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一只猫

　　入职溪聿文化的第一天，阮遥被安排进内容策划组。

　　组长大她没几岁，短发利落，行事干练，刚见面就笑眯眯地递来一杯热拿铁：“阮遥是吧？我看过你之前的文案，很不错，欢迎加入。”

　　阮遥接过咖啡，局促地笑笑：“谢谢。”

　　办公室不大，工位排得紧凑。

　　她刚放下包，隔壁工位就探过来一个脑袋。

　　“你也喜欢猫？”说话的是个留着微卷长发的女生，素颜，但气色很好，看起来很亲切。

　　阮遥一愣：“啊？”

　　“我叫安乔。”女孩挥动手机，“我看你微信头像是一只小黑猫，是你家的吗？”

　　“不是。”她摇头。

　　“那你一定没看过这个！绝对是你的菜！”安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致勃勃地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画面是某直播App。

　　标题叫：【喵来会馆·读懂宠物内心戏】

　　画面背景是猫咪手绘涂鸦墙，镜头对着高脚椅上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深灰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的线条紧实流畅。他的面前，一只气场十足的布偶猫正高傲地端坐着。

　　男人低头，用手沿着猫脖颈，轻柔地顺毛。

　　“阿星说，”男人的声音透过手机扬声器传出，低沉悦耳，“它不喜欢你带别的男人回卧室。它以为自己才是你的唯一，你带别人回家，它会觉得受到了冷落和背叛。

　　弹幕瞬间刷屏：

　　【天！爆料了属于是！】
　　【阿星吃醋了哈哈哈哈，正宫的委屈！】

　　屏幕里，那位看不见脸的猫主人声音呆滞：“那、那我以后注意……”

　　男人又侧头，像是认真倾听了一会儿，随即对布偶猫的主人说：“还有一件事。你给它买的那个很贵的进口罐头，它其实并不喜欢。”

　　猫主人十分纳闷：“不可能！它每次都吃得很快啊。”

　　“阿星说，它只是看你每次打开罐头时都很高兴，才勉强自己吃下去的。”照照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无奈的宠溺，“它说，比起那个它不喜欢的罐头，它更希望你每天下班后，能第一时间摸摸它，而不是坐在沙发上一直玩手机。”

　　阮遥愣愣地盯着屏幕上那张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更让她感到震惊的，是直播间右下角那个实时跳动的在线观看人数：2.7万。

　　安乔感叹：“哎，这种男生如果谈恋爱，肯定是那种事无巨细的类型。”

　　阮遥嗯了声，但其实压根就没听清对方的后半句。

　　满脑子都是：他什么时候学会直播的？

　　还2.7万人在线？

　　那家伙昨晚还在跟她抢最后一块炸鸡，今天就坐在直播间一本正经的跟猫聊天，还成了百万网红。

　　阮遥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震惊，还是因为被蒙在鼓里，总之，就是有些不舒服。

　　她抿了口咖啡，决定今晚回去，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问问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

　　夜幕降落，CBD的灯光在幕墙上交错，晃得阮遥眼睛发酸。

　　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从下午就一直吊着，她拎着包穿过人潮，步子比平时快一倍，

　　刚打开门，一股糊味窜出来。

　　“你在炒什么？”阮遥皱鼻子，换好鞋走进厨房。

　　“番茄炒蛋。”照照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底气明显不足。

　　阮遥探头，见他正拿锅铲搅着一团红黄色的糊状物。

　　“这是番茄炒蛋？”她语气微颤。

　　“是啊，先炒番茄，再炒蛋，网友说这样更入味。”照照握着锅铲，一脸认真。

　　阮遥没接话，靠在门边，盯他看了几秒：“照照。”

　　他手上动作一顿，转头：“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直播的？”

　　厨房陷入短暂沉默。

　　半晌，照照才闷声说：“一个月前。”

　　“你还挺会藏事，成了百万网红我都不知道。”阮遥语气里全是掩不住的火气，“而且你灵力还封着，怎么会听懂猫说话？”

　　“听它们说话不用灵力，可以直接感知。”照照低垂眼，把锅里那团“番茄炒蛋”盖到米饭上，又小心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尝一下。”

