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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一线
又一日雪落,谢静观身体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一早便打山物去了。荣义闲来无事,便多穿了一层裹菜布,出门打探消息。
重活一世,故事改写,恩人没有再救她。
可她心里,还是想知道恩人是谁,如果可以,她还想当面对恩人道一声谢。
前几日在村西打探没什么结果,今日荣义便奔了村东去。
这一去,便见到一个乞儿,为了一口吃食被高门大户的奴仆鞭打,荣义动了恻隐之心,用石子将那奴仆引开,偷偷上前带走了乞儿。
暗巷中,荣义从怀中掏出半块馒头,在乞儿眼前晃了晃,乞儿伸手要抓,荣义却躲开了。
“村西有个土地庙,你饿了去神仙那讨点贡品吃,神仙宽厚,不会怪罪你的。”
乞儿看起来不过七八岁,葡萄似的眼睛含着几滴委屈的泪水,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姐姐。”
荣义揉了揉乞儿乱糟糟的脑袋:“姐姐可不是白帮忙的,姐姐与亲人走丢了,向你打探点消息可好?”
乞儿用力点了点头。
“约莫十天前,可有什么看起来极富贵的人来此地?”
“有。”乞儿想也不想地答道,“我冲撞了他们的马车,坐在马车里的黑衣大人罚我挨板子。”
“那人可是穿着貂皮大氅,腰间有一块方形令牌?”
“姐姐怎么知道?”
是邑王。
难道救她的人真是邑王?
荣义眼前闪过了那枚血红玉佩。
不会的,一定另有其人。
“我认识那位大人,不但认识,还很了解。他若罚你,必下狠手,非死即残。你没有受罚,对不对?”
乞儿瞪大了眼睛:“姐姐莫非是神算子?”
“那日,我知道惹到了权贵,于是跪下连连求饶,许是声音够大,上天派来一位神仙救我。”
“那位神仙身穿白衣,与黑衣大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些侍卫便将我放开了。之后神仙走过来,将我扶起……姐姐,你知道吗?那可是神仙,我那么近地看到了神仙。”
荣义心跳有些加快:“哦?那神仙长什么样子?”
“比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帅!比画上的人还帅!而且身上还有好闻的松香!”乞儿的神情有些沉醉。
荣义蓦地想起,上一世她被救之时,也闻到过一股松香,只不过当时身处松林,她并未过多关注。
如此说来,救她的人的确不是邑王!而且就在车队之中!
她连忙问道:“那车队可走了?”
乞儿点点头:“第二天便走了,走的时候,我还去看神仙了。”
荣义心头划过一点失落,只能继续寻找线索:“那你可记得那位神仙样貌有什么特点?”
“特点……我只记得,神仙鼻尖上有个痣。姐姐要找的亲人便是神仙吗?”
“怎么会这么问?”
乞儿眨了眨纯善的眼睛:“因为你和神仙一样,是好人。”
好人?
荣义有些恍惚。
她何时、何德,能与“好人”二字挂钩呢?
她如何配?
见荣义不回答,乞儿以为她默认了,便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等以后阿怨发达了,定会报答姐姐和神仙。”
荣义回过神来,捏着乞儿的小脸,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荣义……恩义的义。”
寒风乍起,卷向距暗巷百米外的一座闲庭雅苑,卷起梅香阵阵。
苑中梅花迎雪盛放,周遭矮墙关不住这份艳色,几枝红梅探出墙外,引得行人驻足。
梅花树旁有两道高挑身影,其中一人身着裹菜布,拈花弄枝,漫不经心;另一人行头利索,腰环佩刀,微微颔首,毕恭毕敬。
“主上,属下已将十支影卫聚齐,八支先行前往邕京,余下两支在幽雪谷待命,车马已备好,明日便可启程。”
“我的死讯传回去了吗?”谢静观折下一枝梅花,双眸古井无波,“我那位兄长可满意?”
那属下将头更低了些,抿着唇,并未回话。
“定是大设筵席、举杯高呼吧。”谢静观转身,容色平静极了,“不必忌讳,现在站在你眼前的,是陈郡谢氏谢静观,此行去往邕京投奔表亲。射雁,记住了吗?”
“属下谨记。”射雁低着头,声音有一丝哽咽。倏然瞥见谢静观长着冻疮的双手,射雁双眼一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属下来迟,还请主上责罚!”
“起来吧。是我错算一步,就当长个教训。”
射雁神色闪过一丝懊悔与愤恨,又很快变为心急,当即起身行礼:“属下去取些干净衣裳。”
谢静观却将他制止住了:“不必了。我受一女子相救才活到今日,那女子精明得很,若换了衣裳定会引起她的怀疑。”
射雁了然:“属下这就去解决她。”
话音落下,空气凝住那么一瞬,谢静观突然抬眸:“你怎么解决?”
射雁有些不解。
难道这女子身怀武功,有些棘手?
射雁做了个喝水的手势。
用毒。
谢静观又垂眸,端详掌中梅花,几息后,才回答:“不必。”
射雁眼睛都睁大了些,像是听到什么不寻常的事:“可那女子来历不明,万一她知道主上……”
“不会。”
谢静观说得坚定,射雁便不再多话,他相信主上定有谋算,转而问道:“明日主上可是要带着那女子一起走?”
谢静观把玩梅花的手一顿。
射雁随之顿住。跟在谢静观身边许久,谢静观一举一动,射雁都能将他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可射雁却鲜少在谢静观身上看到这样的情绪。
明明他未作任何表情,但神色中却藏不住纠结、挣扎之意。
主上这是怎么了?
