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沼泽地

　　如果要追溯这件事情的始末。
　　起码要回到半年前，又或许是八个月。

　　是路洄最讨厌的梅雨季，闷热的天加上黏腻的空气，好像在人的皮肤上附着了一层紧扎的塑料纸，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被堵住，让人透不过气难以呼吸。

　　伴随着夜晚到来的还有路洄的头痛症状，每次下雨这种症状都会加剧到让他难以忍受。

　　大把的止疼药片配上酒精被混合在口腔里囫囵咽下。
　　路洄仰面倚靠在沙发上，手里拎着空荡的酒瓶。他瞳孔早就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涣散，给现实世界蒙上了一层迷雾。

　　他拿着酒瓶往自己喉咙里灌，晃荡了几下只是流出几滴。

　　嘭…

　　空瓶被丢出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在空荡的房子里回响反倒显得悠扬。

　　路洄脑子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不断的刺激着他那些遗忘的记忆。
　　他崩溃的抱着脑袋嘟嘟囔囔，说着让人滚出去的话。
　　“滚出去，别说了，滚出去啊，靠。”
　　而这种症状近乎伴随路洄近十年，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但大脑本能的自保机制不想让他记起来。

　　像是不知缘由却受了重伤的猛兽。只能独自躲在属于自己的安全地带，一遍又一遍地舔舐自己的伤口，可是日复一日却不见伤口好转，甚至开始逐渐腐烂。

　　时间的流失变得缓慢又沉重，不知道是酒精终于发挥了作用还是终于累了，路洄终于睡了过去。
　　整栋房子陷入了沉寂，建筑周围得灯光也开始逐渐熄灭，处于暗淡的灰色地带最终还是融进了黑暗里。

　　“哥，哥。你在家吗？”
　　路寻焦急的按着门铃，手里不断的拨打这电话，哪边都没有反应，他哆嗦着输入密码开了门。

　　进门的一瞬间脚就踢到了玻璃碎片，清脆的响声狠狠的撞击着路寻的心。
　　打开灯的瞬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地的玻璃碎片，撒进客厅的微弱灯光显现出蜷缩在沙发角落的身影。

　　周边散落在各个角落的瓶瓶罐罐像是在叫嚣着自己的杰作，空气里气味就是它们的烙印。

　　来不及思考，路寻迈步来到沙发边上，试探性地把手放在路洄心口。
　　路寻脑子里蹦出来的想法居然是：太好了，还活着。

　　一下子松懈了的心让路寻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等呼吸平稳了，他才起身抱起路洄往房间走去。

　　等安顿好路洄，路寻才出来打开灯面对路洄今天的作品。
　　这一地乱七八糟品类各异的酒瓶，路寻不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哥哥究竟是喝多了，还是处于酒精中毒状态晕过去了。

　　“好了，先来收拾一下这个战场。再去看一下哥的状态。”
　　路寻自顾自的说着，然后熟练的开始打扫这一片狼藉。
　　这样的事路寻偷偷做了三年，几乎是看见突然暴雨的瞬间，连招呼都没和正在聚会的朋友打，就往路洄家赶来。

　　如果说路洄上大学前只是身体素质太差，时常有失眠症状，所以总是满脸倦色的话。
　　那大学毕业后的路洄，在这种闷热下雨的日子就会完全换成另外一个人，会拒绝所有人的联系断开和外界的全部交流。

　　路寻在第一次完全联系不上哥哥的时候，翻进了后院目睹了路洄崩溃的全过程，暴躁冲动像是完全失去理性的原始动物。
　　完全违背了路寻印象里无论发生什么脸上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哥哥，他被吓到愣在原地，后来生怕被发现就立马逃跑了。
　　他怕如果被发现了，总有一天哥会离他而去。

　　留他自己，像十四年前一样整个世界都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堆安排好的任务，他只是这个游戏世界里要是没有完成任务就会被所谓的正义消除的反派npc。

　　收到一半路寻才想起来，他要怎么跟路洄解释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又看见了些什么。
　　还没想到合适的由头，房间里就传来了声音。

　　“哥。”
　　根本不用思考的时间，路寻的身体就已经下意识的冲了过去。

　　路洄听见声音挣扎着想要起身，疲惫的身体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床上直起来，他第一次想要抱怨当初选的床垫是不是太软了。
　　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像和人精疲力尽的打了一架，两败俱伤、浑身疼痛。

　　虽然始终没能爬起来，但路洄还是尽力挤出笑脸望着慌张跑进来的路寻。尽力稳住声音说道“小寻，你什么时候来的？”

　　路寻紧张声音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哥不记得了吗？我…和朋友在附近玩…对…准备回公寓的路上不是突然就下雨了嘛，我骑车来着，因为离哥家更近啊，所以我来避雨……不是你给我开的门吗？”

