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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灭点（上）
三分钟后，莫凕沉吟片刻：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叫叶南眠，是帝都魔法高中高二的学生。因为这栋房子已经空置了十年，你之前每年都来这里摘杨梅吃。没有想到邻居家又搬进了新的业主，所以跟往常一样来摘杨梅……”
莫凕俯视着那疯狂点头的苍白少年。对方颧骨高耸，瘦削高挑，眼皮底下积着浓重的黑眼圈，打着唇环和眉钉，脖颈与手腕被大量花里胡哨的金属链条包裹，略显油腻的黑色卷发则乱糟糟的披在肩上。
明明是如同彻夜未归的朋克摇滚歌手一般桀骜叛逆的打扮，少年却硬生生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端正深邃的五官因此透露出几分贼眉鼠眼的气息。
莫凕眯了眯眼：
“啊，那之前物业连着好几天来打理过花园，我们光搬家也搬了一周……你既然每天都来摘杨梅，不会没注意到吧？”
叶南眠一愣，细细思索一番，认真点头：“你说的这些，好像是有点道理啊。”
莫凕：？
不是，老哥你这么实诚让我很难办啊。
不把你送给南熙山的好兄弟们冲冲业绩都说不过去了！
“但是千真万确啊！老弟，不信你去帝都高中打听打听，我叶南眠人称飞鸟市浪里小白龙！留级两年今年十八，上到在学校操场飙摩托下至网吧开黑夜不归家，就我这心眼儿哪有机会察觉到有邻居搬进来了啊！”叶南眠谄媚一笑：
“我看老弟你一表人才，既然在这个时候搬过来，应该也是为了方便上下学吧？你也是帝都高中的学生？”
莫凕淡淡颔首：“嗯，今年的新生。”
“哎呀，那咱这不就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吗！”不顾自己被莫凕揪着领子摁在草地上，叶南眠狠狠一拍大腿，满脸的沉痛：
“其实我见学弟你的第一秒就觉得你这银发太靓了，哪里染的？你也是穆宁雪的粉丝吧？我跟你说，咱们帝都高中的冰系同学就好这一口。但他们染的都没你正点，搞得跟少年白头一样……”
“……原来是同学，那老哥你早说啊。刚刚多有得罪了。”
莫凕停顿了一秒，嘴角上扬，没有去纠正叶南眠的认知错误。眨眼间敌意便如冰雪般消融，甚至颇为亲昵的把叶南眠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草屑。
“呀，没事没事，我看老弟你上道的很。这样吧，到时候你进高中直接报我叶南眠的名字，哪个听了不纳头便拜……”
叶南眠笑呵呵的搂住了莫凕的肩膀。莫凕同样微笑着，伸出手，勾住了叶南眠的脖子。
然后，肌肉绷紧，强行压下叶南眠的上半身，咬牙切齿：
“凌晨五点太阳都没出来，你跟我说你来摘杨梅，你是不是当我傻？”
莫凕早已习惯了命运从任何角度给他意想不到的背刺。哪怕是现在，他都在怀疑眼前这小子有没有可能刚在家里分完尸，想顺手把他这个目击证人也给了结掉。
叶南眠沉默半晌，严肃道：“老弟，你瞧你这话说的，你不也这个点出来溜达了吗？还不许我整点儿夜宵吃怎么着？”
“……凌晨五点不应该吃早饭吗？”
“暑假熬夜到凌晨五点很奇怪吗？”叶南眠大为震撼的看向莫凕，百思不得其解：
“不会真有人在暑假晚上十点半睡觉、早上五六点外出跑步吧？”
“啊这……”
在那一双澄澈又正义的死鱼眼的凝视下，莫凕竟然感到了些许羞愧——未来的高中同学们这个点要么刚刚入睡要么还在开黑，而他却偷偷起床出来跑步，依旧勤勤恳恳的做一个卷怪。但转念一想：不对啊！我内卷关眼前这人什么事啊！
哦，他还真是自己未来的高中同学。那没事了。
“那老兄，你为何对我家……姑且算是我家的吧。你为什么对这杨梅树有这么大的执念？”莫凕手劲松开些许，眼神依旧狐疑：
“还有，你要不要听听你刚刚说了什么话……什么叫‘虽然你偷偷拿了一颗但你不想偷杨梅’？”
敢情这杨梅还是自己飞到你手里诬陷你的是吧？
叶南眠先是愣了愣，随后震声呐喊：
“——当然是因为你家的杨梅是出了名的方圆十里最他妈难吃的杨梅啊！！！”
“……啥？”
目瞪口呆的莫凕再度原地宕机。叶南眠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学弟，实话实说，你们家这杨梅真不咋地。吃一口，你下辈子都不会希望杨梅这种水果路过你的人生。也就我这个重口味爱好者喜欢来整两口，不信你试试……”
“开玩笑，杨梅能有多难……”看叶南眠煞有介事的恐吓自己，莫凕冷笑着把他递给自己的那颗杨梅丢进了嘴里。
区区一颗杨梅，能难吃到哪……我操！
