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尊上不太冷

　　回到常住的小院，还未进屋，沐怀尘就已经感受到了一阵杂乱

　　屋里不知来了几个人，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一阵乒铃乓啷

　　“荆扒皮！下个月的份例凭什么又给我碧岑峰砍半！再这样公报私仇你信不信老娘活撕了你！”

　　“燕婆娘你休要血口喷人！说老夫公报私仇，你有何证据！”

　　“还要何证据，五千中品灵石，够你那紫睛金弥兽两顿饭吗你要我一整个山头的人拿去吃一个月？！不就是还记恨着我不把东海灵矿开采的活计让给你吗！还上行下效节俭清廉，装什么大义凛然，小人一个！”

　　“你！”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茶盏破碎的声音，沐怀尘都能听出到底碎的是自己的哪几个宝贝

　　“正好五千上品灵石”

　　仔细算出来这个数目，沐怀尘跟着仁荀，踏入了室内

　　然后就看到一个甚至还泛着灵玉青光的镶金寒英玉盏，哐啷一下砸到了仁荀脚边

　　哦豁
　　“一万上品灵石”

　　……

　　仁荀进屋时，屋里的人立刻都住了手

　　沐怀尘越过仁荀的后脑勺，看清了这一片狼藉的全貌

　　一身火红衣裙气势如虹面容却十分清丽的女子正双手掐着一位头脸方正的中年男子的脖子，而在她的身后，是一个壮若小山的彪形大汉，明明肌肉虬结拳头捏起来能一拳砸死一头牛，却十分小心的用胳膊圈住了那女子的腰身，把人箍着，不让她离那中年人更近一步，以免发生血案

　　而在他们身旁，一抱剑男子似是嫌他们聒噪躲去了屋角，坐在桌边的青年则是一边儿看戏一边手口不停的喝茶，见沐怀尘回来他还吓了一跳，抱着茶壶猛灌一口就挥手将一切复原，掩耳盗铃，对着沐怀尘的视线傻笑不止

　　“都是长老的人了！成何体统！”

　　仁荀虽然是呵斥，但却没什么责怪的意味，只是眼神止不住的往一地看着就价格不菲的器皿碎片上飘，最终恨铁不成钢的又瞪了已经乖乖坐回位置上的师弟师妹们几眼

　　吵架就吵架，摔东西作甚！

　　但俩人明显都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眼瞅着眼架又起并且立刻就有了发展成手上功夫的架势，沐怀尘终于开了口

　　“君厄说我助他压制了恶兆，是怎么一回事”

　　先是一阵寂静，紧接着原本还在傻笑的邢枫便一下蹦了起来，

　　“你果然不记得！我就说阿珏但凡是意识清醒的，不趁着君厄虚弱捅他一刀都算是良心发现了，怎么可能还去救他！”

　　沐怀尘木然看去，一脸：你把话给我讲清楚

　　但邢枫没接收到，他跳起来之后径直就扑向了屋角，“小安！我赢了，明日陪我去梦华楼吃饭！”

　　洛行安一个侧身避开，“我压的明明也是他没那么好心！还有，不许叫我小安！”

　　还是仁荀转过身，盯着沐怀尘那郁结皱眉的样子看了半晌后淡笑着给他解惑，“你闭关八年，意识五感都随之封禁，而当日事出突然，支撑灵王王印的五方灵脉本就与你同根同源，所以应是你出关时意识还未完全恢复，就已经被动的叫灵王的气息引动激发出了本相法身”

　　“也是上天眷顾，千钧一发之际叫你突破天门而归，才避免了惨剧的发生”

　　那天动静闹得大，剑尊如神祇降世般撑起频临崩溃的灵王王印，压制万千恶兆驱散天穹阴霾，几乎整个灵山的弟子都亲眼所见，可是到头来，剑尊本人却一无所知，沐怀尘觉得荒谬，但这却是唯一的解释，不然他不可能对“与君厄有救命之恩”这种事情一无所知

　　难怪，那家伙今日八成就是来看他的笑话

　　误打误撞的救了要老死不相往来的人，自己还一无所知，多可乐

　　“好啦，你也莫要总与琅尊置气，于伤势恢复不利”

　　被仁荀摁着在位置上坐下，沐怀尘原本还有些问题想问，也暂时作罢

　　今日他们聚在这儿，算是山门例会，虽然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挤在他这小竹屋里，但是沐怀尘向来不会搭理这些琐事，以往集议，他也都是闭目养神，不理视听