　　路洄完全没有印象刚才发生了什么，揉着脑袋试图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是吗？我好像有点断片了，抱歉啊小寻。”

　　路寻看哥哥信了自己的话，终于放下心来。径直走到路洄旁边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没发烧。”然后正色道“哥，一个人酗酒给人开完门就自顾自的晕过去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事。”

　　路洄：“我？晕过去了？”

　　“先别说那么多了，哥没睡多久，再睡一会儿吧。”像是为了掩饰自己拙劣的谎言，路寻说着就要把路洄摁进被子里。
　　没给路洄回答的时间又接着说“会头痛吗？要不要给你煮蜂蜜水？还是点个热粥回来？”

　　路洄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感觉头又开始隐隐的刺痛了起来。
　　“不用了，小寻，给我杯水吧。拜托你自己照顾自己了。”想了想苦笑了下，又补充道“应该是麻烦你照顾我了才对。”

　　路寻起身给路洄盖好被子，路寻转身的瞬间路洄笑脸就掉了下去。
　　路洄摸了摸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撞击过后的感觉。头也和撞击过后的闷痛不一样，是脑神经在不断刺痛。

　　路洄怀疑自己晕过去了这件事并不是事实，不只是因为自己完全没有印象，更多的是路寻的说话方式和一看就知道是在说谎的干爽的外套。
　　路寻看到了多少，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自己开的门，都不是路洄在意的。

　　路洄只是担心自己的样子被路寻看到了之后他会害怕。

　　路寻端着水杯进来打断了路洄的思考，很轻松的一只手就把挣扎半天没自己爬起来的路洄扶了起来。
　　他扶着路洄的肩膀准备喂水，路洄却突然笑了起来。
　　“这种时候才会意识到你长大了，仔细看你好像比我还高了，身体也很壮实。”
　　听完路寻才把水杯送到路洄嘴边，喂他喝了两口水才把水杯放到一边开口说道。
　　“比哥高了8厘米，因为哥总是生病，所以我肯定比哥要壮。”
　　路洄躺回被窝，拉着被子说“挺好的。”

　　路寻：“哥先睡吧，我收拾一下就睡觉。”
　　路洄：“好。”

　　看着路洄再次闭上眼睛，路寻才退了出去。
　　关上门的一瞬间，门外的路寻就倚着紧闭的门滑了下去；而门内的路洄也在声音响起的同时睁开了眼睛。

　　脑子里充斥的画面，只要闭眼后就会占据路洄的世界。

　　梦里那些看不清脸的人，指点的样子闪回在路洄眼前。
　　他们用听不清的声音不断叫嚣，角落里面无表情的小孩是大家攻击的对象。
　　唾沫星子汇成了黑色的水，想要把他彻底吞噬，他用力的想要拉住那个小孩，但还没到他面前，就呼吸不上来了。
　　「越来越近了，但为什么看不清，你的脸？下一次，就会抓住你的。」

　　沉寂的夜只剩下路洄的呼吸声，门外隔开的是另一个世界。
　　门缝透出的是细碎的灯光，挡住灯光渗进屋子的，是路洄还留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理由，也是他在路家最重要的人。

　　收拾完残局的路寻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床上的人安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显得弥足珍贵。

　　路洄自然是知道路寻进来了。
　　但他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只好一直闭着眼睛。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学着姑姑的样子来对待这个所谓的弟弟，想要体会那时候姑姑的感情。
　　到了现在，路洄只希望他能每天开心，尽自己所能去满足他所有要求。

　　“哥，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路寻压低的声音怯怯的询问着。

　　这幅样子让路洄不经回想到第一次见到这个弟弟的样子，躲在保姆的身后扯着保姆的衣角，怯懦又恐慌。

　　路洄本能的往旁边挪了挪，给路寻腾出多一点的空位。
　　开口温柔的答应道“嗯，好。”

　　心里想的却是「他不想说的话，好像早就在我脑子里听到了千百遍。问我怎么了，说我好恐怖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然后总有一天因为害怕离我而去。然后我就会变成悲剧的主角吧？当初姑姑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路洄背对着路寻在想着，路寻就一言不发的在旁边躺着。

　　直到背后传来的温度，轻拍的手掌。都让路洄觉得陌生又熟悉，像小时候头回看见路寻在本家里的处境之后的场景，但角色进行了对调。

　　「好温暖，这种感觉应该被称为什么呢？可能是世人口中所谓的“安全感”吧。」

　　灰暗的天空渐渐翻起鱼肚白，暗淡的灰色在无限的光亮里渐渐褪去颜色。

　　不知何时，路洄也在安抚下沉沉的睡了过去。
　　昨天那个夜留下的好像只有望着天空出神的路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