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里记流年

　　初吻的感觉好像吃果冻，凉凉的、湿湿的、又滑又嫩，令人联想到果冻一般香甜的味道。有一股电流从会阴穴生发出来，打通了任督二脉，迅速传遍全身，尔后身上每一颗细胞都受到刺激，变成了激发态。
　　或者应该反过来说，吃果冻的感觉好像初吻，当嫩滑的固体在口唇间蠕动的时候，每一根活跃着的神经都会怀念起那种被发自会阴的电流强烈刺激的快感。怪不得年轻人爱吃果冻，怪不得果冻这种没营养的东西销量还这么好。
　　话说当两个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之后，那种朦朦胧胧、若即若离、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保护着的距离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持续的亢奋和如胶似漆的热恋。
　　洛瑶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负荷不了了，她发觉自己每天除了睡着了之外，心脏都在急速而强劲地跳动，五脏六腑里面都燃烧着火焰，那感觉好像喝进去一瓶盐酸，在胃里、肠子里翻腾着，搅得人不得安宁。
　　兴奋让她睡眠减少，没有胃口，总觉得有一团混沌之气挡在胸口，无论看见什么食物都觉得难以下咽。于是，她在超市里面痛苦地转来转去，终于发现在一个角落里，堆了整整一货架的五颜六色的果冻，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洛瑶眼前一亮，站在货架前陶醉了老半天，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塞满了整个书包。其后连续好几天，她每天都只能靠吃果冻度日。
　　这完全不是洛瑶所期望的状况，在洛瑶的幻想里，爱情应该是缠绵而婉约的小夜曲，如今却成了吵闹的黄河大合唱，决堤的洪水冲毁了洛瑶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从容不迫的生活节奏，失控的一切毫无美感可言。
　　好像清幽的暗香令人心旷神怡，而劣质香水的浓艳则呛得人晕头转向。被呛晕了之后，就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早起对于洛瑶来说忽然变得很容易，因为只要走出宿舍楼，就意味着能遇见江树。穿过花园的时候，洛瑶看见早起晨读的同学们，漫步在灌木丛围成的迷宫里，叽里呱啦地念着英文。由于天气渐凉，晨读的人已经不似刚开学的时候那么多了。洛瑶也曾经暗下决心，要自己每天都坚持早起读英语，可是她发现那实在不是一般的痛苦。每当她克服了重重障碍站在花园里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困得要死，一张开嘴就上气不接下气，一篇英文读下来恨不能快要憋死。于是她不得已降低了标准，从每天都要晨读变成了隔天晨读一次，又变成了每周晨读一次，最后以天气变冷为由暂停了此项计划。
　　然而此时洛瑶却特别有念英文的欲望，她只觉得自己有满腔的热情发泄不出去，很想激情澎湃地朗诵一通。她听着那些盈盈嗡嗡地读书声，感觉到奇怪，为何他们手捧着“晨读美文”，却读得好像路边上扫落叶的笤帚发出来的声音一样无精打采？如果是她，可以读得像诗一样的感人，像演讲一样的热烈。
　　上课的时候她一个字也听不进，那些枯燥的古文不带一丝情感，好像板擦擦在黑板上的噪音一样让她焦躁不安。她此时需要的是充满情思的诗篇，来滋润她饥渴的心。好几次，她假装上厕所从后门溜出去，最后忍不住买了本泰戈尔的诗回来，方能镇静地坐在位子上，熬过整个上午。
　　宁静的校园怡然自得，你若站在一处静静地听，就能听见它沉静的呼吸声。那是秋风吹落枯叶的声音，一辆自行车由近及远，车带擦在地面上哧哧作响，几个学生轻声谈笑着，正从面前经过。当中午十二点的铃声响过之后，这里的一切骤然陷入喧闹之中。人群从各处教学楼里面涌出来，五颜六色的，汇集在大路上，你不得不惊异那些厚实得好像装甲车一般的教学楼里面居然藏着那么多人，他们一眨眼的功夫就塞满了整个校园。一排排的存在路中间的自行车一辆接一辆地被开启，他们将书包往车筐里一扔，跨上车座，穿梭在人流里不见了。
　　通往饮食区的路上，推销手机、电脑、信用卡的商家支起桌子，插上旱伞，各占领地。免费品尝的速溶咖啡吸引了好多学生。还有五颜六色的宣传单散落得到处都是。
　　一路上的热闹洛瑶完全没去注意，她小心地避开室友，径直跑到约好的食堂前面等着。可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涌入食堂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将她都淹没了。
　　洛瑶正踮着脚张望，江树从人群里看见她，忽然在身后一拍，不料吓了她一跳。
　　“哎呀！”她一见是江树就不自觉地责怪起来：“你怎么这么慢呀？”
　　“我车丢了呀。”
　　“那我也没骑车呀！”
　　“噢，刚才下课的时候跟老师讨论个问题……”
　　“真是的，你看都这么多人了！待会儿连座位都没有了！”
　　“得，我错了，下回我快点儿成了吧。”
　　虽然大学食堂里的伙食每天都丰盛得让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来，虽然售餐窗口一圈又一圈的，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各色菜肴，虽然食堂里宽敞明亮，圆桌圆椅红红绿绿的，像积木玩具一样可爱，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食堂就餐总让人感觉是件折磨人的事情。
　　首先可能是太拥挤。十一点五十九分的时候，这里还空荡荡的可以当自习室来用，只要一过了十二点，就好像是巫师的咒语恰在此刻生效一般，这里面忽然就人声鼎沸起来。因此食堂实在不是情侣们约会的好地方，尤其是在就餐时间，它常常弄得人狼狈不堪。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谈恋爱会增加开销的原因，因为情侣们为了维护浪漫的气氛往往不得不跑到环境优雅的餐厅去，那里的价格自然要比学生食堂贵得多。
