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在

作者:梦里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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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上,清仁帝大赞谢易护国有力,要提拔他做将军。

      谢易区区庶子,竟能得清仁帝如此青眼,日后必定是前途似锦,于谢府更是无上光荣。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谢易谢绝此赏赐,他郑重跪下,说想求一个另外的恩典。

      清仁帝看向脸颊绯红的温织宁,心下了然,便准许了谢易。

      话说到此处,尚且轻松融洽,可谢易开口,却是要清仁帝重查当年义城一案。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清仁帝脸色骤冷,狠狠摔了杯盏,谢长威更是出言斥责,骂他胆大包天。

      “陛下,义城一案,你当真没有半分疑心?”

      清仁帝对上他沉静如水的目光,恍惚想起另一个人来。

      谢长风。

      这双眼睛,实在太像了。

      谢易察觉他所想,便坦然道:“陛下猜的没错,我并非谢长威之子,而是谢长风之子,谢澜。”

      席间惊疑四起,谢长威的目光更是要吃人,若非顾忌陛下,只怕立刻要暴起。

      谢易看向他,微微笑问:“堂叔,你还记得茵山那一晚吗?”

      谢长威脸色瞬间煞白,惊惶难掩。

      十八年前,谢长风携妻儿叛逃,谢长风奉命捉拿,追至茵山。

      众人都道谢长风畏罪自戕,谢澜却亲眼看见谢长威杀他父亲,辱他母亲。

      那年他五岁。

      他被父亲的部下田召藏在尸体下才躲过一死。

      茵山的火烧了一夜,存活的只有他和母亲。

      他流落街头,母亲被困高楼。

      殿中灯火通明,却是死寂一片,众人似乎在二人无声的对峙中窥探到一丝隐秘不堪的真相,错愕难言。

      清仁帝摒退众人,紧闭殿门,大有好好审一审此事的架势。

      温织宁一直守在殿外。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粉色罗衫,娇俏明艳,可夜风吹起裙边时,陡然显出几分落寞。

      很久后殿门终于打开,谢澜走到她面前,低声说:“嘉平公主,夜深了,回去吧。”

      温织宁恍若未闻,问他:“你如愿了吗?谢澜。”

      她叫他谢澜,语调冷淡的不成样子。

      他神色一怔,胸口泛起尖锐的痛,“此案牵扯甚广,不会这么快。”

      温织宁点点头,她眯起眼睛忍住水光,轻笑道:“其实你从没喜欢过我,对吧?”

      殿外这几个时辰,她想明白所有,大概从梅苑初遇那晚起,她就入了局。

      恶狼下救她是为了能留在京中,选择去校场是为了结识温识昀,剿匪挡箭是为了得他青眼,平步青云。

      原来置身事外,能看得这样清楚。

      他从来都不是为了她。

      校场射箭那日,他说自己需得走向更高处,为了想要守护的人。

      她时还傻傻以为他是故意与自己打哑迷,不曾想,那是他早早埋下的伏笔。

      何其可笑啊。

      谢澜眉心微动,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可到如今,他也没资格再说喜欢。

      温织宁伸出手,掌心是已经断成几节的玉如意。

      出殿时她心神不宁摔了一跤,那柄玉如意也碎了,她慌乱地去捡,扎的满手是血。

      那时她捧着碎裂的玉如意茫然落泪,反复喃喃:“怎么就碎了呢?”