　　但是这次却不同以往，沐怀尘刚刚调整好姿势准备打盹，就被点了名

　　“从明日起，就会有宾客陆续登门，你们几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把各自山头都好好打理打理，别回头又被人指指点点说咱们灵山是个土匪窝，还有阿珏，要不了几日仙冢的人也会来，你多注意些，近些日子还是低调一点，凡事小心为上，要以大局为重”

　　沐怀尘不以为意，看看认真的仁荀，再看看自己，显然并不觉得低调会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

　　“怕他们不成”

　　“不怕你也给我小心点！你还当现在是能让你小子拎着莫将生去人家家门口摆擂的时候啊，先不说你都多大人了，就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能再继续胡闹的吗？你是不是忘了八年前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去不夜天闭关的，是因为受伤！”

　　仁荀口水都不咽一下的说了一通，末了瞧沐怀尘那眼皮也不抬一下的模样，又气急，拔高了音量，“重伤！”

　　确实，没有人会想到沐怀尘其实早在八年前就已身受重伤，到了不得不破开天门进入不夜天闭关修养的地步

　　整整八年，于他而言却更像是大梦一场，弹指即逝，再睁眼时，外域沧海桑田，但他的伤，却依旧没能痊愈

　　八荒二十六州素有北山南庭之说，南方的神庭和北方的灵山势均力敌，威慑四方，同时也一并制约着处于极北之地的妖族大军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十年前穷桀祸乱，灵山老祖仙逝，八荒震动，仅一年后，妖族便举兵来犯，攻入了赤原边境

　　是沐怀尘接替了师尊凌源灵山第一人的位置，关键时刻力挽狂澜，最终让妖族大军再次退回了极北妖境

　　但也就是那一战，让剑尊几乎送了命

　　把昏迷不醒的沐怀尘送入不夜天后，仁荀便对外宣布了剑尊闭关悟道的消息，这么多年，外界不乏各种猜测和谣言，也不是没人往剑尊受伤的情况上猜，离谱些的，说他仁荀因为嫉妒所以戕害同门，剑尊早已遇害的都有

　　早先，这样的风言风语还不成气候，但随着剑尊销声匿迹的时间越来越长，各方势力也逐渐开始蠢蠢欲动，如今突然出关，随之而来的窥探只会更加猖獗，可一旦沐怀尘的伤势外露，只怕八荒这几十年的稳定，朝夕之间便会分崩离析

　　想到这儿，仁荀不免更是忧心，“况且半月后便是北戎大比，届时整个北域仙门世家都将齐聚，你就把你那脾气稍微收一收，在伤好之前，莫要再生事端”

　　“就他这狗脾气，说是人憎鬼厌都算抬举，”不等沐怀尘说什么，站在一旁的洛行安先笑出了声，他向来看沐怀尘不顺眼，更不服他那嚣张跋扈的作风，“我可听闻，这次仙冢来的队伍中，当年被你羞辱过的弟子尽在其列，你要是不夹着尾巴做人，仍旧惹是生非，到时候被人抓着报仇雪恨扒个底儿掉，可别指望我们替你出气！”

　　“哎呀小安，说话不要这么凶，阿珏好面子，你委婉一点嘛”邢枫笑着拿起桌上的茶盏，给自己和洛行安各斟了一杯，“喏，上好的仙锦茶，也就他这儿咱能蹭上点儿了”

　　洛行安还是那副阴沉郁郁的模样，看着邢枫递过来的瓷盏也不接，反而嗤笑一声，偏过了头，“谁稀罕他的破茶！”

　　沐怀尘听到这儿，才终于不再思索被勾起的八年前的回忆，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

　　“若轮脾气，天垣君还是莫要与我谦让，至于收拾杂碎，更是多虑，岐云便是伤重得提不动剑，让你那洛水再回炉重造几次也都不在话下”

　　“你！”

　　洛行安最见不惯的就是沐怀尘这幅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再被他提起多年前佩剑被他斩断的往事，更是气得要撸起袖子动手，好在被邢枫还拎着瓷盏的胳膊拦了下来

　　“消消气消消气，来来，张嘴，啊——”

　　瓷盏都递到了洛行安嘴边，又被他一掌拍开，索性邢枫早有准备，茶水四溅之间，他手腕翻飞，几下残影来回，一盏仙饮已经尽数落回了盏内

　　他也不恼，洛行安不要，就拿回来自己喝掉，两杯仙锦茶下肚，立刻便有一股热流汇入四肢百骸，内息渐稳，让他不自主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不愧是仙茗！”