　　再有就是从那些菜被盛到盘子里放置在窗口前，到你举着托盘走到那里将它选中，再到你排完了长长的队付了款，终于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坐下，拿筷子夹起一片放入口中的时候，热腾腾的菜早就变成冷的了。
　　洛瑶和江树就是这样历经重重阻隔，冒着好几次差点被别人的后背将托盘撞翻的危险，最终在靠近窗户的一处笼罩在温暖阳光里的四人方桌处，开始了他们的二人午餐。谁知没过多久，来了个带大黑框眼镜的男生，一屁股坐在了洛瑶旁边。一开始江树还以为是熟人，谁知洛瑶一个劲儿的摇头，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只见那人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运动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凌乱的头发一丛丛的直竖着，散发出一股股头油味儿。两人见他一坐下便头也不抬的呼噜呼噜吃起饭来，也便不好意思打搅他。
　　过了几分钟，那人忽然噌的一下直起腰来，朝四周张望了一圈，又噌的一下低下头去继续吃。洛瑶和江树面面相觑，搞不懂他是怎么个状况。又过了几分钟，那人又重复刚才的动作，不过这回在他低下头去之前，他将胳膊也噌的一下高高地挥上去，那样子活像身上安了根儿弹簧。几秒钟之后，一个跟他形象相似的人大步流星地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江树旁边。很显然，他们两人应该是认识的，可是，他们互相也不说话，各自低着头一个劲儿的将盘子里的饭呼噜呼噜地往嘴里拨。不料，这第二个不速之客跟第一个一样的毛病，没过几分钟，又招来了第三个。只见这第三个往桌子前面一站，看看江树，又看看洛瑶，一脸无辜地说：“没，没座位了？”
　　洛瑶忍不住问道：“别处也有座位，你们干吗非得坐在这儿呢？”用她一贯文雅而客气的语气。
　　于是，那第一个不速之客便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道：“噢，我跟你解释一下哈。”看他那副神气，仿佛倒是早已对面前这对不识时务的低智商男女隐忍已久了，这下终于找到了一吐为快的机会，便带着一种嘲弄的语气一面比划着一面答道：“最开始呢，因为我看见这里有座位就坐在了这儿，后来我的朋友来了，因为他得跟我坐在一起啊，所以就坐在了对面，然后我的第二个朋友又来了，他也得跟我坐在一起啊，可是这里没座位了，所以他现在就只能站在这里等着。”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在解一道几何证明题。
　　洛瑶闻言，心想：看你刚才的样子明明知道自己有两个朋友要来，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找个有三个空位的地方？可她并没有再将话说出口，因为她感觉面前这几个人思维怪异，好像完全无法沟通似的。
　　江树无奈，只好扭头对那个站着的说：“同学你坐这儿吧，我们吃完了。”
　　他俩端着盘子离开的时候，洛瑶还一个劲儿地回头看，这是她入学以来第一次遇见这种怪事儿。
　　江树便故作神秘道：“估计那仨哥们儿是学量子物理的。”
　　洛瑶道：“为什么呀？”
　　江树忍不住笑：“我有个室友，就是学量子物理的，比刚才那仨还愣呢。”
　　食堂门口的大厅里有个卖珍珠奶茶的餐车，牛奶、巧克力、咖啡的香味一阵阵地飘出来，总能吸引来许多人，排成长长的队。为卖饮料排那么长的队，总让人感觉是件很小资的事，首先排队的人要有足够的时间等待，其次那里的饮料价格不菲，惯于享用它们的人必定不是生活拮据者。因此排队的人大多是些穿着入时，神态悠闲的学生们，他们跟旁边匆匆而过的人形成鲜明对比。其实生活在校园里大概就是这样，你可以选择奋勇拼搏，好像美国人一样，马不停蹄的，将自己弄得像车轱辘一样转个不停，你也可以选择得过且过，好像欧洲人那样，慢悠悠地享受怡然自得的诗意生活。
　　当终于排到洛瑶的时候，她见饮料单上写着：香浓巧克力，小杯4元，大杯5元。于是她指道：“要小杯的。”
　　服务生却回答：“没有小杯的。”
　　洛瑶便只好改要大杯。
　　只见那服务生拿起一支绘有卡通图案的淡粉色的纸杯，盛了一勺黑色的巧克力粉末倒进去，开始懒懒散散地调弄起来。洛瑶看见那纸杯上画着一个小男孩儿和一个小女孩儿，穿着漂亮的衣服漫步在林间小路上，很可爱的样子。她想到一会儿自己跟江树各自拿着这样可爱的杯子走在一起，是件多么浪漫的事情，于是心里充满喜悦。
　　谁知这时候江树却向服务生发问道：“为什么没有小杯啊？”
　　“因为我们没进小号的纸杯。”
　　“那您就用大杯子，少放点儿饮料不就成了吗？”
　　“那不行，我们这杯子就值5块钱。”那服务生不无傲慢的语调道。
　　江树道：“杯子就值5块钱？那饮料不要钱啊？”
　　“诶，对了，就是这么回事儿。”服务生道，听他的语气好像正在为耍弄了别人而感到愉悦似的。
　　结果江树却咧嘴笑道：“哦，那我这儿有杯子。”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个水瓶立在桌台上，“您给我灌瓶饮料吧，要香浓巧克力哈。”
　　服务生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他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圈套，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应对是好。
　　江树正得意的时候，只见洛瑶使劲儿皱着眉头盯着他，后面长长的队伍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也在盯着他看。场面就这样僵持了好几秒。
　　江树发觉自己严重扫了洛瑶的兴，只好憨笑道：“呵呵，我开玩笑的。”赶紧把水瓶拿起来塞回书包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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