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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决
酒旗招展,一间小小的酒肆人声喧闹,与清冷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一杆破旗,一盏灯笼,七八张摆得歪歪扭扭的桌子,四周除了几棵柳树再无其他,有大漠孤烟之感。这里离京城北门约三四里,是进城前的唯一歇脚处,也是唐峥即将出现的地方。
清风吹拂,柳树枝叶摆动,茂密的树冠间隐隐露出衣角。她身着浅绿衣衫,坐得极稳,几乎不摇不动,远看与柳树融为一体。
她已经观察了三天,这里来往的贩夫走卒不少,唯有一个小二忙里忙外,偶尔也有读书人模样的来此喝两盅,但多半不会超过一刻钟。每日酉时酒肆小二就会关上半扇店门,不再迎入新客,但直至酉时初刻才会真正关门歇业。
她极轻地叹了口气,当时箭在弦上,容不得犹豫,周楚泠一句话,初出茅庐的她就要与人人闻之色变的“毒师”唐峥生死相搏?
近百年来,唯有三人活着走出唐门。除了刚出了唐家庄便气绝而亡的唐四爷,便只有唐峥与她通过了孤独窟,得以离开。
唐峥比她长一辈,离开唐门已有近20年。时至今日,已经无人知道他的真实样貌。唐峥心狠手辣,擅用无解的天下剧毒,所到之处人畜皆亡,为了少受些苦,大多数人在见到他之前就挥刀自刎,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
她原以为唐峥有自己的隐匿处,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在周楚泠的麾下。但为何她刚到京城,周楚泠就生了弃用唐峥的心思?
眼见夕阳渐沉,天色昏暗,小二走到院中,开始动手搬门板。她轻飘飘从树冠间滑落,略微整了整衣衫,赶在小二关门之前,最后一个走入店中。
吱呀一声,店门关了一半,此时酒肆中约有十数人,唐峥必在其中。她大略扫了一眼,径直坐在一个青衣儒生打扮的中年人面前,不顾旁人惊讶的眼光,面对困惑的小二摆出了一个要酒的手势。
青衣人见她慢慢走近,表情有些困惑,但迅速低头,仿佛无事发生。
旁边一桌四人围坐在一起,长得五大三粗,应是到城内找活计的力工,从她入店起眼睛就没离开过,毫不避忌地越看越兴奋。但这些人虽有一把力气,却没有高深的内功护体。唐峥与她不一样,从小骨骼清奇,十七岁离开唐门时已然功力不浅,就算能隐藏外表,内功也绝对无法掩藏。
窗边坐着两个人,衣着虽不华贵却十分整洁,看形貌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举杯饮茶,露出的右手大拇指骨节分明。她扫了一眼,唇边浮起一缕似有若无的微笑。
一位老者带着小孙子窝在门边,一边吃一边数着桌上的花生米,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到来。两个中年人在窗边对饮,面色微微泛红,稍有醉态。她收回目光,面前的读书人有些局促地扭了扭身子,青色帽子遮住了眼睛,看不出年纪。
唐峥先她一步来到此处,店内处处都有可能被他下了剧毒,但她神色淡漠,一双眼睛漠然望着远方。小二送来一碗酒,她用左手端起酒碗,轻轻漾开,仰头一饮而尽。
这碗酒是小二从后厨端出,期间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酒坛、酒壶、酒碗都有可能被唐峥下了致命剧毒,她居然没有任何防范就一口喝干?
