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露谷物语]别在垃圾桶里翻吃的

　　擅长与木头打交道的罗宾女士不止一次为他别扭的性格担忧，甚至总结出一条相当形象的比喻。

　　“Sebby你该试着勇敢点，去多交点朋友，”开解叛逆期的沉默孩子并不简单，罗宾女士绞尽脑汁才费力开口，“至少别像长在木头上的蘑菇。”

　　他觉得这个比喻相当贴合，隐隐带着罗宾女士未察觉的讽意——和青苔共生的蘑菇。蘑菇是长在朽木落叶边上的，木匠也清楚这点，是在说他生长在不算美好的环境中，还是在影射他的不合群呢？他真切地喜欢这个比喻，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欣喜：长在树丛边的蘑菇在下雨天能清晰听见青蛙的鸣叫，会有几只不怕生的小家伙在他的菌伞下躲雨。

　　现在他又觉得蘑菇不太好，塞巴斯纠结，带着是否要变更处世为人和日常习性的忧虑，住在地下室这样阴沉又私密性良好的地方确实让他心安，但他并不担保你会喜欢往这里赶……

　　哈！答案很明显，你不会喜欢，向“热情洋溢光芒万丈罗宾女士”献殷勤的心上人农夫小姐！

　　他该放弃的。

　　可你都没放弃。

　　锲而不舍，怀着颗在鹈鹕镇称得上惊世骇俗的心意，每天不管远近都向山顶奔波，凭什么他要放弃。

　　塞巴斯蒂安！

　　他在心中用很严肃的语气叫自己的全名，以示事态的严重性。

　　这真是一段诡异的情感，你居然想着为那位农夫姑娘做出点改变，多出去转转与她偶遇，在熟悉后，鼓足勇气邀请她和你一起在晚上骑摩托。

　　因为你觉得她值得信任，来源是一条黏腻的绿藻，一柄破损的剑，还有一枚不算昂贵的黄水晶。

　　你被女人迷惑了！

　　心里的声音在怒斥他的软弱，他要攒钱，做不被认可的工作再远走高飞，融到真正能接纳他，又真正让他心安的远方，以此狠狠让那些认为他一事无成的家伙捶胸顿足——他该继续冷酷，做一个只知道靠近成功的无情精英。

　　他该这么做，彩蛋节是小孩玩乐的节日，额，也包括擅长热衷游戏的阿比盖尔。他已经过了那个年纪，成熟又可靠。

　　你从皮埃尔那购买了相当数目的草莓种子，绕过长桌，把每个人都哄得笑容灿烂，又缩在那只有些可笑的彩蛋兔子纸板后，探着脑袋让罗宾女士看看你。
　　长靴落在石板路的声音清脆动听，他知道你在靠近。

　　塞巴斯先生并没有如他所想的冷酷，事实上，他绝对是被你迷惑了！

　　“我们之前藏彩蛋藏得太好了，到了夏天，那个味道……”

　　这不美满的过往果真得了你的青睐，他眼睁睁看你噙起笑，比刚才更灿烂俏皮，你拉近距离，用悄悄话同他开玩笑：

　　“罗宾小姐知道Sebby以前这么喜欢恶作剧吗？”

　　他的母亲多嘴了。

　　不经意透露的爱称被你运用，化作耳边真实的一道暖风，好像他和你的关系很亲近一样。

　　当那道身影再度如风卷走，山姆和阿比盖尔沉默对视，默契地用胳膊肘捅他，说他嘴角上扬又下撇的幅度像在打摩斯电码。

　　“我回去好好学，下次一定收到你的情报。”

　　山姆笑着靠在他身上，他不知如何回话，站在原处看农场主游刃有余，打破了阿比盖尔的彩蛋节连胜。

　　你像个意气风发的航海士，倒扣着草帽到头上，那玩意儿的编织者不算细心，阳光透过草杆的空隙，往你脸上缀了几颗斑点，像发光的雀斑。

　　他依旧很没出息，做一只阴沉的蘑菇，又在你靠近的时候放低了标准，变成看起来友善的，可以“噗”一下喷出太阳的阳光菇。

　　这改变无伤大雅，网开一面的底线是绷紧又松开的橡皮筋，他更进一步，任由心中想法冒出细微的尖尖：他想见你，还想和你说说话。

　　皮埃尔家门口的公告栏是个好东西，他想。

　　委托背后是纯粹的金钱关系，物品交接的时候他可以和你说几句话：今天的天气，他不加遮掩的阴沉想法之类，你对彩蛋节发臭的鸡蛋话题的眉飞色舞是让谈话运作的前提，你不会否决或是批评他，就像每串代码会夹杂的“+、-、*、/”符号那样理所应当。

