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和真心

　　陈总挑眉：“夏小姐认识我们沈总？”

　　“久仰大名，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夏眠挪开眼，被洛松牵着的手不知何时已渗出细汗，她轻轻抽回，藏到身后。

　　沈见析眸光微暗，视线落在洛松脸上。

　　洛松的手还悬在半空，他看向夏眠，又瞥向对面的男人——那人将夏眠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嘴角似有若无地扬了扬，一副从容又挑衅的模样。让洛松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不悦。

　　“怎么会不认识，”沈见析向前一步，右手伸到夏眠面前，头微微偏了偏，眼中漾开温和的笑意，“中科集团董事长的千金，夏眠夏小姐。我们的关系应该是——你认识我，而我也认识你。”

　　“是吗，那我很荣幸。”

　　他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夏眠心想。

　　记忆倏地飘回初中某届运动会，具体是哪一年已模糊，只记得是秋末，天蓝得澄澈，云朵蓬松如棉，领导讲话结束后，学生像撒开的蚂蚁般散向操场各处，她脖子上挂着相机，正给参加比赛的朋友拍照。

　　校园不大，但想找个人却也不容易。

　　那时的夏眠从未细想沈见析是怎么找到她的——只是某次转身，那个少年就站在身后，微微歪着头，笑容像融化的糖，弯腰凑近：“我们的大摄影师，拍到什么好照片了？”

　　阳光把她额前的碎发染成金色，耳朵冻得通红。夏眠笑着举起相机对准他，他笑得更开，夕照映在脸颊，分不清是光晕还是赧然。

　　“咔嚓——”

　　夏眠慌忙把相机藏到身后。沈见析作势要抢，她赶紧抱紧胸前：“不许看！”

　　“就看一下嘛。”他眨眨眼，嗓音放软。

　　“不行……”

　　“这么小气？”

　　“我哪有！”

　　两人一来一往，谁也没觉得这语气像在撒娇。最后夏眠还是妥协了，小声说：“那……给你看吧。”

　　沈见析走到她身后，大影子将她的小影子轻轻笼罩，夏眠后退半步，肩背不经意抵上他的胸口，他双手扶住她肩膀，低下头，呼吸拂过她耳畔，专注地看着相机屏幕。

　　“怎么样，帅吧？”夏眠语气得意。

　　“还行，可惜没拍出我万分之一的帅气。”

　　“哼，真臭屁。”

　　沈见析一脸乖巧的眨眨眼睛：“我说真的。”

　　“……沈见析你烦不烦！”

　　那时夏眠剪着乖巧的妹妹头，脑后被朋友扎了个小揪揪，沈见析一边看照片，一边用手指轻轻弹那缕头发，夏眠也不躲，两人就那样凑在一起翻看相册。

　　校园广播正播着当时最火的《七里香》，歌声流淌过每个角落。那是段宁静又生动的午后，风轻云淡，岁月悠长。

　　他是照片里的主角，也曾占据了她一整个青春。

　　而现在，照片里的人就在眼前，用与当年如出一辙的神情望着她，夏眠有些恍惚，目光落向他伸出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她正要抬手，另一只手却从旁探出，虚虚一握便收回。

　　是洛松。

　　他侧身挡了挡，朝沈见析颔首：“沈总，幸会。”

　　几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沈见析眉头轻皱，嗤笑一声：“这么着急表现？平时很少被人注意？”

　　“沈总说笑了，”洛松整理了下衣领，笑容未变，“只是我女朋友在场，总该多留心些。”

　　“你女朋友？”沈见析看向夏眠，眉梢微挑，“握个手而已，怕我抢走？”

　　“沈总自重。”

　　“感情这么经不起考验？”

　　“感情如何，不劳沈总评判。您和我们家夏眠很熟吗？”

　　沈见析看都没看他，齿间挤出话音：“你们家夏眠？你哪位？”

　　“嘉颂洛正云的儿子，洛松，或许您听过我做的游戏或电影，多指教。”

　　沈见析轻哼：“哦，那位少年天才。”

　　十三岁以“水木”之名带领团队打造出风靡全球的《三千袈裟》，将古典名著与现代竞技融合，此后又陆续推出“名著系列”，构建起属于自己的游戏宇宙。十六岁获国际奖项，十七岁跨界执导电影《向南方》，二十岁凭《漠北江南》在国际影坛站稳脚跟。媒体称其为传奇，沈见析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耀眼。

　　洛松挑眉：“沈总知道我？”

　　“当年报纸铺天盖地，想不知道也难。”

　　“可惜那张照片没拍好，遗憾。”

　　沈见析：“……”

　　夏眠没介入两人的对话，她静静望着那张思念已久的脸，从眉梢到唇角，细细看遍，又悄然移开视线。

　　她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说，气氛凝滞，无人退让。

　　几位年长者察觉不对，忙上前打圆场。陈总笑着开口：“没想到夏小姐这么认可方案，我们很荣幸，期待下次合作。”

