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映之

　　江谢安坐在院中喝着茶，见沈映之过来，抬起眼皮，放下了茶杯。

　　“婚服已经送来了，一切准备妥当，太子宫中会有人来接。”

　　“好。”

　　江谢安目光沉沉，沈映之变了太多。

　　他也不例外。

　　两人无言相对，江谢安抬脚走了。

　　“小姐，请跟奴婢来。”一丫鬟打扮的少女上前来，脸上带着笑，为沈映之带路。

　　“奴婢叫青竹，是您的陪嫁丫鬟。”

　　“今日傍晚举行仪式，奴婢会陪着您，不必担忧。”

　　沈映之浅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时辰后，天已渐渐暗了，青竹替沈映之盖上了盖头，扶着她到府外乘坐来接亲的轿子。

　　“沈映之。”江谢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映之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过了身。

　　她垂着眸子，入目是那金线刺绣的大红色婚服。

　　忽然头上的盖头被人撩了起来，沈映之抬起眼看着江谢安。

　　“将军这是做甚。”沈映之嗓音清冷，没什么感情。

　　江谢安看着眼前人，她不似平日里那般素雅，黛眉轻染，红唇皓齿，白皙的皮肤如月光般皎洁，眸含春水清波流盼。

　　浓入墨的黑发梳到了头顶，两边插着金丝步摇，珍珠宝石镶嵌在金丝之上，随着一举一动步摇微微摇晃。

　　本以为如此清冷气质之人只适合着浅色，如今看来，淡妆浓抹总相宜。

　　江谢安抬起手擦了擦沈映之的唇，“太艳了。”

　　“多谢将军。”沈映之淡淡道。

　　“出发吧。”江谢安放下了手，转身上了台阶。

　　盖头垂落下来，眼前又被红色包围，青竹上前扶着沈映之上了轿。

　　江谢安看着渐行渐远的那抹红色，低下头看了眼手指上沾着的唇脂，捻了捻，朱红晕开来却没有消失，似是染在了指尖。

　　“将军，回府吧，已经走远了。”周言晰道。

　　“嗯。”江谢安转身进了府内。

　　周言晰思索片刻，跟了上去，“将军，既是不舍，何苦将沈小姐嫁与太子，皇家之人最为冷漠无情。”

　　“太子对她有情。”江谢安说完，径直回到了自己屋内。

　　周言晰看着紧闭的房门，不明白相爱之人为何不得善终。

　　虽然沈家所做之事罪无可恕，可到底与沈小姐无关，她不懂将军既不杀沈小姐，却又将沈小姐嫁与太子，到底意欲何为。

　　东宫内，如水的月光洒满青石地砖，夜风徐徐吹过，屋檐下的灯笼光彩熠熠，底端的金色流苏随风摇曳，宫内由红绸装点的喜气艳丽，房梁上系着正红纱幔，十步一系，纱幔在无风时垂落，像碧海之间的嫣红云团。

　　红烛摇曳的新房内，沈映之端坐在那做工精巧的浮雕红木床上，心中不免有些酸涩。

　　今日成婚了，可惜祖母再也没有机会看一眼了。

　　进宫的路上不像平日里的人家娶亲那般热闹，沈映之知道，以她如今的身份入太子东宫，做不了太子正妃，可不是正妃为何着红装且还抬着从正门入了东宫。

　　沈映之心中虽不愿将往后余生都与这深宫高墙扯上关系，但嫁给太子，对现在的她来说，可能是唯一的出路了。

　　听闻当朝三皇子与太子旗鼓相当，皇上隐隐有要废太子的意思，兄弟相争，非死即残，既结为夫妻，那便是一体，一亡俱亡，一损俱损，她必须要扶持太子走上那个位置。

　　房间的门被推开来，来人同样穿着一身金线刺绣红色婚服，白玉缎带，风姿秀逸。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映之知道，是太子来了。

　　李昱泽心中有些紧张，紧紧握着手中的玉如意，轻轻掀起了沈映之的盖头。

　　看着朝思暮想的这张脸，呼吸一滞，李昱泽不知怎的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沈映之缓缓抬起眼，轻声唤了声，“夫君。”

　　李昱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竟被这一声“夫君”扰乱了心。

　　喉结滑动，嘴巴开开合合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沈映之轻笑出声，“夫君莫要紧张。”

　　眼前这人，面目俊朗，发丝用无暇的金镶白玉冠束起，眼眸是特别的茶棕色，瞧着是个温和性子的。

　　今夜的李昱泽不像那日在宴席上那般端重，更多了点少年郎的羞涩。

　　“沈小姐稍等，待我喝口水。”李昱泽撂下这话，便大步走到屋中的圆桌那儿倒了杯茶一口喝完了。

　　沈映之脸上哪还有刚才温婉的笑，看着李昱泽的背影，目光沉沉，心中有些愧疚。

　　瞧见李昱泽转身，沈映之立马挂上笑意。

　　李昱泽走到沈映之身前蹲下，顿了顿，语气很郑重，“沈小姐，我想先给你道个歉，执意求娶，是我做的不周到，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实在抱歉。”

　　“不过请你放心，在你没有同意前，我不会强迫你与我...同房，但今日是你我大婚，我待会儿会打地铺宿在此处，不然被那些长舌的传出去该说你我成婚当晚都不同房，定是有什么问题，流言蜚语影响你就不好了。”

　　“旁的不说，我…确实很喜欢你，我知道对于你来说，对我不存在什么感情，但我定会用心待你，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试着喜欢我。”

　　李昱泽这番话说下来，眼睛一直看着沈映之，与其说是承诺，更像是表白。

　　“殿下这是对我一见钟情。”

　　“不是，不，也是，在那日宴席之前，我们见过，你许是不记得了。”