　　你会像风一样卷进来，和上次去山姆家那样自然，这次是敲开地下室的大门，再跑到他面前，递交他要的委托物。

　　委托物，这也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在不得不面碰面的家族餐会上，享用餐点的罗宾女士不止一次抱怨过皮埃尔商店的物价，他记得你在彩蛋节购置了相当份量的草莓种子，对一个用绿藻应付着填满肚子的农夫，你绝对会倾家荡产。

　　你最近在下矿，为了让铁匠打造更适手的农具。

　　他又想起罗宾女士柜台上琳琅满目，甚至可以去参加秋季展览会的矿石礼物。

　　尽管网上的零工工作让他有一小笔积蓄，但他并不打算发布需要昂贵矿石的委托。还是那个原因，由巴在上，他和你不熟。直接讨要贵重的物品，的确更靠近雇佣关系，可他想和你交好，他坦诚自己的私心，想靠无伤大雅的小礼物和你成为朋友。他钟情你的勇敢和力量，可委托心上人潜入危险的矿井，他舍不得——那只石蟹留下的伤口才好了有段时间，如果委托粘贴布告栏的那天，刚好是你的霉运天，下矿时又凑巧遇见满是怪物的洞窟呢？

　　塞巴斯蒂安举手看手上长出浅粉色嫩肉的浅疤，笔尖在委托用的稿纸上晕开一道墨痕：那真是不敢想象，他考虑在夜晚的行程里加一条“去矿洞逛逛”，说不准哪天就采集到一只昏迷的农场主。

　　哦……那真是不敢想象。

　　夜晚抽烟放空的时间结束，他趁夜色去皮埃尔的杂货店前贴上自己的委托：

　　“需要一份石英，塞巴斯蒂安很感激。”

　　接下来就等明天，你会在什么时候来？

　　得益于你的花言巧语和乐此不疲的拜访，罗宾女士对你的好感日益上涨，经常在三言两语中提起你的事情，例如你来访的时间，早上是九点往后，有时是下午，再有时是晚上开关店的前十分钟。

　　如果是晚上来的，你会跑到那个小角落的，塞巴斯信誓旦旦，可你若是在其他的时间段来，他就只能被动地等待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睡眼惺忪地醒来，房间里的收音机接收每日占卜的结果：今天是他的霉运天，精灵要竭尽全力地跟他捣蛋。

　　看来世界上也存在些编程精灵，比如让好端端的程序无法照常运行的bug精灵。塞巴斯照常打开电脑，往日冷清的邮箱里塞满了需要处理的工作邮件，他不敢怠慢，哈欠才打一半就泡进电脑映照的光里，绞尽脑汁思考如何纠正错误的模块。

　　这一忙忙得他头晕目眩，忘了时间，更别提委托。肚子发出抗议，提神的咖啡也空空如也，他捏住眉心，靠片刻的酸胀醒神，再起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像只因过劳死的幽灵飘出地下室。

　　“……你怎么才出来？”

　　坐在门口台阶蹲守的人吓了他一大跳，看到你蔫蔫的脸，他才想起自己的委托任务，惊疑不定地询问你为什么不敲门来找他。

　　“我在祖祖城读书的时候，大学室友可以一下睡到两点钟，说不准你在睡觉呢，”你笑起来，“罗宾小姐有和我说这段时间你在捣鼓你的电脑做点编程，还说‘Sebby到了叛逆期，嘱咐过不是重要的事别进去’，编程的思路很重要，我不想随便打扰你。”

　　“如果你小子在玩游戏，就当我没说。”

　　你的不客气并没有消解他心头涌上的宽慰，至少有个人这样真心认可，把那座他能大展拳脚的电子世界当做一片值得维护的城邦，他的心软得厉害，不受控地想笑。

　　去餐厅的路，交付了石英的你在后面跟着，等着他再返回地下室拿来你应得的费用，这段不算长的路，塞满了他和你的对话交流，虽然他三言两语的应答实在不尽人意。不怎么相信神明的他在心中叹气，疑心这也是坏心眼的精灵捣乱的环节之一。