在杨梅的汁水溅到舌头上的那个瞬间，莫凕后悔了。
酸到他两腿一软跪在地上，酸到眼睛都要和嘴巴完成顺利会师，酸到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了换个新的。
酸到莫溟一个恍惚穿越时光，看见了自己幼儿园时的某天。那天莫凡因为去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迟到了四十分钟才到幼儿园。
当时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的小朋友一个个被接走，只剩自己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假装没有落单。当他目送着最后一个小朋友蹦蹦跳跳的跟爸爸妈妈离开时，他的眼神就有这么酸涩。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酸的东西！！！
看见人肉叉烧都没掉一滴眼泪的莫凕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在人生的走马灯闪现之前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手指颤抖的捏了几块冰胡乱塞进嘴里。叶南眠这才慢悠悠的向莫凕伸出了手：
“学弟，这可不是学长没提醒你啊……是你自己偏要尝的。”
叶南眠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这般坦荡的恶作剧反倒令人有些啼笑皆非。等到嘴里的冰凉冲淡了舌尖上麻木的酸涩，莫凕才颤巍巍的握住叶南眠的手，借力起身：
“实在对不起啊，老哥，我这人有点太敏感了，容易一惊一乍，给你赔个不是。咱家的杨梅你想什么时候来摘都可以……你现在要不？我去屋子里给你整个袋子，把杨梅给你装一下……”
“哎呀，好说好说。也怪我没提前和你打招呼，吓到你了。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隔壁找我。”
叶南眠咧嘴一笑，牙齿上铁色的牙套令这个笑容变得憨厚起来：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叶南眠，南是橘生淮南的南。啊，不是晚上睡不着觉的那个‘夜难眠’……不过我已经习惯身边的同学直接喊我失眠了。学弟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这么叫我，我会很高兴的。”
“莫凕，两点水加幽冥的冥。”莫凕晃了晃叶南眠的手。
然后，出于愧疚，他随口说出了一句让他在未来五十年里、每每想起都会后悔的直龇牙的一句话：
“天色还早。失眠学长要是有空，不如来我家吃个早饭？”
…………
一小时前，南熙山审判会。
负责调查虹华大厦坠楼案的林迪活动着酸痛的肩膀，干掉了今天的第五罐冰咖啡。
审判会大楼的最高层，三位副审判长的办公室被全部腾空，转而填充进不限量的案件、尼古丁、肾上腺素还有调查小组。像是周末清仓大甩卖的廉价赠品一样被强行塞入狭小的快递盒，再打包发往飞鸟市的每一个角落。
“林迪？林迪在吗！”
“前辈，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迪抬起头，机械而麻木的微笑。年长于他的审判使正艰难的挤出人群，探出头，冲他疯狂招手：
“上面分给你的支援来了！过来领人！”
林迪眼睛一亮：“多少人？哪里来的？是最高审判会的吗？”
前些日子去帝都进修的林迪对此有深刻的印象，那里的老哥各个有绝活儿。能耗小于苔藓，产出大于韭菜。最高审判会的审判员们今天工作的上限就是明天打卡的下限，一个更比五个强。
审判使都听乐了：
“最高审判会哪有空处理我们这里的小案子？接机的人都没见到面，人家一下飞机直奔北工区的下水道排查去了……喏，给你的，三个灵隐寺来的小朋友，看着点儿用别吓到人家了。用坏了咱们不好给灵隐寺交待。”
“啊……灵隐寺啊……”林迪上扬的嘴角下垂一度。
灵隐寺审判员是出了名的咸鱼。主要原因是玄蛇的威压过于强势，辖区里的暗异和妖魔犯罪无限趋近于零。
但很不错了，至少分给了自己三个人。就算是黎东审判长也就只有三个副审判长帮他处理整个南熙山的事务。
四舍五入，自己这是得到了审判长级别的待遇！
“林、林迪长官……”在审判使匆匆离去后，一名见习审判员踌躇的举起手。见林迪看向他，才继续开口：
