疑地问。
“嗯。”林满初随口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为了保持你心态平静，免得有人惹你生气。”
“可……”他挠了挠掌心，有些发麻，“我现在没有生气。”
反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丝丝缕缕地缠绕，缠得心尖都颤颤巍巍的。
林满初掀起眼皮，漆黑无机质的眼睛终于再次看向他，“这就要问你自己了，X。”
你在想什么？又为什么会情绪波动？
高大的怪物在她面前垂下了头，刚被擦过的头发乱蓬蓬的，古怪腔调闷声闷气地传出，“我，不知道。”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不想和他聊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林满初随口敷衍一句，转过身，正要带他进行其他项目，视线余光却捕捉到一抹黑蓝色。
“？!”
她脸色一变，抓住了X的手腕。
刚刚抽完血，智能锁突如其来的警报扰乱了她注意，X又急着捂屏幕，导致两人都没注意按压抽血处的穿刺点。
眼下，肘窝流出了蓝黑色的血液，不多，却足以沿着手臂蜿蜒。
林满初沉着脸抽出新的酒精棉签压上，右手撑着他的手肘，双手彻底腾不出来，于是开口道：“X，我口袋里有卫生纸，你抽出来一张。”
站在面前的怪物慌张地“嗯”了声，垂下幽蓝竖瞳，微微弯腰，肩背弓起饱含力量感的弧度，身体紧绷地向林满初靠去。
空闲的右手小心翼翼探进去，浑身僵硬地拿出一张纸来，鼻尖萦绕着让人头晕目眩的气息，他不敢多闻，屏着呼吸慌忙直起身。
“……拿出来了。”嗓音微哑。
林满初偏了偏头，透过他垂落的银白发梢，盯着X线条优美的下颌看，语气冷淡地命令：“自己把手臂擦干净。”
X便像听从指令的木偶那样抬起手臂，将干净的卫生纸按到蜿蜒的血迹上，瞬间濡湿一片蓝黑色。
手臂很快被擦得一干二净，他将卫生纸团起来紧紧攥在手心，却没听到下一条指令，茫然地抬了抬眼睛。
林满初瞥了他一眼，将按压穿刺口的棉签交接到他手中，在X的注视下垂眸，冷着脸开始清理手指。
“……对不起。”
怪物愧疚地低下头，睫毛轻颤。
“不要再有下次。”林满初无波无澜地说，“你的血液是珍贵的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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