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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缘分当尽天涯陌路心碎无痕魂断蓝桥
上虞祝家庄的春日,总带着几分缠绵的湿意,绕过曲曲折折的青石小径,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尽头,祝府的绣楼隐在薄雾里,飞檐翘角,雕花窗棂,透着江南独有的温婉。绣楼顶层的闺房内,祝英台正临窗而坐,她身着雪白蜜艳花夹袄,下搭粉霞梨花碧桃缎裙,凤钗八宝簪斜斜绾在发间,华贵中透着几分书卷气。贴身丫鬟银心立在身侧,比英台小上一岁,在府中服侍多年,主仆二人情同姐妹。
“心好慌……”英台突然捂住心口,指尖泛白,胸腔里的悸动感密密麻麻地涌上来,压得她几乎窒息。女人的第六感向来敏锐,没等她缓过神,乳娘便急匆匆登楼,声音里带着颤意:“小姐,后花园……后花园有人跳湖了!”
祝府的后花园,是祝员外早年为女儿特意修建的。他平素为人拘谨古板,唯独对英台宠爱备至,这园子便成了英台的一方小天地——小桥流水绕亭台,白鹅戏水逐清波,四季繁花次第开,宛如一幅活的百花图。
此刻,清湖边围了不少家丁仆妇,众人七手八脚将一名花季少女从水中打捞上岸。少女浑身湿透,面色惨白,所幸溺水时间不算太长,被救上岸后不久,便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绣楼上的英台看得真切,忙命人取来厚实的外披,又让厨房熬了热粥,亲自去了安置少女的偏房。
偏房里,热气腾腾的稀粥摆在桌案,少女却怔怔地望着窗外,眼眶红肿,显然是哭过许久。英台端起粥碗,柔声劝道:“总算是起死回生,先喝点稀粥润润胃吧,听仆人说,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少女紧绷的神经,她猛地伏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泪水混着呜咽,打湿了半幅衣袖。英台默默递过帕子,待她情绪稍缓,才知晓了这少女的身世——她是隔壁钱庄钱员外的长女玉兰,与祝英台的堂兄祝英才,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
玉兰与英才自幼相识,两小无猜,曾互赠珊瑚与宝镜定下婚约,约定待英才年满十八便迎娶她过门。去年初春,英才为了实现抱负,辞别爹娘与玉兰,远赴杭城书院求学,临行前还紧紧抱着她,信誓旦旦:“你放心,等我学成归来,我们就成亲。到时候我做了官,一定接你和爹娘进京城享福。”玉兰红着眼眶点头,一遍遍叮嘱:“此去多加小心,我会一直等着你。”
那时的风是暖的,月是圆的,连空气中都裹着蜜意,她以为这份等待,终将换来圆满的结局。谁料时光匆匆,转眼已是一年,腊梅还没来得及绽放,变故却先一步降临。
今年夏日,英才在西湖边因舍身救下昌平公主,意外得太后赏识,被召入京城任职。消息传回祝家庄,钱家与祝家都欢天喜地,钱员外更是早早备下嫁妆,只等英才年底归来,便将玉兰送入祝府。可谁能想到,京城的繁华与权势,竟成了斩断情缘的利刃。
英才入京后,凭借才干步步高升,昌平公主对他一见倾心,太后也有意撮合。偏偏此时,钱家钱庄突遭变故,一夜之间落败,从富庶人家沦为穷困潦倒的境地。祝家父母本就嫌贫爱富,见攀上皇家的机会就在眼前,便动了悔婚的心思。
起初,英才百般拒绝,宁死不肯做负心人。他一遍遍抗争,以为只要守住本心,就能挽回与玉兰的情缘。可祝父竟以性命相逼,将白绫悬在梁上,扬言他若不答应退婚,便死在他面前。孝字压顶,英才终究是扛不住了,颤抖着手写下了退婚书,那黑纸白字,字字都淬着他的血与泪,也碾碎了玉兰的所有希冀。
乞巧佳节那日,京城普天同庆,新任驸马都尉祝英才迎娶昌平公主的喜讯,敲锣打鼓地传遍了大街小巷。那盛大的排场,与祝家庄钱家的落魄,形成了刺目的反差。远在祝家庄的玉兰,守着空荡荡的屋子,一遍遍回想昔日的誓言——“玉兰,你等我,等我回来”“学成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娶你入祝府大门”“以后你的一切都由我守护,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春梦渺茫,碎得一地狼藉。她不信昔日情郎会如此薄情,曾抱着一丝希望盼着转机,可那封退婚书,那京城的婚讯,终究是将她的念想碾成了尘埃。万念俱灰之下,她踉跄着走到后花园的清湖边,纵身跃入了冰冷的湖水。
“若不是英台妹妹你救了我,我怕是早就去了……”玉兰捧着英台递来的药碗,泪水又落了下来。这些日子,是英台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喂药喂饭,温言宽慰,这份恩情,她无以为报。
英台握着她的手,眼眶泛红:“答应我,别再做傻事了。为自己,也为那些真心待你的人,好好活下去。”玉兰哽咽着点头,两人紧紧相拥,谁都没料到,这一夜的温存,竟是最后的诀别。
