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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
待口号声消退,冷青松还在那里放肆哭笑,惹来多少目光。
那带兵的曲长只好暂停操练,跑到队伍中来将他往外拖。
“放开我!你们这些一丘之貉,无耻之徒!”他用力挣扎着,两眼带着可怖的血丝。
“报曲长,这人刚才好似喊了句‘天亡大宁’,不晓得是不是疯了?”冷青松身侧的一个兵卒火上浇油道。
曲长一听事关重大,大着嗓门吼他道:“冷青松,你本就是个罪臣,如今不服管理不说,还口出妄言诋毁我大宁国,你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一心求死?”
“死”字一出,四周立刻一片寂静,仿佛这已是对他的最终宣判一般。
“栾提督大人到!”
不远处,有差役一路跑来报信。再看他后方,果然尘土飞扬,那匹黑骏马嘶鸣着朝这浩大队伍奔袭而来。同来的随行侍卫大约二十人,可见非官方行动。
曲长连忙赶过去先行跪下,他身后的一千余兵卒也随之跪下迎候栾骤河。
整个操练场,唯冷青松一人不肯下跪,孤零零迎风而立。
栾骤河转眼间已至场边,将马喝住,随即翻身下马。褚力也下得马来,上前去将黑骏马牵住。
“给栾提督大人请安!”曲长跪地抱拳道。
“嗯。路过来看看你们操练的如何。”栾骤河并不正眼看他,视线早已落在几十米外的冷青松身上。
“是,多谢大人提点!”
“怎么停下了?”
“回栾大人,因为那个新来的罪臣在队伍里胡闹,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卑职不得不暂停操练。”
“说了什么?”他双眼仍看向冷青松。
曲长把头低了低道:“卑职不敢。”
“讲!”
“那罪臣青天白日的喊什么‘天亡我大宁’,他……”
“住口!”栾骤河低声断喝道。
曲长连忙磕头喊“是”。
栾骤河大步流星朝队伍中走过去,所到之处,“给提督大人请安”之声此起彼伏。
走到冷青松面前,栾骤河站住,无声地仔细看他。
冷青松从未被人如此打量,仿佛每一根毫发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不把这北台搅得底朝天,冷大人不罢休吗?”栾骤河问他,语气中带着责备。
“我……卑职有冤!”冷青松忍泣道。
略思忖,栾骤河突然转身往回走,边走边放声道:“操练继续。褚力,将这位有冤情的冷大人带回去!”
所有人都是一愣,他又立住,回身对满地兵卒道:“今日之事,凡对外声张者,斩立决!”
曲长再跪高声应答:“遵命!”
褚力牵马迎上去,他身边站着的是栾骤河的贴身侍卫玄通,他有些纳闷道:“带……回去?”
栾骤河一行人的驻地在离北台不远处的一个镇上,临时清了当地一家两层楼的“西行客栈”来安顿人马。店主人见回来的人里多了一个,小声问褚力道:“这位一起来的公子可是官爷的客人,客房可要上等的?”
褚力含糊道:“不必,他住不久,房子和饭食与随从一般便是。”
店小二于是将冷青松带到十分靠边角的一间客房,随后送来饭食茶水等。
冷青松也没有胃口,索性躺在榻上睁着眼睛出神。
窗外天色渐暗下来,屋里也冷了些,他起身去关窗,忽听有人叩门,随即褚力的声音响起:“冷大人,我们大人有请。”
褚力将他带到同一层靠南的一间客房门前,还未发声,便听栾骤河在里面道了一声:“进。”
褚力将门推开,示意他进去,自己并不跟进。
冷青松刚走进去,门便关上了。他站定,只觉这屋里暖和得令人惬意。
屋里燃着几根蜂蜡蜡烛,烛火烨烨,映得一屋金黄。
再看,他寻到了这温暖的来处,原来靠近床帐的地上放了一只火盆,栾骤河就站在火盆前烤手。火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没那么冰冷,眼神似乎也不甚犀利了。
“冷大人,是不是怕冷?”
因被带走的太过匆忙,冷青松并未来得及添衣,边塞的冬天本就寒冷异常,何况他又受了惊吓,此时正在微微发着抖。
栾骤河见他不语,又道:“走近些,这里可以取暖。”
他像个有口人气的木头人,一步步走到火盆前,慢吞吞伸出双手,试着让身体回温。
好暖和啊!
他微微闭上双眼,将头低垂,任烟火笼住自己的脸。倏然,他感到一只手拎起了自己的下巴,执意又小心地往上抬着。
睁开眼睛,才发现栾骤河不知何时走近了一些,那距离刚好足够抬起他的下巴。
“你不是冷青松。你是谁?”
栾骤河不放手,细细端详着他的脸,寻找着他的破绽,他甚至觉得栾骤河在欣赏着自己的慌乱。
“提督大人在说什么,卑职不懂。”他喉结上下一滚,唇齿相碰间,话已出口。
“听闻冷青松为人倨傲,以他的身份,怎会屈尊为一个小小的地方千总刷洗足上之物?”
