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3 章
长秋道人几十年来隐居半山,从不介入江湖事,记忆中,并不曾与人结仇。
可那些蒙面的不速客下手极狠,所到之处不留一个活口,观内弟子大多横死在床榻之上,有两个警醒些的被人从身后割喉,倒在了走廊之中。
万幸的是,当陈江月和小唐柳赶到时,长秋道人还没咽气。
小唐柳满脸血污,迈着两条小短腿直冲进屋,扑通一声跪坐在老道身旁,小手死死拽着他的袖子,将他的衣袍也一并染红。
老道士努力睁开散了神的眼,先是焦急地问了声:“公主还好吗?”在得到了陈江月肯定的答复以后,这才转过头看向那木瞪瞪的小娃儿。
他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想要为她拭去脸上血污:“小唐柳,你怎弄得这样脏。”
陈江月瞧了眼他的伤势,心想道长肯定是活不成了。
他是被人从身后偷袭的,剑身从背心直贯而入,剑尖从胸口破出,将他戳了个对穿。就在他与小唐柳说话的同时,那柄剑仍插在胸口处,随着他粗重的呼吸轻微起伏。
老道长原本想给小唐柳擦脸,奈何力气已然不够,只得垂下手无奈叹道:“我先前不是同你说过,杀人不好吗?”
小唐柳木木地回道:“他们打伤爷爷,那他们就该死。”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长秋道人轻叹一声:“这是我自己的因果,原本与你无关,可你如今出手,反让他们又成了你的因果。”
这下小唐柳不吭声了,想来是根本就听不懂,只知紧紧拽着道长衣袍不放。
陈江月在一旁默不作声。
方才她将公主赶入山洞,随后便躲到了树上,等贼人追来,立刻用神玑手将他们定在原处,然后就跑来想向道长通风报信。
只可惜当她赶到时长秋道人已经中剑,他用真气暂吊住一口气,先问了公主是否安好,然后就叫陈江月去寻一个小丫头。等她折回崖边找公主时,碰巧撞见了正在不停杀人的女童。
没想到长秋道人慈眉善目,手下弟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魔头,小不点杀人手法极为狠戾,白爪子进、红爪子出,看起来颇有几分邪性,也不知小小年纪如何练得这般武功。
如今听这一老一小说话,倒也能推测出当时情形。那些贼人应是兵分两路,一路去寻公主,另一路则去偷袭观内弟子、以绝公主后路,尔后两路人马汇合一处,被脚印引至悬崖边。
而这老道被贼人从身后击穿时,又正巧被小娃儿远远看见,她便一路追了过来,想为道长爷爷报仇。
不知怎的,陈江月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师父,过去她老人家总爱念叨:“取人性命,恶业缠身”。
今日若不是她先用神玑手将贼人定在原地,那小不点也未必就能以一敌十。
如若阴间真有一本记载杀业功过的功德簿,也不知今天这十几条人命究竟会算在她头上,还是会算在那小魔头身上。
长秋道人受此重伤,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他双目失神,身子颤动了几下,尔后看向陈江月,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娃儿平日里与一般孩童并无两样,可但凡受到刺激,便会在顷刻间隔绝五感,表面看来木讷无比,实则凭空生出怪力,甚至就连成人都难以匹敌。你别看她如今这样,无事时她其实是很乖的,除了不爱说话以外,与寻常孩童并无太多不同。”
陈江月心道不妙,道长这话显然怀有托孤之意,可她如今自身难保,再说了,她可不想带上一个喜欢捏人心脏的小魔头一起上路。
她刚要开口拒绝,长秋道人又说:“江月,你来之前,我在古书上寻到了与你相似的病症。我特意为你拟了方子,只是其中两味药极难寻到,若能找到,定能救你性命。”说完便递过来一个锦囊。
陈江月目光微动,婉拒的话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长秋道人见她神情变化,眉眼松了松:“这一剑斩断我大半心脉,若非我用真气回护,根本就等不到你过来。江月,我还有一事相求。”
老道勉强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我想请你将一样宝物送至苏州玄妙观,交予我师兄玄阳子。”
“等你抵达苏州见过我师兄后,便可将锦囊打开,其中一味罕见药材或许还能让我师兄帮你寻到。”
陈江月将锦囊仔细收好,抬头问道:“道长,你是想让我替你走一趟镖么?”
