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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铭
王荣坐在老板椅上打电话，见到王澄书也没有挂断，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让她坐，他面前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他边看着电脑上的财务报表边打电话。
多年不见，王荣浮肿了许多，一身西装皱皱巴巴地穿在身上，手腕上的肥肉中间夹着一块劳力士大金表，中年谢顶，因为发胖脸上的横肉把眼睛挤得更加小，他做了多年生意，开口就是一股子听起来豪爽的精明。
只听见王荣对着电话那头毕恭毕敬：
“江董住院大半年，我们在外头也是焦心哪，我前段时间找了门路弄了几箱胶州大参，老年份的，送得进门么？”
“听说江董的公子进了裕和，打听到安排到哪个关节了吗？”
“嗨，瞧您说的，承蒙您多年照顾，彭州湾进了尖货儿，我定了包间，得空赏脸？”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王荣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凝重。
“好，我知道了，等您消息。”
挂了电话，王荣正式招待这个多年未见的女儿，换了副表情，满脸堆笑，只是过份得热情反而显得假。
“澄澄，我的好闺女，这几年都不回家，都不管你亲爹了。”
王澄书没做声，王荣上来想要拍她肩膀，被她躲开了。
王荣根本不在意她的态度，烧了水泡了杯茶端到她面前的茶几上，状似若无其事却字字敲打：
“澄澄，你也长大了，也该明辨是非了，别你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只要你回到爸爸身边，以后买房买车爸爸都给你包了。”
“有些事情，你得体谅爸爸，我已经容忍你妈很多了。”
王荣自顾自点了根烟，还没等王澄书开口，办公室门被人推开，进来一个穿着紧身连衣裙的中年女人，一身奢品名牌价值不菲，她烫着大波浪，登着高跟鞋，五官并不出众但十分张扬，或许是医美保养太过，脸有些僵硬，口红艳丽得有些突兀，十分扎眼。
来人十分不见外，高亮的嗓门配上十分甜腻的腔调，听得人不舒服。
“哎呀，澄澄回来啦，你爸爸天天念叨你呢，哎哟哟小时候多水灵的一个小公主，现在都长成大姑娘啦。”
王澄书看见她的脸，一阵恶心。
于霜霜，当了王荣十多年的情妇，二十年前从乡下被骗到县城里做工，嫁给了家暴成性的工头，王澄书的母亲看她可怜，给她在电影院介绍了份工作，她感激不尽，然后背地里跟当时刚刚发家的王荣搞在了一起。
她最会装可怜，当年陈琳心思单纯，把她当亲妹妹照顾，结果人家趁陈琳出门帮她跑户口的事，转身爬上了王荣的床。
一个姿色平平毫无背景的农村女人，一路靠着极度的刻薄和自私，逢场作戏唯利是图，毫无廉耻得用下作手段上位，如今也为自己挣得了一张光鲜无比的画皮。
只是她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建立在陈家的血泪之上。
对于于霜霜的突然出现，王荣面上没有一丝异样，他甚至都不想避嫌，接着将这场父女情深的独角戏唱下去：
“澄澄，要听话，爸爸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这么多年在外赚钱也是为了你。”
于霜霜顺着王荣帮腔，虚情假意地表演：“是呀澄澄，你都不知道你爸这么多年在外面多辛苦，他要是当年跟你妈一起留在学校，哪儿能给你挣这么大的家业哟，只要你听话你爸不是什么都依你……”
听到于霜霜提自己母亲，王澄书立刻冷脸，将桌上的水杯抄起，滚烫的茶水照着于霜霜的脸上泼去，于霜霜捂着脸尖叫。
“你干什么！”
于霜霜捂着脸睁不开眼睛，滚烫的茶水将她浇得十分狼狈，脸上的浓妆融开，露出狰狞的面相，她看不见，一味地尖叫咒骂嘶吼。
“你跟你妈一样疯了！神经病啊！”
王荣赶紧从老板椅上起身扶住了于霜霜，指着王澄书鼻子喝道：“澄澄，你太不懂事了！赶紧给你于阿姨道歉！”
于霜霜见状立刻扑到王荣怀里，哭得娇弱而做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又演起了戏：“澄澄，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可是你不能动手伤人啊。”
