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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清晨,大帐中,刘邦独坐在案旁、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帐外。
“主公……请用早膳……”一旁的士卒端上早膳,候在一旁。
看着士卒小心翼翼奉上的菜肴。他突然怒不可遏地把它们从桌子上扫去到器皿摔在地上,发出接连几声的巨响。
“主公,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士卒跪在地上、害怕地低着头,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滚出去。”
他厉声喝斥道。
“主公息怒。”刘邦微微抬头、夏侯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旁。“你也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
“主公,帐外来报,刚刚有人看见萧丞相回营了……”
刘邦瞪着夏侯婴的眼神里突然失去了凌厉的色彩。几乎是同时,他一下从座椅上站起,像是有些焦急地在一片狼藉中徘徊起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
“回主公,千真万确。”
“派人把萧何叫来,我要亲自问他,军营中传的事情是真是假。”
“主公,萧何自会来的,您又何必去请。”
夏侯婴微微一笑,看着主公现在的样子,倒放心了几分。
“但愿如此。”
刘邦冷哼一声,冷峻的神色里因多了一丝欣喜,而显得没那么阴森可怖。
正谈话间,帐帘被掀开一角。
萧何一袭青衣,风尘仆仆,款款而来。
“丞相。”
夏侯婴率先开口,与萧何互相作揖。
“夏侯婴,你先退下。”
刘邦坐在榻上,冷冷开口命道。
夏侯婴侧身退下时,暗中喃喃了一句:“丞相……”
“放心。”
萧何的声音也刻意压低,短短二字、不改从容。
夏侯婴望了一眼沉默的两人,最终还是有些无奈地离去了。
萧何低着头,作出揖礼的动作,目光停留在了地面上被打翻的菜肴上。
“萧何,”一声冰冷又有些愤怒的声音从他前方传来。
“你为什么跑?”
“回主公,在下没有逃跑,在下只是去追人了。”
“追人?”刘邦勾起一抹冷笑,眼里的疑虑丝毫未减。“追什么人?”
“韩信。”他不假思索地问应道。
他听到一声冷笑:
“那么多人暗中逃跑你不追,你追韩信?萧何,你没有骗我?”
“在下不敢欺瞒主公。在下的确是去追韩信了。”
他的回答如此冷静坦然,倒让刘邦沉默了好一会儿。
“主公可是不信?”
萧何抬起头来,望向塌上的刘邦。
“或者说,萧何在您眼里,就是随波逐流的墙头草。所以主公才会相信流言,说在下趁主公失势,另投别处。”
“主公,萧某相随您多年,从一开始就对您誓死相护。您当真不愿相信萧何吗?”
他一字一问发问,凝视着刘邦默不作声的样子。
“丞相……休要再说了。”
刘邦阴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愧疚。
“我…没有……”
“不,主公。”平静稳重的声音将刘邦的话打断,
“您不愿相信萧何。萧某说过,韩信一世之雄,当之无愧。您不仅没有听,而且现在倒成了主公质疑萧某的原因,在下属实委屈。”
“他韩信,根本不是什么大材。”
刘邦气恼地说道。他也不知为何萧何又把话锋移到了韩信头上。
“他眼界通透,明达兵理,少时开始游学,腹有奇才,萧某亲眼所见。”
“他曾进入项羽麾下,不过只作一无名小卒。”
“主公,项王不能慧眼识人,主公岂能同他人一般错失良机?”
“他韩信在淮阴是出了名的“□□小儿”,我用他岂不令人笑话?”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孙叔牙归隐海滨,百里奚归隐市集,其皆山野间所谓“粗人”,亦可携助君王共图千秋帝业。主公既有鸿鹄之志,又何必计较于此?
“他——萧何,你为何要如此推崇他。”
刘邦望着萧何,眼底是说不出的不解和懊恼。
他不明白一向平和的丞相为何因一个人而在他面前执拗起来。
“主公,”萧何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您若只想做一个小小的汉中王、可不用韩信——但若想称霸四海八荒,就非他不可……”
刘邦抬起头,有些惊诧地瞪着萧何。他明白,萧何从未对任何人作出过如此高的赞誉。
他低下头,望着那案上静静躺着的兵符,一望就已不知多久。
终于,刘邦缓缓开口道:
“他就真有那么重要?”