“事发突然……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现在还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了解要处理的案情吗？”
“虽然今天破不了案我们可能就会被上面集体抓去浸猪笼，但是没有关系，我长话短说。”挂着浓重眼袋的林迪爽朗一笑，无视了三名瑟瑟发抖的见习审判员：
“昨天下午两点零五分，虹华大厦有人坠楼身亡，疑似谋杀。死者为男性，46 岁，在仁济医院工作。同一时间，有人在对面写字楼的高层书店里目击到天台上有一个身影迅速离去。”
有见习审判员举手：“长官，有人想要到天台上抽烟放松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为什么会有人专门注意这一点？”
“好问题。”林迪赞许颔首：
“虹华大厦的天台放置了很多配电箱和空调外机，因此，通往天台的门一般是关闭的。尸体已被送往技术科检验，具体信息可以在南熙山的内部系统里查……”林迪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古怪：
“嗯，关键词搜‘莫凕’两个字就好。”
“长官，我也有一个问题。”
“说。”
另一名审判员疑惑道：“这是个人名吧，长官？”
“没错。”
面对林迪的坦诚和理所当然，三人面面相觑。
——这人是得有多倒霉才能在审判会的内部系统里单独拥有一个 TAG 啊？
林迪脸上开始抽搐的笑容让见习审判员们很识趣的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他们各自找到四散在桌面上的报告或照片研究起来。半晌后，一名审判员指了指手上的纸张：
“长官……我看了一下目击者做的笔录。原话是，‘那个人影把手搭在一旁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上，因为逆光所以完全看不清’……但我看了看，唯一在天台旁的东西，只有这个啊。”
林迪抬起头，一张照片被递到他的面前。审判员指了指上面的白色箱子，林迪眯起眼睛：
“空调外机……？”
“是的，长官，我之前参与过别的案子——”
林迪愕然，一句话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们在灵隐寺还有参与案件的机会？”
“啊……这个……”审判员的面色尴尬起来，“这个、确实，不是很多……但是唐月副审判长觉得不能浪费人力资源，就经常把我们外派到别的审判会出差。话说回来，长官你应该没有去过现场吧？”
“对。我是从别的小组里调出来，临时接手的这个案件。”林迪有些无奈：
“你们也看到了，南熙山现在就是一锅粥。我的搜查令估计还要三十分钟才能下来……你刚刚想说，这个空调外机怎么了？”林迪双手撑在桌子上，把脸凑近了那张照片：
“不过，对于这么大规模的大厦来说，空调外机的数量确实少了一点。但这也只是很普通的空调外机而已啊？”林迪一只手随意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比划出一个方形的轮廓：
“‘人影把手搭在一旁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上’……应该就是说空调外机吧？怎么了吗？”
“长官，是这样的……这张照片上没有参照物，所以看不出来。但我之前到明珠塔审判会出差过，那次的案件也发生在一栋商业大厦里，那里用的是和照片上同类型的空调外机。这种空调外机的型号很少见。运作功率大，噪音也大。优点是，一台机子可以同时连接多台室内机，并且能耗低……
因此，这种外机为了容纳巨大的冷却循环系统，它被设计得特别高。一般都会超过两米三……
——所以说，正常人的话，不可能把手随意的搭在这个上面吧？”
见习审判员神色僵硬的指了指林迪搭着的椅背，又拼命踮起脚尖，双臂自上而下比出一段夸张的距离。
如此滑稽而浮夸的表演却没能逗得观众们开怀大笑，反而让他们的脊背阵阵发冷。
就仿佛在审判员的指尖触碰不到的高度，伫立着一根瘦长的黑影。它站在天台的边缘，随意的把手放在两米高的空调外机上。在机器喷吐的滚滚热浪里，伸着蛇一般的脖颈，俯瞰那个在绝望中尖叫坠落的人。
无声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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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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