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第二天白莫醒来时天已大亮，他的房间没有钟表不知具体时间，但看到顺着窗帘缝隙洒进来的阳光，他心中暗道不好。
　　白莫急忙起床顾不上换衣服就冲上前打开房门，在客厅里找到了正在给盆栽浇水的张管家：“张爷爷，先生出门了吗？”
　　张管家看着头发还乱翘着的男孩，怜爱地笑了：“先生一个小时前就走了。小白莫，怎么这么着急，找先生有事啊？”
　　白莫听到先生早就出门了心中充满懊恼，低垂着头：“嗯。”

　　张管家看着白莫这蔫巴的模样，笑得更开：“没事，有什么事晚上等先生回来了再说也不迟，不差这一天。小白莫，不要为过去的时间懊恼，要把握现在的时间。比如你该去洗脸刷牙吃早饭啦。”
　　白莫后知后觉地为自己早起不修边幅的样子感到不好意思，挠着头跑开了。身后传来张管家爽朗的笑声。

　　早饭后白莫开始自觉找活，一会走到正在修剪花园植物枝叶的张管家身边问他要不要帮忙，可是园艺剪太大太重了，白莫一只手根本拿不起来；
　　一会又跑到刚买菜回来的陈嫂那里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处理食材，但是择菜、切块这些哪个是单手能完成的呢？
　　还有正在进行日常清洁管理的王姐赵哥他们，听到他要帮忙都笑着躲开了。
　　白莫感到很挫败，坐在花园前的小板凳上发呆。

　　张管家修剪完枝叶，回头看到皱着小眉头的白莫，又笑了：“小白莫，没领到活不开心啊？”
　　白莫闻言瘪瘪嘴：“张爷爷，我感觉自己好没用，先生救了我又好心让我住这里，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张管家笑得皱纹都深深叠在一起：“有用没用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证明的，你看我们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是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啊，如果被你做了，是不是说明我们没用了呢？”
　　白莫张大嘴急切说道：“张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张管家脱下手套，用干燥温暖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头：“在先生这里，每一个人的定位是不同的，用处自然也不同。你想报恩不用急于一时，日子还长着呢，总能找到对于先生而言只有你能做到的那件事。”
　　白莫似懂非懂，但也明白今天自己的做法有些操之过急了，他羞愧地点了点头。

　　午饭过后，张管家带着白莫到了一间书房。
　　这间书房是家中众人公用的，有别于主人使用的办公书房，这里的藏书五花八门，是历代佣人提出的采购书单由张管家购买慢慢添置而成的，足足有四个两米宽的书架。

　　公共书房的想法是第一代先生提出的，老老先生虽是经商起家，但大学时期学的却是文学，他深知文字的美妙以及知识的力量。因此为了鼓励家中人人都读书，专门留出一间房间开辟为公共书房。

　　白莫看着眼前的书架眼神发光，以前他的家里也有这样一个满是书架的房间，放满了父母精心挑选的启蒙书籍。父母空闲时便会带着他读书释义，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张管家看出白莫的喜欢，笑着道：“快去看看有没有你想看的书，缺哪本可以跟我说，我去买。”
　　白莫欣喜地点点头，露出两个小酒窝，张管家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如此孩童式纯真的笑。这就对了，本来就是小孩子嘛。张管家表示很满意。

　　白莫在书房一待就是一下午，直到听到外面大门开启车子驶进的声音，先生回来了！白莫把手上的书插好书签放回原位，快步走到门口，果然见到先生从车上下来。

　　叶尘冥一米八五的身高，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显得身形格外修长，头发呈三七分，一丝不苟地往后背着，浓黑的眉毛露出来，气势凌厉。
　　与昨晚见到的先生又不一样了，白莫想着，心中有些瑟缩。