“诸军易得尔,唯他,国士无双。”
谈吐间,站在他面前的萧何无比坚定,刘邦的眼神渐渐明晰起来。
那天,艳阳高照。
少年还像素日里那样,腰间挂着那把佩剑,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
在他脚下,是一条似乎长得无尽的红毡。
身旁两侧,是排列整齐,身姿挺拔的汉军士兵。
每向前走一步,他都能感受到从各个方向隐约而来的或是惊诧、或是艳羡的视线,但他的目光始终朝向前方——一个仪容威严的帝王、双手捧起的剑印的方向。
那条通向祭坛之上的路很长。炽热的阳光映照在少年身上。
他步履轻盈,投足间意气风发,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与生俱来的勇毅,无惧此刻众人无声的考量。
长毡尽头,祭坛之上,刘邦凝视着那个影子,缓缓移动着。
终于,慢慢地,那个身影逐渐靠近,逐渐地靠近。
直到,那个少年就站在他的面前,那是他第一次对他正视打量。
韩信微微含首,驻足等候着。
万人注目之下,俱静无声。
“主公,请。
刘邦轻轻收回目光、双手拿起土卒捧起的那枚缨冠.
缓缓地,那枚缨冠的重量全部落在了少年的头上。柔光里,闪烁着珠玉的润泽,耀眼夺目。
“诸位,今日,”
祭坛上下回荡着刘邦威严、洪亮的声音,
“鄙人刘邦,于此坛之上,策封治粟都尉韩信大将军之位!”
诸位将领,各座谋士,乃至万千士卒,所有人,此时此刻,全部将视线投掷于一人身上——
韩信单膝着地,手里举着沉甸甸的剑印。阳光下,宝剑散放出明烈的锋芒。
那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候。
“即日起,韩将军负责操练士兵。——一月之后,”
刘邦高声喝到,
“进击中原!”
“进击中原!捉拿项羽!”“进击中原!捉拿项羽!”
祭坛下暴发出,短促激昂的吼声,惊天动地,振耳欲聋。
回答刘邦的是一句坚定而有力的声音;
“韩信,领命。”
他们身后不远处,人群里,一道柔和的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萧何摇着羽扇,幽黑的眸子里盈满慰藉之色。那澄澈的笑意徜徉在微风里,不作声息地暗暗流动着。
转眼间,距离出征中原之期,己近在咫尺。
明日一早,便是三军出征之时。
月亮渐渐嵌入夜幕。刘邦帐中,传来不安的走动声,几位侍臣围在刘邦周围,个个脸色彷徨。
“我等进入蜀地之初,项羽担心我等再次进入中原瓜分疆域便处处提防主公出蜀,即便我等为防项王起疑,已经烧了通向中原的栈道,项王还派了重兵把等各个出关隘口和大路。”一位谋士说道,“如今项王那边听了消息,更是加强了防守,形势不容乐观呐。”
“可不是如此?主公,自从您那日封坛拜将,授了韩信大将军一职,臣见韩将军整日操练兵士,几乎无心修复栈道。如今宣称修路己有一月,只修了十几里。明日大军出征该走何路……这叫人如何不急?”
说完,另一位谋士用手抹去鬓角的汗珠。
刘邦没有说话,烦燥难安之意却溢于言表。
“主公,依在下看,不如为韩将军多放宽些修路时日。”
“不可啊,主公。若拖延日期,我军入关时日变动,遇上寒冬时节于我方不利啊……”
“没修完栈道,难道十万大军要插翅而飞吗?”
“可如今状况,如何入关?”
“入关之期有不可变动,也许韩将军有解决之法……”谋士们纷纷站起,激烈地辩论起来。
杂乱的争论,令刘邦更加烦燥了。
“够了,都别说了!”
帐子里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刘邦。他沉默了一会,轻轻开口道:
“萧何,你去问问,怎么回事。”
烛火燃得明亮,烫暖了帐中流入的阵阵凉气。
夜里格外安静,帐子里只能听见草虫低鸣和轻掩书卷的声音。
那张楚汉地界图,韩信正看的认真。
忽然,一阵逐渐响起的脚步声搅乱了他的思绪。
“谁?”他有些怨恼地问道。
“是我。”
暗中,那熟悉的身形和声音,一下驱散了他的不悦的情绪。
“丞相!”他几乎是喜出望外地站起身来,“快坐。”
韩信端来桌案上的烛火,坐在萧何旁边。烛火照亮了两人的视野,恰好让彼此都能够互相看清对方的面孔。
“打扰将军休息了。”萧何先是开口致歉道。
“无妨。”韩信宽慰一笑,指了指案上的图纸。“在下还没有歇息,一想到明日一早——就难以入眠。”
一股惊慌之感划过萧何心底。“难道将军没有做好准备……”
还没等他说完,少年就有些无奈地轻笑起来。
“丞相,”你当真以为韩信是如此兽莽之人?在下毕竟是丞相您亲自举荐,万不可能给丞相丢了面子才是。”看着萧何淡定不下的脸,他连忙补充一句,
“刚才所说的紧张,只是初次用兵的紧张罢了。”
“萧某知道,将军不会去应下没有把握的事。”萧何叹了一口气,呢喃道。
“丞相深夜前来,应该不只是找在下闲谈的吧。”
相处多时韩信知道,萧河最知礼数,更不可能做出深夜私访的举动。
“将军说对了。”萧何也没有隐瞒,“主公对您明天出征之事放不下,特地派我来问。”
“唉。”韩信似是无奈地叹气,但嘴角却带着笑意,“主公一月以内派人问过四五次了,每次来这里的都是不同的人。这次又派丞相来了?”