　　夏起谚还未接话，沈见析一记眼风扫去，语气冷冽：“陈克山，需要你代我发言？”

　　话音落下，他便察觉到夏眠正静静注视自己。

　　“……您说，您说。”陈克山凑近，压低声音，“沈总，这‘第三者’咱可不能当。”

　　“？”沈见析一怔，“谁要当第三者？！”

　　“您办公室里那些言情小说，《姐姐别跑》《你有男朋友了又怎样》都快翻烂了，我又给您补了新货。”陈克山面不改色，“上次等您时我随手翻了翻。”

　　“陈克山你——”

　　“……”

　　听闻可能继续合作，汪舒和夏起谚客气了几句，便各自应酬去了，陈克山看了看三人，也笑着退开。

　　晚宴并未因这段插曲中断。得知夏眠已有男友，上前搭讪的年轻才俊少了许多，多数人只谈合作，或替家中姐妹来打招呼。

　　认识夏眠的人不多。她前十八年过得平常，没读国际学校，也未从小留学。她的世界与在场多数人不同，却也与真正的普通人有所距离。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让她清醒，却又无力——在豪门婚姻这套资源整合的游戏里，资本与权力才是核心，个人情感往往最不值钱。

　　她像琥珀中的飞虫，被规则凝固，看得透彻，却挣脱不得。

　　“我和沈总单独聊几句，你先去忙吧。”夏眠轻声对洛松说。

　　“你们……以前认识？”洛松神色复杂。

　　“不算认识，只是合作方。”

　　“……好。”

　　洛松离开后，夏眠转身朝露台走去。沈见析默默跟上。二楼露台安静无人，夜风轻拂，她停在栏杆边，裙摆如云絮堆叠。他沉默片刻，走到她身旁。

　　“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最近好吗？”沈见析向后倚着栏杆，双臂撑开，姿态疏懒。

　　“说不上来。好像不错，又总觉得少了什么。”

　　“因为联姻的事？”

　　“也许吧。”

　　夏眠也转过身，与他并肩靠在栏边：“那个星星波纹的设计……是以前那个想法吗？”

　　“是。”沈见析笑了，“你还记得？”

　　“你不也记得？”夏眠瞥他。

　　“没办法，谁让你当年那幅画被老师批得太惨，某个人坐在我旁边哭得稀里哗啦……”沈见析望向远处，嘴角噙笑，“唉，是谁来着？真难猜。”

　　夏眠抿了口酒，目光悠远，面不改色：“那是一位未来艺术家，因超前审美不被世俗理解而流下的、孤独的眼泪。”

　　“噗，这么多年，脸皮厚度见长。”沈见析笑出声，随即语气一转，“不过你刚才说……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老同学而已，没必要让人知道太多，”夏眠垂眸，“免得被有心人做文章。”

　　“也是。”沈见析静了会儿，忽然说，“把灯关一下，有惊喜。”

　　夏眠瞥了一眼：“惊喜？不是惊吓？”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初中的时候还少吗？”

　　“这次真的，骗你是猪。”沈见析嘴角上扬，眼里的笑意像流水般流动，明明已经不再是小孩，可说出来的话却仍让人觉得他还是少年人。

　　夏眠虽疑惑，还是请服务生和那些宾客沟通了一番，片刻后，大厅灯光熄灭，在宾客的低语中，墙壁与天花板的星纹骤然明亮，宛若真实星空。

　　沈见析望着她笑了笑，拿起手机操作几下。紧接着，全息星纹开始流动，无数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环绕夏眠周身流转。

　　场中先是一静，随即响起阵阵惊叹。

　　夏眠怔了怔，随即了然轻笑，沈见析示意开灯，走到她面前：“如何？”

　　“挺美，不过你好像没付版权费。”

　　沈见析笑出声：“这么计较？老同学也坑？”

　　“当然。”夏眠眼中掠过狡黠，“微信还是刷卡？”

　　“你来真的啊？”沈见析故作委屈，视线移向某处，话锋一转，“对了，你那位天才男友，刚才可一直盯着我呢。”

　　“……”夏眠笑意微敛，“可能不太高兴吧。”

　　沈见析忽然背过身去，肩头轻颤，像在忍笑。夏眠纳闷：“笑什么？”

　　“没想到你真谈恋爱了，”他转回来，眼角还带着笑，“还以为你只是找人应付一下。”

　　他像是故意绕开了横在路中的某块石头，语气轻松。

　　夏眠眸光微暗，看着他：“是又怎样？”

　　“……不怎样，”沈见析嘴角弧度有些僵硬，“谈就谈呗。祝你幸福。”

　　“真心话？”

　　“嗯。”

　　“好，那我先走了，朋友在等我。”

　　夏眠转身欲走，手腕却被轻轻拉住。

　　“夏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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