　　叶尘冥眼风扫过白莫，有一瞬间的停顿，又快步上了楼。

　　半小时后，叶尘冥下楼，又换回了昨晚的居家装扮。
　　依然是白莫和先生对桌吃饭。先生用筷子，白莫用勺子。没有人开口说话。
　　晚饭进入尾声的时候，白莫还在思忖该怎么开口问先生自己该如何报恩，还没想出头绪的时候，叶尘冥让陈嫂下去，开口道：“今天上学了吗？”
　　上学？白莫想，哦，是在房间里看到了准备好的书包，可是......“我之前请过长假，现在也快到寒假了。而且我......”
　　“不想去上学？”白莫惊讶地抬起头，但他无法否认：“是的。”
　　“因为白威还是林一维？”白威是白莫的叔叔，林一维则是红方居的林老板。
　　先生都知道！白莫眼中震惊更甚，又有一些慌乱。先生知道他还有叔叔，会把他送回去吗？

　　叶尘冥看着白莫把嘴唇都咬得发白，更觉得这小孩有些意思：“怎么，你大闹红方居的时候也这么慌吗？”
　　叶氏掌门人救了一个小孩并且带回家的消息是无法藏住的，白莫昨天到碧海，今天早上林一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当然是兴师问罪的：“这小子把我红方居搅得一团糟，王局被当场带走了，钱总被他捅了一刀，现在还在医院里。你知道我为了平息这些事这几天走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钱吗？红方居现在都开不了张，你就这样把人救了？”
　　叶尘冥救人的时候以为是救了只兔子，谁知道原来是只会咬人的老虎。但既救了就要护到底：“林老板，可以给个数。”

　　白莫听了叶尘冥的话，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脸都白了，哆嗦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先生全都知道了。

　　叶尘冥看着小孩这副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不是在责问你，有自救意识是好事。林一维那边不用担心。至于白威......”
　　白莫拼命止住眼泪，用通红的眼睛看向叶尘冥，叶尘冥眸子微敛：“你还认他做叔叔吗？”
　　白莫心头一震，随即明白了先生是在向他确认什么，他摇摇头：“他卖掉我的那一刻起，在这世上我就再没有亲人了。”
　　叶尘冥点点头：“趁寒假好好休养，开学就去上学吧。”

　　白莫听了这话，心头一松，连日来的大雨好像被一把大伞遮盖了，委屈不安的情绪反刍上来，他又想哭，但拼命忍住了，问出了那句一直想问的话：“先生，我要做什么才能报答您呢？”
　　叶尘冥有片刻怔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话，他嘴角微微上扬：“那就好好学习吧。”说罢便起身上楼了。

　　白莫听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再也忍不住，压抑着大哭起来，吓得张管家和陈嫂以为先生说了什么重话，赶忙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白莫半句话都说不出，他太害怕了，家里公司出事父亲为了挽救成日不回家的时候他害怕，父亲留下遗书自杀的时候他害怕，被几年见不了一面的叔叔带回家的时候他害怕，叔叔嗜赌如命和婶婶吵架的时候他害怕，叔叔突然和颜悦色说要带他出去兜风的时候他害怕，他被留在红方居四处找不到叔叔的时候他害怕，举报王局的时候他害怕，举起刀的时候他害怕，被先生救被先生带回家他依然在害怕。

　　他怕了整整一年，只恨自己年纪太小力量太弱，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会害怕。但此刻，却有人为他扫除所有不安，对他说只要好好学习就好，那是他父亲遗书里都没有提到的字眼，这一年里似乎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一个孩子。但是先生知道，此刻在安慰他的张管家陈嫂知道，他还是一个孩子。

　　白莫哭了很久，哭累了晕过去，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请了家庭医生来看过，说是情绪波动太大引起的，烧退下去静养就好。张管家守着他，看着他烧的通红的脸和红肿的眼皮直叹气。
　　迷迷糊糊中白莫感受到有微凉的手覆在自己额头上，手的主人低声对身边的人嘱咐着什么，带着一丝幽香，抚平了白莫躁动的心，让他渐渐沉睡了过去。

　　白莫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傍晚，除了眼睛还肿着之外，身体已无不适。他慢慢坐起来，感受到饥饿席卷了他。
　　正巧陈嫂端着餐盘进来，餐盘上放着一碗白粥和一碟小菜：“就猜到你要醒了，饿了吧，快吃点东西。”
　　白莫笑着露出酒窝，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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