长秋道人点了点头,气若游丝地说:“三清殿的供奉桌下有一处暗格,里头装有《道德真经》真迹。”
陈江月微怔。
她师承佛道双修的云山真人,即刻便知道长口中的真迹实乃价值连城的宝物。而苏州距离此地至多三个月脚程,陈江月本就修的轻身功夫,用不了多久便能抵达。
走一趟镖,便能换来活命的机会,世上哪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她心里早已经答应了,嘴上却说:“道长,我还没说做不做,你就已经将藏匿宝物的地方告知于我,就不怕我抢了你的宝贝然后逃之夭夭么?”
长秋道人微微一笑:“此物对修行人来说,实乃无价之至宝,可于凡人而言,不过只是一块誊抄着奇诡文字的旧竹简罢了。你若真有偷盗之心,此刻早已一口答应,不等我咽气便能带着经书远走高飞,纵使我回过神来,却也根本不可能追得上你。而你这般问我,反倒说明你本就是值得托付之人,实是人品高洁的赤子,我只会愈加信任你,又岂会怀疑你?”
陈江月被夸得满面红光,忍不住心想,长秋道人真不愧为师父故人,身上还插着一柄剑呢,说话还能这样好听。那伤口看起来真是疼得很,若换做是她受了这样重的伤,此刻肯定只想抱头痛哭,恨不得让全世界都一起给她陪葬才好。
陈江月不多扭捏,站定抱拳,郑重其事向道长作揖:“道长放心,我定会将宝物完好无损交到你师兄手上。”
“好,好。”长秋道人方才说了那么长一串话,如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你,你将这娃儿也一并带在路上。”
老道长说:“小唐柳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她能吃苦,不会拖累你的。你到玄妙观后只需将今日之事告知我师兄即可,师兄定会妥善安排一切。”
陈江月点头称是,尔后看向正在一旁愣神的小唐柳。
若是寻常孩儿,见到与自己相依为命的长者受伤濒死,恐怕早已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可那小女娃仍和刚才一样面无表情,仿若正在神游太虚。若不是她那双紧拽着道长衣袍的小手泄露了心绪,旁人或许还会以为她是个冷心冷情的。
陈江月退出房内,让他们一老一小最后再说会儿话,自己则拔腿向山上跑去。方才她将昏倒的公主重新塞回了山洞里,也不知她现在到底醒了没。
……
当朱兰亭再次爬出山洞时,再次被那一地尸体吓了一跳。
见她一边害怕一边又忍不住看了好几眼,陈江月同她开起玩笑:“你可是想放火将这群狗杂种一道烧了?我劝你收手吧,这些尸体你可动不得。长春观虽不是什么香火鼎盛的地方,可毕竟是出了这样大的事,几十条人命可不是开玩笑的,等消息传出去,官府总要上来瞧一瞧。”
朱兰亭养在深宫,并不了解江湖事,不过一听官府会管,顿时沉稳了些。她沉默片刻,问:“府衙多久会来人?”
“官府的事我又如何知道,那些大人们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朱兰亭蹙眉心想,这些贼人到底是因为知晓自己身份才特意偷袭,还是一切皆只出于偶然?
她压下思虑,面上却只是掉转话头:“尸体就这样留在此地……会不会被野兽吃掉?”
陈江月轻快道:“自是要被吃掉一些的。活着的时候勉强算人,死了就只是坨烂肉罢了,再说那小丫头将他们折腾成这样,不用多久便会吸引豺狼秃鹫。不过多少会留下一些,到时官府一看便知,长春观一案定是他们犯下的。”
陈江月不想沾血,公主只得忍着恶心亲自搜身,只可惜最后也没找到能证明身份的线索,只在刀疤脸身上搜出一枚沾了血的狼牙。
陈江月一脸嫌弃,朱兰亭满心思量,用锦帕包住了证物。
二人沉默着往山下走,朱兰亭独自去寻自己的婢女侍卫,陈江月则改道前往三清殿。
供奉台下果然有一处暗格,帕子里头包着一块古朴书简,上头刻着诡异的字,陈江月没有细看,起身去找长秋道人告别。
就在她抵达堂屋之时,长秋道人刚刚咽了气。女童小小一只跪坐在地上,忽如小兽那般哀嚎,其声如泣如诉,叫人听了心惊。她朝道长扎扎实实磕了十几个响头,用力至极,铺满石块的地板不停发出沉闷的声音。
眼见着再这样磕下去人都要磕傻,说不定小命都要磕没了,陈江月赶忙扶起小娃儿又细瞧了她的脑袋。
幸而这小娃娃长了颗铁打的脑袋,这般折腾额头居然一点没破,不过只是有些轻微的红肿罢了。陈江月还来不及出言安慰女童,就看见朱兰亭黯然神伤地出现在门口。
公主泫然欲泣道:“都死了……我,我带来的人,全都死了,一个不留……”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