　　邢枫越是喝的陶醉，洛行安越是气愤，摆手把他扒开，一掌就拍在了桌上，

　　“沐怀尘，年少侥幸让你赢一次你能唠一辈子是不是，有种你与我再堂堂正正比试一场！”

　　沐怀尘抬头，面无表情，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洛行安被他看的火冒三丈，那瞪着沐怀尘的两只眼睛眼瞅着就要起火了

　　可就在洛行安已经在心底发誓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沐怀尘暴揍一顿誓不罢休时，下一瞬他眼前就变成了一片漆黑

　　一只手伸到了他和沐怀尘的脸中间，然后捂住了他的双眼，把他的火气啪一下“摁”了回去，“好啦，和个伤员计较甚”

　　燕河笑坐在桌子上，长腿交叠，玉手把人扒拉开后，还顺势在洛行安的脸上捏了一把

　　洛行安脸皮薄，被她这么轻轻一捏，立刻就脸红了大半，又看了她几眼，最终脑袋一偏，不再做声

　　像这样的闹腾，其实在他们之间十分常见，对此仁荀身为大师兄，向来不会过多干涉，等到他们自己歇了火气，才会自然而然的开口

　　又商议了一些门内事务，等到沐怀尘都要面见周公时，仁荀才终于有了散场的意思

　　“……改日我再叫药王来给你瞧瞧”

　　沐怀尘将众人送到庭院门口，几人相继离去，仁荀落在了最后，又与沐怀尘唠叨了几句

　　他们站在湖边，今日无风，平静的湖面不见丝毫波澜

　　沐怀尘低头，看着倒映在湖水中的自己，好似水面另一侧的人影，也在仔细的盯着他瞧

　　“师兄，我当真只闭关了八年吗？”

　　他兀的问道

　　为何这过去所有的种种，都好像成了一场梦一样朦胧

　　“不然呢，天佑一百三十四年在赤原一把捏断了妖皇脖子的人是鬼吗？”

　　仁荀反问

　　“提起此事为兄更是来气，当日明明只需击退震慑即可，你却非要与那妖皇一决高下，最后弄得一身伤病，至今未愈，你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将来魂归混沌之时何颜面对师尊！”

　　赤原那战，确实凶险，沐怀尘回忆着，却只能依稀记得与那妖皇缠斗时的画面，更多的，其实是当时不诛此妖誓不罢休的愤怒

　　眉心不自觉的已经拧成了一道结，他十分不喜这种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的虚妄感

　　“叩叩”

　　可就在他陷入苦思时，两下响指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循声看去，就被人轻轻的弹了一下额头

　　“任何时候，都莫要为难自己”迎着沐怀尘的目光，仁荀朝湖面扔了把鱼食，将满湖的锦鲤吸引过来，乱了一汪平静，像是把水镜中的人影驱逐，“睡了八年了，记不清才属正常，况且你现今还重伤未愈，不宜思虑过重”

　　“师兄走了，有任何事，传讯与我便是”

　　直到仁荀的身影已经远的看不见，沐怀尘也并未回屋

　　他就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出神，良久后，他虚握了握，看着白皙透粉的指尖，轻轻阖起的眼帘也隐去了他的满腹沉思

　　院外的桃花依旧盛开着，亦如当年尚且青涩的少年在花间舞剑时的艳丽

　　“下月大比，出趟远门吧，替你师兄寻一块和辉灵玉回来”

　　一身青墨道袍的老者无声无息出现在了院门外，他双眼空无，额头却有一道竖缝，一手扶着院门，气势威严

　　桃林中的少年剑招未停，直到最后一剑刺出，剑风吹起了老者两翼鬓发，他利落收剑，在走过老者身旁时，背在身后的长剑甚至还在嗡鸣作响

　　“知道了”

　　院门在老者身后合上，少年淡漠疏离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在他的身后，居云峰最大的这座桃林里，窸窸窣窣的阵响不绝，一时间，整座桃林，繁花尽落

　　那是沐怀尘第一次舞剑

　　……

　　《八荒异闻录》中载

　　天佑一百二十二年相月，神庭出兵平定南疆蛊魔之乱，大军抵达时，却发现魔乱早已基本平息

　　一个月后，时任灵山刑堂首座的岐云剑尊从南疆断臂而归，为他师兄仁荀送上了一整块和辉灵玉，以贺其北戎大比夺魁之喜

　　即将举行授印仪式，接任掌门的长华仙尊，扔下了继位大典上的千百仙门来客，背着师弟一头扎进了风衍州的药王谷半月不归

　　最终保住了师弟的那只胳膊，让后来的灵山第一人岐云剑尊，不至于是个独臂

　　……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