　　“太子殿下知道我的身份？”沈映之敛了笑意，又恢复往常的清冷模样。

　　“知道。”

　　“殿下不在意？”

　　“若仅仅因为身份便放弃爱慕之人，那感情定是假的。”

　　听到此话，沈映之怔愣了一下。

　　李昱泽思索片刻又继续道：“让你改姓是江谢安的意思，我想，他这般做，是为了让你有靠山，不会让人随意欺负去了。”

　　“我本想娶你为正妻，但父皇那边不曾松口，不过沈小姐不必担心，你虽是侧妃，但我从今往后不会再迎娶正妃，所以你就是这东宫的女主人，我唯一的妻。”

　　沈映之心中五味杂陈，她嫁给李昱泽的初心本就是为了利用他，可为何他偏偏捧着颗真心到了她面前。

　　“所以，今日我的婚服按照正妃制度，也都是殿下的意思。”沈映之看着李昱泽，不是说帝王之家最为无情吗，可李昱泽为何对她屡屡例外，难道仅仅是因为喜欢吗。

　　李昱泽点了下头，“虽说名义上你是侧妃，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妻，我自该以娶妻的制度迎娶你，不过目前有些仓促，也没设宴席，待来日一切已成定局，我必定给你补一个完美的大婚。”

　　沈映之睫毛颤了颤，轻声道：“好。”

　　见沈映之答应，李昱泽扬起一抹笑来，询问道：“那从今日起，我可以叫你映之吗。”

　　“可以。”沈映之浅笑着应下。

　　“那…那我们早些歇息，明日还得给父皇和母后请安。”李昱泽站起了身。

　　沈映之轻轻点了点头。

　　翌日，天刚刚泛起鱼肚白，沈映之便被按在铜镜前开始梳妆。

　　一切准备妥当后，便要前往皇后娘娘宫中。

　　沈映之和李昱泽并肩走在宫中，身后隔了段距离跟着宫女太监。

　　“母后待人和善，不必担心。”李昱泽侧头对沈映之道。

　　“父皇那边不用去了，给母后请完安我们便能回宫。”

　　“你若是觉得在宫中住的不习惯，你我二人也能搬出宫外住。”

　　李昱泽一路上絮絮叨叨的，倒是没让沈映之感到无趣。

　　到了坤仪宫，两人恭敬的站在门口候着。

　　“侧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先进去。”

　　一个宫女走了出来，抬起胳膊。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映之正欲抬脚进去，李昱泽拉住了她的手腕，“我和她一起。”

　　“皇后娘娘说，先见见侧妃娘娘，聊会儿天，聊完再来请太子殿下。”宫女微微福身。

　　沈映之朝李昱泽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的。”

　　“烦请姑姑带路。”

　　进到坤仪宫内，只见一容貌秀丽的妇人捧着本书，倚在榻上看着，虽已为人母，但脸上瞧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

　　听到声响，轻轻将书搁在了桌上，目光落在了沈映之身上。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沈映之行了一礼，垂着眼没有四处乱看，瞧着是个知礼守矩的。

　　皇后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朱唇轻启，“过来坐。”

　　“是。”沈映之福了福身，莲步轻移。

　　“你叫映之。”

　　“回娘娘，秀竹初松掩映之的映之。”

　　“几株吐尽空山色，秀竹初松掩映之。”皇后品读了一遍，点了点头，“好名字。”

　　沈映之弯了弯唇，眼眸流盼生光。像似落入凡尘的仙子沾染了丝丝尘缘。

　　“本宫喜欢读书。”皇后没由来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沈映之抬眼看向皇后。

　　皇后身着淡白色宫装，淡雅处却多了几分华贵，宽大裙摆逶迤在身后，头上插着镂空飞凤金步摇，项上挂着珍珠璎珞，虽瞧着温柔，周身那身居高位的气场却是不容忽视。

　　“而你素有南繁城第一才女之称，本宫喜爱有才之人，你能与昱泽成婚，极好。”

　　沈映之一时怔住了，“娘娘知道臣妾的身份。”

　　“昱泽只是做给外人看，瞒不过本宫和皇上。”皇后脸上带着笑，很是温婉。

　　见沈映之表情有些恍惚，又道：“本宫知你的担忧，如今老三与昱泽势均力敌，皇上宠爱老三的生母丽妃，所以偏袒老三，昱泽迎娶你的确惹得皇上有些不满，不过本宫今日见了你，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因此不必担心昱泽会被你影响，帝王之心难测，日子长了，他自会知晓你到底如何。”

　　“况且，本宫相信，以你的才能，定能助昱泽直步青云。”

　　沈映之眼底微微亮了光，起身跪在了皇后面前，“谢皇后娘娘。”

　　皇后说这话，是在点她，提醒她要尽己所能助李昱泽登上皇位，对于李昱泽继位之事，皇后不会允许出差错。

　　“起来吧，你是个聪明孩子，日后没事多来本宫这儿，陪着本宫读读诗，赏赏词。”皇后伸出手扶了一下沈映之的胳膊，眼中含笑。

　　皇后轻笑出声，“本宫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只有聿泽这么一个，从今往后，你便同本宫的亲女儿般，从这层你可唤本宫一声母后。”

　　沈映之心中颤了颤，这声母后，相当于把她推到一个更高的位子，倘若皇后有难，她便要尽到“女儿”的职责，将不再是一个小小侧妃那么简单。

　　果然，能坐上后位的女人，即使瞧着温柔亲和，那心机手段，都不能小瞧了去。

　　三言两语便哄得你入了局。

　　皇后含笑看着她，那双温柔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沈映之张了张嘴，嗓子有些发涩，轻轻唤了声，“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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