      玉如意碎,白日梦醒。

      原来这才是他要送她的礼物。

      谢澜几乎被这血色刺伤了眼,他想替她擦拭血迹,却发现自己手颤的厉害。

      温织宁恍若未觉,将碎玉还给他,低声说:“谢澜,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摔伤了腿,一瘸一拐走的很慢,背却挺的很直,身为公主的骄傲不允许她在此刻狼狈失态。

      谢澜立即要追上去,却被身边两位侍卫死死拦住去路,“陛下有令,您哪也不能去。”

      目送温织宁远去,他胸腔腾起难以忍耐的痛,似心脏活生生剥离肺腑,几欲窒息。

      他终于彻底失去她了。

      以一种他意料之中的方式,却意料之外的痛苦。

      谢澜凭一己之力掀起惊天巨浪,义城案在沉淀十八年后,再次被推到了众人眼前。

      清仁帝震怒,秘密严查此事,谢长威与谢澜都被押入大牢,等待大理寺将此案重查。

      谢澜的母亲楼雪与谢长风的下属田召进京,带来最有力的呈堂证供。

      当年城破之际,谢长风为保清仁帝性命,假装带妻儿潜出城,营造出护送清仁帝秘密转移的假象,调虎离山之计,为谢长威的驰援争取时间。

      不曾想,谢长威救援来迟,反咬一口称谢长风未写求援信,早早弃城而逃。

      清仁帝大怒,命谢长威捉拿他回京再审,可谢长威将他逼上茵山,一把火烧的毫不留情。

      谢长风有口难辨,落得个畏罪自戕。

      田召带着谢澜,四处逃亡,直到三年前在孟州偶遇前去祈福的楼雪。

      从那日起,他们开始计划为谢长风翻案。

      也是那时候,谢澜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个弟弟,叫谢易。

      他自幼体弱喜静,容貌身形与谢澜却相差无几,所以在一次看似寻常的外出祈福中,他与谢易换了身份。

      为掩人耳目,“谢易”的身体逐渐好转,不再日日深居简出,甚至对骑射习武颇感兴趣。

      谢老夫人见到楼雪时脸色发白,活像见了鬼,“你……你不是死了吗?”

      楼雪微微一笑,“您该问问你的好儿子啊。”

      谢易出生那日,谢老夫人让谢长威了结楼雪,毕竟她乃谢长风之妻,是个祸患。

      可谢长威贪她容貌,又自喜终于狠狠踩在谢长风头上,便没下手,偷偷将她与谢易一起送去了孟州,瞒的滴水不漏。

      楼雪假装失忆屈意迎合谢长威十八年,就是为了活下来,为了真相大白这一日。

      义城一案结的匆忙,清仁帝最初想起谢长风总是愤怒,后来又忍不住怀疑。

      他们年少相识,十数年交情,谢长风曾信誓旦旦甘愿以命相护,为他铺入京登帝的路。

      义城至关重要那一战,他真的是弃自己而去了吗?

      可他不能细想,此案已结,不容置喙。

      直到今天。

      他看着谢澜坚定的目光,心中似有千金石落下,重重地、轰然落地。

      这个恩典,是赐给谢澜,也是给自己。

      清仁帝看着田召呈上的谢长风绝笔,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那时候京城大变,接到父皇密信的他正要带兵救驾,却遭大皇兄截杀,他受重伤昏迷,丝毫不知谢长风写下血书后以一人之力对抗千军。

      那血迹早已干涸发硬,在十八年之后,终于呈到了真正该见到的人面前。

      他以血述,温兄,我绝不负当日誓言。

      清仁帝双目赤红,将手边砚台狠狠砸向谢长威,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谢老夫人吓得浑身发抖,求饶的话说的哆哆嗦嗦,终究无济于事。

      当年她为荣华富贵选择粉饰太平,如今恶有恶报,也没冤了她。

      谢长威一家全部被押入大牢,清仁帝下了狠手,男丁斩首,女子流放。

      谢长风一纸诏书,还了谢长风清白。

      楼雪掩面而泣,仿佛要流尽这十八年来的眼泪与痛苦。

      至此,谢澜所求的真相大白终于到来。

      他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快意,相反困顿痛楚更甚,每晚辗转反侧,想的都是温织宁。