　　阮遥眉头挑了挑，没接勺子：“你现在是转移话题，还是想堵我嘴？”

　　他低头看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傲慢的琥珀色瞳孔里，此刻蓄满了委屈，眼尾也跟着耷拉下来，像一只犯了错却不知错在何处的小猫。

　　阮遥胸口那股质问的怒火，就这么被他一个无辜的眼神，浇得半熄。

　　她最清楚，自己对这种示弱的姿态，向来毫无抵抗力。

　　她用力咬了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不许这样看我。”

　　照照的耳朵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认真地问：“哪样？”

　　“……”

　　阮遥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

　　阮遥住的老小区有点年头，楼道里贴满各式各样小广告。

　　她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洗脸、换衣服。

　　不幸的是，家里只有一个洗手间，这意味着，她还得跟一只猫排队。

　　“照照，你能不能快点。”她抱着毛巾在门口哀嚎，“再磨蹭我要迟到了。”

　　门里传来对方懒洋洋的声音，伴着洗漱水声：“马上。”

　　从出租屋到公司，阮遥得转三条地铁线，单程接近两小时。

　　她每次坐到工位，都觉得自己像跑了场半程马拉松。

　　然而，今天公司的氛围明显不对劲。

　　平时踩点打卡的设计部小李今天竟然化了全妆，常年卫衣加运动鞋的小王，也罕见地穿了整套灰色西装。

　　阮遥凑到安乔身边，压低声音问：“今天有重要人物要来？”
　　安乔也往她这边侧了下身，小声回：“程聿白。”

　　“谁？”

　　“程、聿、白。”安乔放慢语速，“集团董事，溪聿文化的创始人。”她瞥了眼走廊，声音压得更低：“上次他来视察，把策划部的苏菲姐一眼挑走，现在已经成了他特助，连总监都得客气三分。”

　　话音未落，走廊忽然传来动静。

　　一行人从拐角转入视线。

　　走在最前的男人身形颀长，黑色西装剪裁利落，周围跟着三四个助理。

　　阮遥本能地抬眼。

　　毫无预兆，对方视线竟也落了过来。

　　四目相对，阮遥呼吸微滞。

　　那张脸轮廓分明，不算锋利，却天生带着一股疏离矜贵的神情。他的眼尾略长，眼型是极其漂亮的内双，眼底深处，似乎藏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的玩味。

　　程聿白看她的那一眼不算久，只几秒，便淡漠收回视线，身影没入前方的VIP电梯。

　　阮遥手搭在鼠标上，掌心一片湿热。

　　那双眼睛，她莫名有些熟悉，甚至熟悉得有些心慌。

　　可她翻遍记忆，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那样一双眼睛。

　　刚到下班时间，阮遥拿起包，匆匆下楼。

　　照照今天的直播在晚上七点，她还有足够的时间赶到猫咖。

　　南街的“喵来会馆”是一栋三层小楼，白瓷砖外墙，门头是手绘猫爪图案。

　　阮遥手刚搭上门把，正好看见吧台边的照照。

　　他侧身坐着，身前那只奶白色的小猫，乖乖蜷在桌上。

　　他低头靠近，温柔呢喃，小猫眨眨眼，将头慢慢歪进他掌心。

　　暖橘色的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恰好将他和小猫一同笼进光晕，画面美好得像一幅画。

　　阮遥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推门进去。

　　风铃“叮”的一声响，屋内几只猫咪齐刷刷抬头。

　　阮遥走得很轻，没有朝热闹的吧台靠近，而是挑选了靠窗最远的角落坐下。

　　“您好，需要点些什么？”服务生走过来。

　　“肉桂拿铁，谢谢。”阮遥点完单，视线继续落在吧台。

　　照照的直播设备已经架好，旁边几个员工正在说笑，有位女孩想帮他整理衣领，照照蹙眉，往后避开。

　　那女孩讪讪缩回手，另外几个女孩笑着打圆场，但气氛明显冷了些。

　　猫咖直播正式上线。

　　吧台两侧支起小型柔光灯，烘出一层暖黄的调子，背景是手绘猫咪涂鸦墙。

　　后台走出一位穿着猫耳连帽卫衣的年轻女孩，长发扎成双马尾，眉眼带笑。

　　“欢迎大家来到今晚的【喵夜话】，我是主持人白森！”