　　“塞巴斯是想拿石英做什么，装饰品？还是吃？”，你想到开心的事，“之前我给阿比送过石英，她居然和我说‘这个看起来好好吃’！”

　　你咬着牙笑，压着声音，像分享秘密的小孩，他也跟着悄悄地笑：

　　“我想拿它做烟灰缸。”

　　不妙的回答，你不喜欢烟。

　　他完全理解送给镇民讨厌礼物的你的感受了——几乎是一瞬间你就收回了笑，眼睛死死盯着他手心形状漂亮的石英，牙齿不经意地磨了两下。

　　看起来你不想交付委托的物品，也舍不得他挂出的那些奖励报酬，或许你在考虑另一种野蛮又可爱的行动：模仿阿比盖尔所说，抢过他手里的石英，塞进嘴里嚼得“咔吧”作响，皱着眉头指责“总是吸烟会让罗宾小姐担心”。

　　绝对会这么说的，塞巴斯抓紧把石英放到桌前，再拿上零钱给在门外等着的你，脸上收拢了笑，带上点要与你分别的遗憾。

　　你才不管那些，忙碌的农夫小姐，还有很多的事要做，当你单脚迈上离去地下室的台阶，单手像英雄样掀起压得过低的草帽，一枚漂亮的紫水晶从你空闲的手抛出，险之又险地被他接住——他今天额外得到的礼物。

　　“山姆和我说过，你那里有很多——”你为了缓和分别时刻的沉默，用指尖比出一个硕大的圆，“好看的漫画和小说。”

　　“希望以后，我能有幸进到你的房间看看这些有趣的东西，我不会打扰你的！”

　　“额……前提是能找到你吧，除开晚上，能遇见你的时间真的不算多……”

　　塞巴斯心里的警报拉响了，轰鸣的火车汽笛那样，整颗心都在为“你也期盼与他交好”这件事起舞。他差点在阶梯上打个趔趄，才急急追上差点就要离开的你。

　　“你可以在这些时间段，在这些地方找到我。”

　　好消息，他的行程很简单，能用简洁清晰的语言表述；坏消息，他的行程太简单，自己又不是擅长对话交流的生物，三言两语就结束了和你的交流。

　　你眯着眼笑，挥手说“明天见”。

　　站在柜台的罗宾女士在你闭门离去的时刻，也朝他的方向笑，那种似乎看透一切，令他感到火大的那种笑。

　　好好，他不指望自己的心思能藏住，只希望罗宾女士不要在你的面前过多提起！让他预想到被你取笑的结局。

　　该死的，他这样忧心忡忡，里面明明就有罗宾女士一份的原因……！他在心里蹦出一句很脏很脏的脏话，痛饮才端进房间的咖啡，又坐在桌前和未完的工作较劲。

　　在偶尔的短暂休息时刻，塞巴斯蒂安哼起了歌，他忘了歌名、歌词，只记得那一小段旋律，一起一落，是海浪攀爬金沙沿岸的弧度，雨水从天而降，在白涛绽开一朵无声的水花。

　　他不知道自己在笑，托着腮，指尖触碰石英波折的棱角，还有今天你额外送给他的紫水晶，不输于放在罗宾女士柜台前的好品质，你送礼物的心永远是熨帖又细腻的。

　　你会喜欢什么呢？花，还是矿石？他只知道你讨厌烟。

　　塞巴斯喜欢在雨天，喜欢在湿漉漉的天看海。

　　看不聪明的海鸥翅膀淋得湿透，笨拙地展翅，踩着水花。远方的水天交界处是蒙蒙的灰黑色，雨天的死气沉沉和生机勃勃是相伴而生的，海浪会把贝类珊瑚卷到海岸，森林里会有青蛙和蘑菇，等着天气晴好，有人步履匆匆，在他们身边停驻。

　　或许晴天也是雨季的礼物一种。

　　你明天会带着礼物吗，给他的礼物？

　　会以怎么样的神态跑着来到他面前，赠送礼物时你的动作，解说掌心礼物时的轻语夹杂因奔跑而起的喘息，会和今天大不相同。

　　他很期待明天。

　　不管什么天气，能不能见到青蛙，如果你会来，他都会觉得“明天是个好运天”。

　　期盼明天的精灵竭尽全力地帮助，期盼他能鼓足勇气邀请你和他骑着摩托车兜风。

　　也期待能和你一起，塞巴斯在心里补充。

　　和你一起去看淅淅沥沥的雨幕下，远方那片灰色的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