王澄书冷笑一声：“别装了。”
澄书打开手机里的一段录音，将扬声器的音量开到最大，一个刻薄而尖锐的女声响起：
“陈琳，死皮赖脸的贱不贱啊？想钱想疯了？别以为你不离婚我弄不了你，再敢狮子大开口，信不信我真找人捅死你，你女儿在帝都师范上学，她的手机号，在哪儿实习我全都知道，找到她也容易，我在帝都也认识几个人······”
于霜霜和王荣愣住了，脸色皆是一变。
王澄书礼貌地一笑，盯着二人的眼神冷厉而镇定：“于霜霜，这是你今年3月打给我妈妈的电话，每年你都会换号码打电话过来威胁撒泼，每一条我全都保留了电话录音。”
“我现在可以报警。”
“多年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的事情，我们可以当着警察的面讲清楚。”
王荣皱眉，看见王澄书真的要打110后起身要夺她的手机，澄书闪身躲过避让到了办公桌旁。
“澄澄，有话好好说，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闹大了你自己也跑不掉。”
王荣面色阴沉得厉害，尽力压抑着怒气，想用威压吓得王澄书听话，但他想错了，王澄书早就不是小时候他一板起脸就吓得直哭的小孩子了。
他最好面子，王澄书如果不管不顾在荣林厂区闹起来，真把警察招惹来了，全厂上上下下几千号人看着他王总出丑，他下不来台。
“王总，您也跑不掉。”
王澄书不在乎地笑。
“前几年您想掏空荣林，那几个官司没做干净吧？”
“不如请神仙来查查帐？”
王荣立刻暴怒：“翅膀硬了是不是小白眼狼！你敢阴老子试试！”
在王荣要暴起动手抢手机的档口，王澄书抄起手边烧水壶，一壶滚烫的开水照着王荣头顶泼下。
“狗娘养的小畜生，老子今天要弄死你！”
被开水烫得面容扭曲的王荣彻底暴怒，直接拉扯王澄书就要动手。
原本等在楼下的毛东听到楼上的动静迅速上楼，王荣紧闭的办公室门内，男人的怒吼混杂着女人的尖叫，不停有东西被砸，里面动手的人快要彻底失去理智，辱骂和撕打声不绝于耳。
“老子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
毛东顾不得许多，直接破门而入，眼前的场景一片混乱，桌上的电脑被砸到地上裂成两半，地上全是玻璃渣，椅子也被踹翻，于霜霜披头散发帮着暴起的王荣要殴打王澄书，但王澄书站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发疯的二人，她手上是碎掉一半的烧水壶，尖锐的玻璃渣划破了她的皮肤，血流顺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下。
她的手上仅剩那碎掉的一半的烧水壶防身，水壶手柄相连的地方仅剩一排玻璃尖刺，她冷静得反常，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对她十分被动的局势，看向王荣和于霜霜的目光中甚至没有一丝感情波动，任凭对方如何咒骂怒吼，只要对方敢动她，她就敢鱼死网破。
毛东大脑一片空白，直觉冲上去制止事态升级，平时文弱的他不知道这时哪里来的蛮劲，冲上去将王荣和于霜霜顶到一边，挡在了王澄书面前。
他嘴笨，此时只会反复重复一句话：“王总有话好好说，别伤到澄澄姐姐！”
王荣此时血气上头根本劝不动，一身横肉就要撞开毛东，情急之下毛东大声喊外援：“老李！老周！老马！人呢！！快来帮忙！！！”
几位彪形大汉冲进来，见情况快要失控立刻将王荣和于霜霜架开，三言两语劝架。
“王总，这是自己亲生闺女，别动手！”
王荣看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理智恢复了一点，见手下将他层层圈住不想让事态失控，知道今天是整治不了王澄书了，指着毛东鼻子骂：“你跟她一起滚出荣林！”
毛东赶紧拉着王澄书走，王澄书也没有反抗。
毛东一路拉着王澄书小跑逃到停车场，直到两人都坐上车后，发动机启动，车子开出了半路，他才后知后觉到一丝不对。
澄澄姐姐，冷静得反常。
副驾驶的女孩子面沉如水，略微紧绷的侧脸冷硬得像面雕塑，马尾辫刚刚被人撕扯，现在重新绑了一遍，刚刚暴怒的两人差点伤到她，她却像是整个人置身度外一般，平静地看着对方发疯。