　　现场掌声雷动。

　　“今晚依旧是由我们全猫咖最神秘的沟通师照照，来为大家揭开猫咪的内心小剧场。”

　　"先来介绍第一位喵喵——萌萌。”

　　镜头自动切入吧台正前方的机位。

　　那只叫萌萌的暹罗猫坐在吧台上，神情倨傲地偏着脑袋，尾巴小幅度地摆着。

　　照照先是对着镜头和观众打招呼，随即面向猫主人，进入正题：“萌萌说它自己最近心情不太好，因为上次你强制它洗澡，它很不喜欢。”

　　猫主人站在吧台另一侧，眼圈有点红：“我那天临时加班，回家太晚，就想着自己洗，结果水温不稳，吹风机声音太大，它吓坏了。”

　　照照侧头听着，又低头看猫：“萌萌说它不是怪你工作忙，也不是怪你洗得糟糕。是因为那次之后，你没有及时抱抱它，也没有道歉。所以它希望你能理解它的沉默，而不是用小零食换取原谅。”

　　猫主人听到这话，声音哽咽：“萌萌，是妈妈不好，下次再也不会那样了。”

　　那只一直表现得很高傲的暹罗猫，耳朵动了动，忽然迈开小步，主动钻进了女主人的怀里。

　　围观客人忍不住“哇”出声，弹幕也都在刷：

　　【呜呜猫猫好委屈。】
　　【天呐他语气好温柔。】
　　【人猫双双破防系列。】

　　主持人适时接话：“今晚第一位喵喵成功沟通～接下来是我们的橘猫妹妹～卡卡。”

　　一只体型浑圆的橘猫，正懒洋洋地摊在台面上，两只前爪交叠在一起。

　　“卡卡说它不胖，是骨架大。”照照声音带笑，“而且不喜欢你妈总叫它大肥橘，它觉得那是一种羞辱。”

　　猫主人尴尬捂脸：“抱歉卡卡，我妈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卡卡仿佛听懂了，对着主人尾巴一甩，然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照照伸手，顺着它胖乎乎的脖子揉了一把。

　　卡卡整个脑袋蹭进他掌心，舒服地眯起眼，姿态懒软，乖得不像话。

　　直播间的弹幕一片“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他连撸猫都这么温柔？】
　　【我愿意变成卡卡！就现在！】

　　接下来的时间，照照陆续与五只猫“对话”。

　　阮遥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第一次切实体会到，原来宠物也会有如此复杂的情绪，有开心，有依赖，也有难过。

　　两小时的直播很快结束。

　　主持人朝镜头做猫爪手势：“今晚的【喵夜话】就到这里啦～喜欢的朋友记得关注我们，下次直播见～”

　　音乐声渐弱，灯光慢慢调亮，观众陆续散场。

　　照照低头看手机，余光却像捕捉到什么。

　　他抬起头，视线精准地穿过人群，落在了窗边的角落。

　　“你怎么来了？”照照几步走到她面前，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雀跃。

　　阮遥侧头看他，抿唇笑：“想来看看，大主播是怎样工作的。”

　　照照盯着她，唇角扬起的弧度，好看到犯规：“那我表现怎么样？”

　　“很不错。”她回，“猫猫们也非常捧场。”

　　照照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低头在她额角轻蹭，力道不重，黏得像撒娇的猫。

　　阮遥浑身僵直，不敢动，只能闷闷地说：“你干嘛……还有人呢。”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我们回家。”

　　吧台后，那群还在收拾的小姑娘炸瞬间炸开锅：

　　“我的天。”
　　“她是他女朋友？？？”
　　“完了，我心碎了。”

　　照照仿佛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松开拥抱，顺势握住阮遥的手，牵着她推门而出。

　　他的掌心宽大又温暖，紧紧包裹着她的。阮遥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她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耳尖一点一点地，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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