黎明的微光刚爬上窗棂,祝府的寂静便被一阵急促的呼喊打破。银心跌跌撞撞冲进英台的闺房,一把推醒还在熟睡的英台,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英台揉着惺忪的睡眼,蹙眉问道:“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玉兰姐姐……玉兰姐姐上吊自杀了!”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英台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顾不上梳妆,赤着脚便往柴房跑,心中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可当她扑到柴房,摸到玉兰脖颈间冰凉的肌肤,探到那早已停止跳动的脉搏时,所有的侥幸都化为了泡影。
玉兰的身子悬在房梁上,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可那双曾盛满爱意与期盼的眼睛,却再也不会睁开。英台瘫坐在地,喉咙里涌上一阵腥甜,泪水汹涌而出,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想起玉兰昨夜的拥抱,想起她低声的道谢,想起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绝望,原来那时,玉兰便已打定了主意。一段青梅竹马的情缘,终究是落得个天涯陌路、魂断蓝桥的下场。
祝府上下一片哀戚,英台守着玉兰的灵位,整整三日未曾合眼。她一遍遍摩挲着那面玉兰与英才定情的宝镜,镜面上的光泽早已黯淡,就像那段被权势与现实碾碎的爱情,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模样。
又是一年初春三月,祝府后花园的桃花与梨花争相怒放,满树的白玉兰吐着芬芳,香气沁人心脾,将往日的悲戚冲淡了些许。
绣楼旁的凉亭里,祝英台正襟危坐,手中捧着《四书五经》,书页早已被翻得卷了边,内容更是滚瓜烂熟。她蹙眉沉思,指尖轻轻点着书页,整个人都沉浸在书海之中。
银心捧着一束刚摘的鲜花,蹦蹦跳跳地跑来,见英台这般专注,便起了玩心。她踮着脚尖,将花瓣往英台头顶撒去,笑着喊:“天女散花咯!”
纷飞的花瓣落在书页上,英台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她站起身,叉着腰,故作严肃地训斥:“银心,你胡闹什么!读书的时间多宝贵,怎能这般浪费?”
银心吐了吐舌头,拽着英台的衣袖撒娇:“小姐,趁老爷夫人不在家,我们出去走走吧!老待在府里,都快闷出病了。”
英台嘴上说着“这怎么可以,万一被爹爹知道,定要挨骂”,心里却早已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银心见状,又软磨硬泡了几句,英台终究是噗嗤一笑,放下书本回房简单整理了一番,便跟着银心悄悄溜出了祝府。
街市上人头攒动,叫卖声、欢笑声此起彼伏。银心拉着英台东逛西瞅,新奇的玩意儿看了个遍。忽然,不远处走来一群身着蓝衫、头束方巾的寒门学子,他们或背着书箧,或跟着挑行李的书童,眉宇间满是对求学的热忱。
银心好奇地指着他们问:“小姐,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呀?”
“他们是去杭城书院求学的。”英台望着那群学子的背影,眼中满是羡慕,“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像他们一样,去书院读书,该多好啊。”只是她也清楚,爹爹思想固执,断不会应允女儿抛头露面去求学的。
“原来如此!”银心看了看天色,连忙催促,“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要是撞上老爷,可就麻烦了!”英台这才回过神,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那群学子远去的方向,拉着银心快步奔回了祝府,所幸并未撞见祝员外。
回到绣楼,英□□坐椅上,脑海里还盘旋着方才学子们的身影,求学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底生了根、发了芽。银心端着茶水进来,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只当她还没玩够,正要开口打趣,乳娘却推门而入,神色恭敬地禀报:“小姐,老爷和夫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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