      她流的泪、受的伤都历历在目。

      翻案那一日,谢澜终是忍不住去云芜宫寻她,可殿门紧闭,怎么样都敲不开。

      接风宴那晚夜深露重,她在殿外等了数个时辰,原来是这般痛苦煎熬滋味。

      天边晨光浮现那一刻,谢澜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失去温织宁了。永远。

      他整个人像瞬间被抽空,向来挺拔的身姿此刻颓然潦倒,赤红双目终于落下难以隐忍的、姗姗来迟的泪,似决堤般,汹涌而下。

      宫门口,温识昀似乎等他已久。

      两人共上高楼,一路无话,直到站定在最高处,温识昀同他说恭喜。

      谢澜如何听不出其中疏远,垂眸等待后文。

      温识昀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他,“织宁让我转交,她说你既用她做了利刃,便不必送她此物。”

      这柄匕首,是去年马球场上他赢的彩头。

      那时候他身无长物,唯一拿的出手的唯有此,堪堪配得上尊贵又美好的她。

      可到如今,只怕在她眼中他做的事事是算计,处处是利用。

      谢澜尝到痛楚,从心口蔓延,遍及全身。

      “你为父翻案辛苦筹谋一场,本是孝举。”温识昀顿了顿,难掩愠怒,“可你不该骗织宁,她是真的心悦你。”

      谢澜身形微滞,声音哑的不成样,“织……嘉平公主,她的伤怎么样了?”

      “虽伤筋动骨,但总是能养好的,时间久了便也忘了。”

      谢澜听出弦外之音,心中苦涩不已,却也只得附和道:“那在下祝嘉平公主,早日痊愈。”

      宫中人尽皆知嘉平公主不慎摔伤了腿,日日卧床休养,皇后不许旁人多打扰,唯有赵姝柔能见她。

      太后寿辰将至,她与驸马回京祝贺。

      赵姝柔听闻义城翻案一事,十分担忧温织宁,得了空便陪着她。

      温织宁没有追忆控诉,也没有以泪洗面,只是时常看着腿上的伤出神。

      那伤口触目惊心,她似麻木了,偶然才会问一句,“看起来很丑,是不是?”

      赵姝柔说不会,伤好了会留疤,用了药疤也会消失,都会好的。

      温织宁轻轻点头,重复她的话,“都会好的。”

      宫女端来药罐,赵姝柔替温织宁上药,心疼地频频吸气,动作轻柔至极。

      “忍着点,这药用了好得快。”赵姝柔忆起往事,笑道:“我被罚跪那次,膝盖肿得吓人,幸亏有你给了我这药,没几日淤青就消了。”

      温织宁依然神色恍惚,“给你药?没有啊……”

      “你不是偷偷塞给我软垫么?我后来发现台阶边还有一罐药,那可是你二哥哥特有的,难道不是你从他那……”

      她忽而想到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秘制药,不是温织宁给他的?

      那是……

      温织宁依然抱膝看着窗外月色出神,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赵姝柔突然泪流满面。

      年少的喜欢莽撞无知,烦人而不自知,她今时今日想起来深觉对不住温识昀。

      可怎能想到,她会从这小小瓷瓶中识破他那隐秘的、不该有的心意。

      后来温织宁的腿伤好了些,赵姝柔便扶着她在廊下坐坐,也好散一散连日闷在殿中的消沉。

      温织宁在廊下喂鱼时,一团毛绒凑到身边,低头看发现是晴晴。

      小兔子多日不见她,委屈地直往她身上挤。

      自从温织宁摔伤后再没抱过晴晴,也不大愿意见它,皇后便命人将它养在别处。

      今日大约是看守的宫人疏忽,竟让它跑了出来。

      赵姝柔见温织宁望着那只兔子出神,低声问道:“当真……如此不可原谅吗?”

      温织宁自嘲一笑,语气寻常道:“我从前很喜欢这只兔子,给它取名,日日抱着。可现在,我看到它却忍不住想,谢澜送给我这只兔子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这又是他计划里的哪一环?”