一切都好像刚刚的闹剧与她无关，对她来说根本无事发生。
如果没有看到她手臂上的血还在往下流，衣角上染了一片红的话。
“澄澄姐姐，我现在送你去医院好吗？”
毛东小心翼翼开口。
“下个路口就把我放下吧，我自己回去。”
“这怎么行，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
“毛蛋，你会被开除吗？”
“不会吧，王总就是一时气糊涂了，等明天气消了就好了，我这两天不在他眼前晃就行。”
“毛蛋，你知道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吧。”
毛蛋晃了一下神，神情也变得凝重。
王荣这么多年所作所为，他作为贴身跟班之一当然清楚。
这么多年，王荣是如何对陈家母女，如何薄情寡义，如何跟于霜霜狼狈为奸，他全都看在眼里。
他也曾为此愤愤不平，不想跟在这种人后面卑躬屈膝，可他却没有立场指责王荣一星半点，父亲和自己一家还指着荣林吃饭，为了糊口，多次告诫过他不要管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也不要看。
可是他受过陈家的恩，看过陈老师哭红的眼，又怎么能真的对澄澄姐姐身上的伤无动于衷。
他只犹豫了一刻，便下定了决心。
“澄澄姐姐，你想做什么？”
毛东将车开到了一处隐蔽，摇起车窗，满脸严肃地看着她。
王澄书看了他一眼，少年目光纯粹而坚定，像是很久以前就下定决心，会一直跟在她身后。
“我刚刚砸了王荣的电脑，他的电脑里应该存储着荣林建材历年经营数据和财务报表，我需要他硬盘中的所有数据。”
这是她刚刚第一眼见到毛东时，心中便盘算好的计划。
她孤身一人毫无关系背景，荣林建材这么多年都被王荣和于霜霜牢牢把持，要找出荣林的漏洞证据并不容易，她要找到突破口，就必须豁得出去。
凭她自己只能围着外围信息打转，从跟荣林建材来往密切的几家客户供应商的公开信息中推测蛛丝马迹，荣林这两年官司财务问题频频暴雷，她今日来，也是拿着三分把握诈王荣心中是否有鬼。
王荣越是一点即着，越是暴怒，她越是肯定。
荣林建材内部有问题。
激怒王荣，趁机砸掉电脑，才有机会触碰到核心机密。
即使毛东不愿意帮忙，只要电脑需要维修，她也有机会另想办法。
毛东还是那个毛蛋，跟在她后面全心全意信任她的小尾巴。
“好的，我一定帮你办到。”毛东接触后勤业务多，这点还是有些把握。
“只是澄澄姐姐，你想查什么，我能做的都会帮你，以后你不要拿自己冒险了。”
毛东看着她的手臂，一脸担忧。
“没事，你不用担心。”
王澄书笑了，这个笑终于带了些真心。
下了毛东的车，王澄书打算去附近的药房买点消毒的碘酒处理伤口，刚刚冲突时并没有察觉到痛，此刻精神松懈了，小臂的痛楚格外明晰。
这个样子回家不好解释，索性打算今晚投靠一下发小沈妤。
一只手边操作着手机发消息边看导航，根本没留意到路口拐弯处有一辆急速的车冲过来，喇叭按响得太迟，呼啸的风即将将她卷入其中，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大力将她拉住，她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用力一带，没回过神来时便落入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她反应迅速，立刻推开对方，连声道歉，动作牵扯到伤口，她疼得倒抽了口气。
“知道疼了？”
一道带着笑意的低沉男声落在她的耳畔，声线中依稀还保留着年少时那股漫不经心的腔调，哪怕一别经年，重逢时仍然让人心颤。
王澄书没有抬头，低声说了句抱歉，转身就走，
“王澄书。”
男人叫住她的名字，她没有回头。
“抱歉，我不认识你。”
没逃两步，手机铃声响起，她以为是沈妤的电话，拿起时却发现来电显示中，赫然显示着“封铭”。
她停下脚步回头，手机握在手中，身后那人将手机听筒放在耳边。
他的通话页面，是“澄澄”。
“你不认识我，为什么会存我的电话啊？”
他看着她笑得坦荡，她却不由自主得慌乱了一下。
她从未想过会一身狼狈地与他重逢，时光倒转，她仿佛又回到了青春期那个她落荒而逃的小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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