萧何的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还不是阁下每次都没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总是说自有安排。”
“那丞相既然知道在下要说什么了,就去回复吧。”
韩信半打趣半认真地笑着说。
“阁下,主公之是表明了相信萧何能得到答案。”萧何微笑着,
“萧何也相信将军会告诉我的。不然萧某,也不能为阁下心安了。”
韩信灿然一笑:
“既是丞相之命,怎敢不从?——丞相可知陈仓?”
萧何愣了愣。“未曾听闻。”
韩信笑着指着那张图纸上一处红圈说道:“此处便是,”
“将军欲突袭此处?”萧何发问,
“正是。”韩信不假思索道。
“可栈道尚未修好,明日即将起程……”萧何不觉中皱起了眉毛,“将军如何突袭陈仓?”
韩信脸上的笑容渐渐明朗起来:
“丞相,你看这蜀地直通陈仓之路如何?”
“可……将军的地图上,并未有……”
“丞相有所不知,在下从楚地投奔汉王的路上,曾向一老樵夫问路,当时听闻所有栈道己被烧毁老樵夫只能让我去走这条鲜为人知的山野小路,不过——当时我将陈仓小路全部记下,谁知今日倒是派上用场了。”
韩信欣喜的眉眼中,多了几分得意之色。
“所以,将军之意是,修栈道是在虚张声势,误导对方了?”
萧何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丞相明智。”韩信笑道,“我己派人探听过情报,陈仓守兵不过百人。如我军以两人并行,边行军,边开路,绕开重围,悄无声息,杀至陈仓。如此,关中可破。韩信之计,正是如此。”
“……将军、真是旷世之奇才啊。”
萧何喃喃道,仍旧沉浸在震憾之中,“萧某这就回去禀报.”
“丞相。”韩信突然叫住他。
“嗯?何事?”
“明日大军启程,您领命坐镇关中了吧。”韩信的语调突然平静下来。
“正是如此。”萧何轻轻点头。
“丞相,您励精图治,宽厚仁慈,镇抚百姓……”韩信笑了笑,将地图慢慢收好,“定能做出一番成就。”
说罢,韩信埋下头去。
“将军,明日要初征沙场了。尽可施展雄才大略,建功立业,但切记不可冲撞主公。以阁下之才,定封万户之爵。”
语毕,萧何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
“——萧某,就嘱咐阁下这么多。”
最终他还是转过头去,留下一阵脚步的轻音。
当韩信抬起头时他的视线刚好与萧何相撞,萧何站在门边,也恰好回头望着他:
“阁下若能打赢这场战役,你我再相见时,应是于长安了。”
“此去山高路远,愿阁下珍重。”
帐帘骤然落下,
最后一句话的余音,被吹扬进了冷风里。
等少年站起身来,奔至帐外时,那个背影却早已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初次用兵,竟有如此之计……”待萧何陈述一番过后,
满座喟叹中,刘邦喃喃开口。
“萧何,我恨与此人相见甚晚哪。”
次日一声号角,旌旗蔽空,三军向中原进发。
陈仓一战,不废一兵一卒,攻入三秦之地要塞缺口。
次年,汉王与韩信兵分两路。韩信率兵东进,突击魏军,以声东击西之计,生擒魏豹,夺取魏地;安邑之战后,他率军北上,开辟北方战线,削弱了项王的羽翼。两年间,他曾凭与百万雄兵之威,率军压境迫降燕王;又曾借以井陉川流之险,背水一战完破赵国;强攻代军,一举歼灭,直取齐地,出其不意……
仅仅两年,中原城池,无不臣服于他的剑芒之下。
纵然少年功高震世,声名鹊起,但在他最光辉的时刻,面对着蝉拥而来的楚军说客与麾下谋士策反之言,他横眉立刃、冷眼严辞:
“我韩信,绝不做不仁不义之事。”
第四年里,他南下击楚,一路退敌,会和汉王,解围荥阳。
垓下之战,他将项羽逼退乌江,暗布十面埋伏,吩咐包围项王的众军士吟唱楚歌。昔日霸王终是陨落了,他一手策划,摘下了项王的头颅。
他未及不惑,戎马半生,所向披靡,未尝败绩,胆计无双、才能绝伦。
此人追思先史未有,空留后世传说。
自此,山河已定,天下太平。
江南的百草已然复苏,一年之初,暮春悄然而至。当再一次南飞的落雁北归故里,少年在云中寄去了一封飞往长安的手书:
“一切安好,归期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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