      她平静又压抑道:“姝柔,我猜的要发疯了。”

      赵姝柔心中一惊,看着她寡淡厌倦的神情,连忙让人将那兔子抱下去,吩咐不许再放进来。

      温织宁转过身喂鱼,低声说:“没鱼食了。”

      赵姝柔便起身去拿,转过长廊时她回头看,果然看见温织宁用手轻轻抹了抹眼角。

      从前最是随性自在的人,而今流泪都无声。

      太后寿辰那日,温织宁因伤不便前去,独自在廊下静坐。

      满城烟花绽放时,她惊觉抬头,想起去年欢欢喜喜同谢澜一起看烟花。

      今非昔比,其实也不过一年而已。

      宫女恭敬来报,说那位谢公子又站在殿外。

      这些天他都是如此,不求见,不说话,只远远看着。

      温织宁眼睫颤了颤,长廊风起,吹动她鬓边碎发,眉眼朦胧,冷冷清清。

      “去告诉他,别再来了。”

      宫女应声退下,日日禀报,终于得了公主一句话。

      宴席结束后赵姝柔来云芜宫,给她带了好些精致点心,林林总总摆了半桌。

      温织宁兴致不高,浅尝几口便恹恹放下,“有话就说吧。”

      赵姝柔轻叹一声,斟酌着道:“方才,谢澜向陛下请旨去驻守北疆,大抵不会再回京了。”

      温织宁怔了怔,缓缓抬头看着天上月,分明温柔如当年,可她却再不似从前。

      那日在梅苑,她只见了谢澜的背影便心生喜欢,现在回头看才发现,她总是在目送他的背影远去,一次又一次的离京,一次又一次高升。

      他距离目的越来越近,也离她越来越远。

      到现在,终于背道而驰。

      她沉默许久,只道:“也好。”

      三日后,谢澜离京。

      温识昀代清仁帝送他,临别时,谢澜只道一句,“只要我活着一日,绝不让边疆有可乘之机。”

      他目光坚定,未说出口的话,温识昀却突然懂了。

      他绝不会让温织宁因兵败和亲。

      这大概是他能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

      温识昀有一瞬间失神,脑海中闪过一张姝丽明艳的脸。

      昨日廊下相遇,她正温柔同附和说笑,看见他后行礼端庄又得体。

      他牵着高玥的手没有松,客气说不必多礼。

      然后他们擦肩而过,谁也没有回头,也不必回头。

      这样就很好。

      往事尘封,来日方长。

      谢澜回头望了望宫门,而后扬鞭启程,奔向遥远无归期的远方。

      这一次,没有温织宁送他。

      也不会再说,等他回来娶她。

      那日的话他听得真切,可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会犹豫,会不顾一切同她说,等我,娶你。

      这一个月他忙着修缮谢府、校场带兵,忙的不可开交,每次出宫前,他都会在云芜宫驻足。

      可那扇门,终究没有再开。

      眼前走马灯似闪过许多从前,他想起十八年来锥心刺骨的恨,曾叫他痛不欲生,而今都随风散去。

      母亲说他出生那日下了大雨,父亲说他携雨而至,便为他取名澜,愿他此生波澜壮阔,心怀大志。

      不曾想,却是这样波澜起伏的一生。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温织宁。

      他一生泥泞,何其幸运得遇晴天。

      后来很多年,在北疆的无数日夜里,谢澜打过的仗不计其数,几次命悬一线时,都是靠想着温织宁硬撑过来。

      纯白无瑕的姑娘总是笑得眉眼弯弯,同他说喜欢,说永远。

      北疆常年风雪,他守着一截已经干枯的树枝度过一年又一年。

      叶凋花落,谁也不知道它曾经梅花满枝。

      那夜他为她捡起梅枝,却偷藏了一枝在袖中,藏至如今。

      当年梅苑惊鸿一瞥,动心的何止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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