“此事……未定,你不必管了。”
谢静观轻飘飘扔下一句话,便带着那枝梅花离开了。
回柴房的路,谢静观走得很慢。
路过暗巷时,谢静观并未注意到,那暗巷之中有一串刻意被抹乱的脚印,脚印旁侧,还有一朵刚折的红梅。
柴房内,火苗未息。
谢静观推门进来时,荣义正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你不是去打山物了?”荣义指着谢静观手上的梅花,满脸质疑,“就打了一枝梅花回来?”
谢静观拾起柴,又往火堆中添了两把:“不巧,谢某今日猎的是鹿,因体型太大,便放在了房外。”
荣义一骨碌从草席上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奔了出去,身后跟着飘出的一句碎语:“我看看!”
她开门之时,寒风灌进,吹进谢静观鼻腔一丝隐隐梅香。
村西苦寒,方圆一里未见一棵梅树,又怎会有梅香?
谢静观神色骤冷,长睫之下,眼如冰刀。
视线穿透门缝,像草丛中窥伺的毒蛇,钉在荣义身上。
荣义似乎毫无察觉,此时正十分新奇地围着那头鹿打量,神色又有几分害怕。好不容易大着胆子上前,却被突然抽动的鹿腿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地摔在雪地里。
谢静观放在火上烤的双手蜷了蜷,指尖互相摩挲着,轻蹙眉心,有些出神。
半响,又极浅淡地笑了出来。
“多事还多疑。”他轻声自语。
明明是他多事,不知怎的就想带回来这支梅花赠与她,却又多疑这梅香是她身上的,一度想杀了她。
谢静观重新将梅花拾起,踏出柴房的门——
“咻!”
一支淬了毒的箭矢猛地朝谢静观眉心袭来,被谢静观侧身躲掉,削掉他一缕青丝,钉在了柴房门上!
荣义一惊,还不等她作出反应,又一道箭矢从他斜后方射了过来!
“后面!”荣义大喊。
谢静观冷脸将那枝梅一转,四两拨千斤地挡下了身后气势汹汹的毒箭!
荣义见状当即跨步上前,抽出他身后一段枯木做剑,与他背靠背。
十几道隐匿的身影显现出来,成合围之势,将荣义和谢静观二人困在了中间。
“冲你来的。”荣义小声说着,极其冷静且迅速,“三个弓箭手在离、坎、巽位,面前这几个左手刀客,乾位两个最薄弱。”
谢静观闻言,神色更冷,然而杀手们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他们一拥而上,步步杀招,似乎誓要将谢静观斩杀在此。
然而杀手们没料到,这女子手持一节枯木,男子手持一枝断梅,二人竟生生将这毫无威力之物武得如此惊人,刀刃砍不断,力道压不碎!
她身形敏捷,他稳如泰山,几个回合下来,竟能在九人合攻之下不落败势!
同样震惊的还有谢静观,相处数日,他竟不知道“乔小乔”有武功,而且还这般凌厉、凶猛!
他一边抵御杀手的合攻,一边回想起这几日的点点滴滴,越回忆,杀心越浓。
她到底骗了他多少?
“咻!”
恰在谢静观分心之际,一支箭深划过他的膝盖,逼得他整个人半跪下来。一瞬间,谢静观行动受限,手中那枝梅花再也没有刚刚的威力,被一刀竖劈成了两半!
眼见那刀就要劈在身上,谢静观冷色做好了用空手接的准备,却见荣义以枯木未支点,腾空飞踹——
那人直接被踹了出去!
荣义片刻未停,一脚踢起地上被遗落的长刀,使其朝谢静观飞去。
谢静观咬牙站起身,接住长刀,毫不犹豫地朝杀手砍去!
谢静观本就内力强悍,有了长刀更是如虎添翼,局势立刻由荣义攻谢静观守变成了他攻她守。
两人隐隐占据优势。可好景不长,谢静观刚杀完这几个刀客,又有十数个从暗处冒了出来。
谢静观和荣义重新处于包围之中,浑身是血。
谢静观咽下一口涌到口中的血,贴着荣义的后背,冷声说道:“是我连累了你。”
他声色平静,却能听得出,有几分歉疚之意。
荣义没搭话。她快速扫了一眼四周。
眼下杀手太多,光靠他们二人,必是死路一条。可若此时离谢静观而去,不仅之前靠谢静观进邕京的筹谋会一空,而且还可能因此与谢静观结仇。
但她不能死在这。况且,谢静观在那梅苑,本也对她举棋不定,怀疑再三。
与虎谋皮,非万全之策。
她看见了零散一地的梅花。
梅花之中,雪花之下,有一串染了血的佛珠手串。
是谢静观的。
这手串能卖个好价钱,足够她安全无虞地进入邕京。
走,还是不走?
荣义给了自己三息时间做决定,却只用了两息,便行动了。
她将佛珠手串挑起,收入怀中,脚尖一点,踩着杀手们的人头,施展轻功离开了。
她行动得太快,快得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谢静观神情更冷,一抹怒色涌上眉间。
杀手们一拥而上,鲜血四溅。
梅苑大门被荣义一脚踹开,数道身影冒了出来,刀兵相见。
荣义顶着一脸杀手的血,举起了手中的佛珠手串,朝着最前方的射雁,以一种极为冷淡却有气势的声音说道:“村西柴房,兄长暗杀。”
射雁瞳孔骤缩,当即下命令领着影卫们朝着村西去了。
留下四名影卫看守荣义。
荣义将四个用刀看守的影卫全部放倒了,直奔马厩,头也不回地策马狂奔而去……
射雁率众影卫赶到柴房时,满地尸首,血流遍地,染红了大片大片的雪。
谢静观正从一具尸体中抽出长刀,宛如从血泊中走出的杀神,即便气息微弱、面色苍白、半跪在地,却还是用最冰冷的神情,最平静的语气命令着:
“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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