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又逢春

　　这一晚上，见到的人太多，周奉脑子里有点乱哄哄的，接收到的信息还没来得及消化完，静静在后座坐了一会，望着窗外，对张哥偶尔的关心敷衍着“嗯”一声，表示回应。
　　转到天津路的时候，周奉又不自觉想起了上高中的时候，被父母送到Y市上学，分科后便办了住宿，每周五都要经过这条路到学校。
　　路过五中时，他发觉自己又要开始胡思乱想了，朦胧的酒意总是让人无法控制回忆的阀门，便主动问起张哥，孩子现在上几年级了，家里怎么样。
　　今年的冬天，有一些冷啊，车窗印着他那张看着还是很乖巧的脸，头发长得有些长了，显得他脸更小了，灰色半高领卫衣隐隐遮住了点下巴，看着更像大学生了。
　　说来有趣，进入社会几年，身上的戾气比上学时候淡多了，比当学生的时候看着更学生了。同事也总说他不像快三十岁的社会人。
　　回到酒店办理完入住，都快一点了，张哥硬要陪着他上楼，到了房间门口，张哥才放心地道别离开。
　　在县城呆久了，每次到Y市都会有种陌生感，仿佛自己没有在这里待过，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
　　舍友是家在Y市九中的心理老师，他进门时，对方短暂清醒问了一声，便又倒头熟睡了过去。
　　……
　　躺在床上的周奉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点开了微信。
　　“自恋，用自己的照片做头像。”周奉放大看着手比OK的沈江北，棒球帽，运动衣，朝气蓬勃，喉结上的痣若隐若现。
　　刚闭上眼没几秒的周奉，又打开了手机，点进沈江北的朋友圈。
　　“不是说应酬么，还有空发飘雪的天空”。
　　周奉酒量向来不济，也从来不信什么酒量是练出来的鬼话，他喝点酒就会上头，虽说不至于吐出来，但总是感觉晕晕乎乎，内心OS也会变得很多，所以一般也不会在外面多喝酒，只是偶尔跟吴一娜、张亚亚一块喝两杯，吴一娜是个酒蒙子，酒品极差……张亚亚倒是千杯不醉，总觉得这人信奉理智主宰一切。
　　又是下雪的季节。吹了点风的周奉觉得自己的灵魂要飘出来了，摇摇摆摆，不肯归位。
　　周奉静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塞上了耳机，开始单曲循环播放王菲的《尘埃》。迷醉氛围好像要吞噬起了他，打碎的记忆片段被定格，像蒙了层水的镜子，轻轻一碰，就让他眩晕。他又看到了少年的沈江北，身穿一身黑色的名牌运动服，风一吹，收口的地方便灌了风，他眼神专注，双手插兜像盯着猎物一般看着自己，周围传来树林被风吹向奏响的乐曲，然后，在沈江北一动不动的凝视中，他再次从父母针锋相对的窒息氛围中走远。
　　他不愿意回忆的是走开前，痛哭着跪在地上的狼狈。一把小刀悬挂在他少年的心上。
　　打包的蛋糕被吃的剩了点儿渣，摆放在桌子上，房间过道没有关闭的夜灯暖暖撒过来些许的光，整个房间被笼罩着，就像歌里的氛围，一切都很安静，但仿佛暗藏汹涌。
　　……
　　“江北，你别看手机了啊，怎么回事，今天，好不容易我回来啊，你不陪我到尽兴可不行啊！”
　　赵谨言醉醺醺抱住沈江北，沈江北闻着味儿嫌弃地倒在一边，用指头抵着赵谨言的额头，把他往远推。
　　刚从上海回来的赵谨言，不久前被肤白貌美的前女友踹了，硕士毕业谈了快两年，都准备在机场干着等着结婚，留在上海了，结果一朝回到解放前。还没想好要干嘛，反正辞职溜了回来，准备陪着老妈先发挥发挥自己的管理才能。
　　“你跟人家李嘉怎么回事，今天我过去了一趟同学聚会的包间，李嘉追出来又问我你是不是回来了。你这个屁股怎么就擦不干净。”
　　“可别，我跟她有什么关系啊，那上学那会就喜欢来我们班送作业，去操场送水，我明着暗着怎么拒绝都没用，她可病娇了。”赵谨言捂着额头，仰头倒在椅子上。
　　“她前段时间谈了一个，还是她们系统内的，据说他爸背景比较好，哪个人我还没八卦到，就说这男的劈腿好几个，都见了家长，还搞了这出，所以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天地良心，我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哪敢招惹她。”
　　沈江北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轻轻叹了口气。
　　“不对啊，你去参加什么同学聚会，莫名其妙！”赵谨言狐疑地盯着沈江北，“莫不是，还有谁在？”
　　他看沈江北没说话，淡淡看了他一眼，凑到跟前开始追问“吴一……娜？还是……周奉？”
　　听到赵谨言开始起劲，“李嘉那一群，找你必定是有事要求，你没必要专门去饭桌上瞧一瞧。人来疯吴一娜，我不熟，你跟我说过，貌似对周奉的感情生活很关注。她去你也不一定给面子去，那就只能是周奉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去干嘛，但是应该还是跟吴一娜脱不了干系。周老师啊，从小就是个不爱社交的冰山小美人。哈哈哈！”
　　“滚！”
　　赵谨言跟着单亲母亲长大，是沈江北的发小，赵谨言的母亲赵曼曼赵女士雷厉风行，江湖气息浓厚，是开小饭店起家，到现在已经把连锁饭店开到了外地，与沈江北的母亲关系很好。赵女士有一点特别好，十分相信儿子，所以赵谨言为人仗义，能屈能伸，脸皮厚，十分自信。
　　赵谨言从小见过沈江北装大人的傻样，也见过他端着被人白眼、求和被人无视的尴尬，两个人既有默契，知根知底，又会“语言攻击”对方痛处。
　　所以，赵谨言也明白，周奉，一直都是沈江北青春时期不知道怎么面对的羞耻，成年之后无法掌控的失控来源，江北并不承认这一点，赵谨言也不说。
　　当他看到沈江北的手机界面停留在与备注“周”的聊天页面上，心中了然。这俩人真是让人看得着急，都是对方命里的劫。
　　沈江北听着喝醉的赵谨言哼哼唧唧，感情消磨殆尽了吧，也没听他说多舍不得这段感情，舍不得的大概是自己付出的精力和时间。
　　好像也不是，是不是尽力了，就不会再有不甘。
　　那，我呢。我舍不得的是什么。
　　外面的雪还在下，沈江北望着外面出了神，手机的界面还停留在聊天页面，上一次对话的时间是在10个月前。除夕那天，他给周奉发了拜年信息，“新年快乐，周奉。”
　　以及，并未回应。
　　雪花呀，又要飘在我的心上了。

　　小彩蛋：2023年1月21日，除夕早上，杨子文给儿子沈江北打电话，他那平时看似乖巧的儿子就是死活不接电话，发了信息也不回，“今天说好了要去看奶奶，你又跑去哪里了！！”
　　沈江北默默发了定位，母亲那边瞬间偃旗息鼓。
　　他坐在巷子里一家院落对面的咖啡店，三三两两的游客从他眼前走过，望着刚挂上几盏灯笼的院子，他静静坐了一天。
　　万家灯火亮起，我自始至终都只想诚挚地，为你点起一盏灯。只属于你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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