小二似是没有见过这般粗鲁喝酒的女子,瞪着眼睛再度满上,雅鸢又是一口喝光,如此一连饮了三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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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喝了?”周楚泠侧头问道,眉间有一闪而过的讶异之色。
赵常戎点点头,表情十分困惑:“什么都没问,一连喝了三碗。”
据说唐峥原号“毒厨”,觉得不够威猛才改为“毒师”,因其最擅将无色无味无解的剧毒不知不觉下在酒水饭菜中,只要沾上一点便神仙难救。听闻他只在水井中滴了三滴毒药,便毒死了酉阳秦家一百四十二口。
“他们唐门,是不是有解药?”赵常戎忍不住问了一句。
周楚泠缓缓摇头,“听闻当年唐峥是为秦四娘子而去的,但最终没有保住她,连他自己都没有解药。”
赵常戎愈发迷惑,周楚泠摆摆手:“继续让人盯着,随时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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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掼下酒碗,立起身,环顾四周,嫣然一笑。她的外貌并不出众,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竟有说不出的风情。片刻之后,她收起笑容,转身直接走出了酒肆。
店里的几个人就这样看着雅鸢来了又走,各个表情怪异。四个力工露出遗憾的神情,不过片刻又开始划拳吃菜。老者眼中露出一丝讶异,顺着她离开的方向张望了几眼,摇了摇头。唯有坐在她对面的青衣人神色自若,抚了抚自己的手指。
小二咕哝了几句,搔了搔头,走到院中准备将挂在门口的灯笼撤下来。不多时,他神色古怪地拿着一个方胜,犹犹豫豫走到桌前,伸手递给青衣人:“这位客官,我在院中捡到了这个,似乎是给您的。”
方胜上写着五个大字“青衣唐峥启”,唐峥变了脸色,却不敢用手接,示意小二将方胜摆在桌上,半晌方用筷子慢慢打开,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着“你输了”三个字。
唐峥眉头一跳,似有些惊讶,又有些不信。
不过一瞬间,唐峥忽觉小腹不适,初时只是隐隐作痛,但渐渐疼痛如绞,难道自己着了道?他仔细回想,愈发摸不着头脑。
他不敢久留,放下几个铜板,拼力向外奔跑,想要找片空地想办法解毒。
“你输了。”刚走到柳树下,一个女声突然响起,仿佛一个惊雷劈在他的耳边。唐峥抬头上望,却见她影影绰绰立在树间,月光从她身后映入,她随着树枝轻轻摇曳,身形如鬼魅一般,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眼中没有半点波澜,表情淡漠得仿佛大店里的阎罗,可惊可怖。
“是,我输了,”唐峥强作镇定,虽然腹痛症状有所缓解,但冷汗从背脊涔涔而下。他已经察觉到自己所中的毒十分微量,只需休养片刻便会无碍。令他心惊的不是自己中的毒,而是他竟然中了毒!
他身负高超武功,在这样人迹稀少的小店被认出来不足为奇,但他仔细回想了自己今日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她进店之后,虽然两人对面而坐,但始终相隔半丈有余,他非常小心,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究竟是什么时候着了道?他越是细想,越是想不出来,处处不可能,却似乎又处处有可能,愈发心烦意乱。成名十余载,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这样的恐惧了。
“毒不在你身上,在我自己身上。”她低声道,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俏皮。
一语惊醒梦中人,唐峥恍然大悟。适才她连饮三碗酒,原来将毒下在了自己的酒中。毒药随着酒水挥发,距离最近的他不知不觉吸入,原来如此!
适才她离开店中,既是为了诱他上钩,更是因为她所中的毒比他更重,必须暂避休养。两人同时中毒,论理应是平手,但她以自己为饵,逼得他方寸大乱,终于亲口认输。
听闻两人同出唐门,唐峥便一心想着该用什么她未曾见过的奇毒怪毒出奇制胜,却忘了下毒的手法千变万化,最令人防不胜防,她小小年纪就悟到了这个道理。
唐门中人分为三等。最下等武功差,用毒的手段更差,多半活不到成年便会被同门干掉。中等武功可自保,用毒手法不足以杀人,但可以自保。上等武艺超群,毒技高超,善使各类剧毒和暗器,唐峥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但由于功夫极高,旁人只要一看他的身形步法,便会自动心生惧意,往往依靠武功暗器杀人更胜于毒术。
而唐门最顶级的高手,传说百年间不过区区数人,无半分武功傍身,可隐藏于最普通的乡野百姓之中,用毒手段瞬息万变,令人无从提防。眼前的小姑娘,无疑便是个中难得一见的翘楚。
唐峥深吸一口气,以身犯险,主动出击,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等手段,这般胆识,这样年纪,确实是他输了!
“后生可畏!”他朝她拱拱手:“离开二十年,没想到唐门中人青出于蓝,在下心悦诚服,可否讨教姑娘名讳?”
“陆氏雅鸢,唐二爷承让了。”月光斜照,她半张面孔隐没在树影下,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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