冷青松还未及答话,只见栾骤河将抬着自己下巴的手瞬间挪开,转而去将他的发髻上插着的毛笔轻轻一拨,他的一头青丝长发顷刻便散落在两肩。
栾骤河将手中毛笔竖在他面前道:“冷青松所犯为贪墨之罪,平日必然贪图享受,又怎会自己将发结起,如你那日那般熟练。”
冷青松一凛,随即嘴角轻轻一扯道:“提督大人年纪轻轻,却如此明察秋毫,这是要置我于死地不成?”
“赐死一个替罪之身,我此刻就可成全你。”栾骤河的眼神一时间又变得凶狠起来。
“欺我侮我者,又怎会在乎我的死活?只是栾大人一句话便可要我人头落地,为何还要费这番周折与我单独对质?”此时的“冷青松”,已然置生死于度外,只求死个明白。
盆中炭火“噼啪”正劲,这样暖意融融的所在,杀意不浓。
“你真名叫什么?”栾骤河凝神盯着他。
他长吁一口气:“安翊庭。”
“安翊庭,”栾骤河重复了一遍,再看他,眼中带着不易觉察的笑意:“这名字才是你的。”
安翊庭用手拢起长发,他不想被审问时太不像样子——人越是身陷泥沼,越需要面子这东西。
“不要在我面前。”栾骤河突然道。
他愣了一下,才明白栾骤河指的是拢发,虽然不明就里,他还是停下手来——也许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就乐见别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吧!
“你为何替人服罪?”
“为何?自然是为三斗米折腰。”安翊庭说的何其轻巧。
栾骤河审视着他:“你不是这样的人。”
安翊庭忍不住苦笑道:“大人不要看我有几分知书达理的模样,就高抬了我。本就是个从脏污里爬出来的人,如今不过又跌回淤泥中去罢了。”
“欺上瞒下是重罪,你不怕脏,也不怕死吗?”
他淡然答道“只求好死。”
栾骤河未作答,转身去了床前矮几处。回来,将一只手伸向他,掌上有一只青玉发簪。
“毛笔是用来写字的,这个拿去用。”
安翊庭迟疑了片刻,伸手接过。
“谢大人。”
* * *
塞外风光别有一片旖旎,栾骤河一队人马策马平川,一路勘查地形,直至午后,才在一条未全结冰的溪水前小憩片刻。
褚力带两名护卫随后赶到,下了马立刻奔去栾骤河跟前,似有急事相禀。
褚力抱拳道:“大人,已核实。”
“如何?”栾骤河看起来也在焦急的等待。
“这安翊庭是冷青松在甥馆遇到的,二人谈好价钱便成交了。的确没有什么交情可言,那姓安的,大约就是贪图钱财。”
栾骤河有些意外:“甥馆遇到的?他是男妓?”
“据说是被卖到那里做小郎,尚未接客。冷青松见他相貌出众于是动了心思,不成想这人是卖艺不卖身。”褚力也觉得稀奇。
“这是冷青松亲口说的?”
褚力点头道:“我一盘诘,他吓得什么似的,立马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栾骤河叹道:“也怪。既然贪图钱财,却卖艺不卖身。”
褚力也纳闷:“这人是有几分古怪,所做之事似说得通,又说不通。听冷青松讲起,这人颇有些文采,又会画画。这么个聪明人,不可能不清楚替朝廷命官顶罪是罪加一等,难道真是利令智昏不成?”
栾骤河盯着暗涌的溪水思而不语。
褚力试探着问他道:“大人,可要将冷青松治罪?”
“不必。”他答得十分确定。
褚力不解道:“可是,这冷青松是慕容太傅那边的人,这是个好时机……”
他似笑非笑道:“确是个好时机。我们暂且替他瞒下,好让太傅欠兄长的情。”
“卑职遵命。那……那个人如何处置?”
栾骤河又不说话了。
* * *
自打从栾骤河那里回来,安翊庭便成了北台官兵们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听说了吗,那个新来的罪臣叫冷青松的,真是个冷美人儿!别看他平日里不言不语,关键时刻把那威慑八方、不苟言笑的栾大人迷得不分东南西北!”
“听说算什么?老子亲眼看见了!那日在操练场上,冷美人受不了刺骨寒风,生生被冻哭了个梨花带雨;正巧碰见栾大人来咱们这里视察,见他哭得楚楚可怜,一声令下带回去养了三天才全须全尾的给送回来!”
“这么说,这冷美人算是有了个大靠山喽?”
“那也不好说。谁不知道这栾骤河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传说连塞北第一美女裴金玉都没能将他拿下。冷青松毕竟是个男人,岂不是隔得更远些?”
“依我看啊,咱们也得识时务,别招惹那姓冷的去,谁知道明个哪块云彩下雨,哪条被子里睡着两个大男人呢!”
众人插科打诨着一笑而散。
有时他们聊起来信马由缰搂不住嘴,安翊庭就在不远处,只当是没听见。
比这更不堪入耳的话也不是没听见过,他不澄清也不辩驳,倒似默认了自己与栾骤河有些干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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