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小女侠

　　她低头一看，吓了一跳：

　　她的右膝肿得像一个发霉的大馒头，上面布满了青紫，甚至还有点点血迹。

　　李来顾不上了，她呲牙咧嘴两下穿好衣服，把昨天做的药抓起就开始朝老街一瘸一拐地跑过去。

　　“为了炸鸡汉堡！拼了！”

　　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也不运动，再加上这破腿，还没跑两步她撑着腿在路边大喘气。

　　还差五分钟就九点了，李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想：“不行，还是让她过来吧。”

　　李来点开对话框说：“在吗？”

　　小多猪猪秒回：“？”

　　李来噼里啪啦打字，“我腿昨天摔了，方便的话你来下广兰路路口这里可以吗？我实在走不动了。”发过去后怕小多猪猪不信，她还又拍了一张右膝的照片也发了过去。

　　很明显小多猪猪看到了，因为对话框又开始不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又消失，又显示...

　　最后李来终于等到了，小多猪猪发来三个字，“别骗我”。

　　李来毫不犹豫回复：“骗你我全家死绝。”

　　她迅速打开录像，对着自己周围的人群和街景拍了一圈，把视频发过去，补充道：“你看这人这么多，我腿还瘸了，别担心。”

　　很快小猪多多发来：“好。”

　　李来见此长舒一口气，找了根电线杆，背靠着低头玩手机等她。

　　不一会，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李来耳边响起：“请问，你是‘野草’吗？”

　　李来回头一看，矮她半个头的小女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这女孩梳着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穿着一件胸口带有小马宝莉图案的白色T恤，阔腿牛仔裤，两个装得满满的大裤兜，穿着一双干净的黑色运动鞋，整体看起来结实又健康。

　　她的头发乌黑光亮，额头光洁，脸颊鼓鼓的，是独属于小孩子的婴儿肥，看起来很是讨喜可爱。但若细看，便能看到她双眼下方淡淡的乌青，眼神沉静且带着防备，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

　　这正是詹瑞。

　　两人相对无言站了几秒，李来回过神来问道：“你是，小猪多多？”

　　詹瑞纠正：“是小多猪猪”

　　“噢噢，”李来实在想不通看起来这么无害的小女孩会跟谁有深仇大恨，忍不住又问：“你想杀谁啊？”

　　詹瑞没有回答，只是皱起眉，左手紧张地搓着衣角，右手揣在兜里不知道摆弄着什么。

　　不会买来自己吃吧？李来想到这个可能性一惊：“你应该不是买来自己吃吧？！”

　　詹瑞立刻摇摇头，李来放下心，随即转念一想，就算是，自己的药也不可能毒死人，顶多拉两天肚子，于是爽快地从口袋拿出小纸包，递给她：“喏。”

　　詹瑞看着纸包，皱起的眉头更深了，她的想象里至少应该装在密封的透明口袋，就像电视里演得那样。

　　这纸明显就是街上的传单，这么贵的药会用传单包装吗？

　　李来不自在地挠了一下脑袋，她不确定眼前的小女孩在想什么，便试探道：“怎么样？有什么不满意吗？”

　　詹瑞把视线又转到李来身上，苍白，干瘦，像动画片里的骷髅人，毫无生气；头发也像冬天干枯的荒草，杂乱无章地盖在她的头上；

　　穿的衣服不但很旧，还皱巴巴的，既不像街上的混混，也不像詹瑞脑子里卖毒药的邪恶妖怪，更奇怪的是詹瑞并没有在这个人身上感觉到危险，尤其当她笑的时候，像一个善良的幽灵。

　　而且她的右膝，的确跟她拍的照片一样，看起来蛮严重的。

　　啊，对，她还发过“全家死绝”的毒誓呢。

　　对于11岁的詹瑞，这无疑是最可怕最严重的毒。

　　她决定相信，于是抬起头回答：“没什么。我要了。”

　　李来轻咬了一下想上翘的嘴角，忍住欢呼的冲动：“好，那你微信转我吧。”

　　“我网上没有钱，只有现金。”詹瑞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叠的整整齐齐的零钱，最大面值是20块。

　　李来笑了：“没事，现金也可以的。”

　　詹瑞也回了一个小小的微笑，把钱递过去。

　　李来伸手接钱，却发现怎么也抽不出，抬眼一看詹瑞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纠结和难为情，拉扯了一会后，詹瑞小声说道：“可以便宜点吗？这是我全部的钱了...”

　　李来算了算昨天想好要买的快餐，少买两个汉堡也够她吃的饱饱的了，于是大度地拍了拍詹瑞的头，说：“好吧，看在你很礼貌的份上，我只要一百块吧。”

　　詹瑞不自在地躲开李来的手，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低头数出一百块说：“给！谢谢你！”

　　李来接过钱，内心充满了喜悦，甚至完全忘记自己是个骗子，她招呼詹瑞：“诶，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汉堡？我请你”

　　詹瑞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事呢。你要我扶你回家吗？”

　　愧疚之心差点又开始燃烧，李来赶紧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去忙吧。”

　　“好，再见。”

　　李来笑着挥手：“拜拜。”

　　等詹瑞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李来打开手机把“小多猪猪”拉黑，随后转身一瘸一拐地向快餐店走去。没走两步一摸口袋才想起来，早上走太急，忘记把优惠券带走了。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没事的，不过就多走两步嘛。

　　想到要吃的东西，李来愉快地哼着歌，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两道目光紧紧跟着她，其中一道在李来进家之后消失了，而另一道，则如同毒蛇一般，静静地在她楼下等待着。

　　她把优惠券折好揣兜，慢悠悠地蹦着下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好，她感觉腿都好像不那么疼了。

　　下完最艰难的楼梯，李来思考了一会，决定还是走小路。

　　这条路可以直通快餐店的后门，可惜平时总有没有公德心的男人在这大小便，所以她一般不会走这。

　　但她实在等不及要吃大餐了，更幸运的是当她站在这条路路口，她发现今天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也没有任何的排泄物，干净的仿佛像刚被清理过一般。

　　真不错，有点运气啊，有可能天姥姥在挽留我？李来美滋滋地想，要不，改天再死？

　　就在这个想法刚出现的一刹那，她背后生出一双手，把她狠狠推倒在地。

　　又是右膝先着地，李来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疼到尖叫了，原本在手里握住的手机也摔了出去。

　　一个人影迅速上前捡起手机，李来一看，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混混。

　　这人瘦成麻杆一样但是却一脸横肉，双眼通红，露出的手臂上布满针孔，暗示着他为何缺钱到连一百块也要抢。

　　肯定是跟小猪多多交易那会就被他盯上了，李来不免开始懊恼，自己开心过头忘了防备，居然被他跟踪到这里。

　　“把钱交出来。”小混混恶狠狠地说。

　　李来感觉自己的腿缓过来一点，正想尝试站起来，这小混混突然又猛地踢了她一脚大吼道：“我让你把钱交出来！听到了吗！”

　　李来一下又摔倒在地，这次她痛得脸都皱起来了，可她还是一点也不想交出她的一百块…

　　炸鸡汉堡啊，她心心念念这么久，就差一点她就能吃到了啊！

　　“臭X子！”混混等不及了，他今天必须凑够一千，这钱他必须抢。

　　他抓住李来的头发，一边辱骂一边不顾她的反抗，直接开始搜身。

　　李来被气得浑身发抖，也有可能是被饿的，也可能是被痛的。

　　更要命的是那些曾经在学校里被霸凌、在家里被毒打的记忆像龙卷风一般占领了她的大脑，那种手足无措、暗无天日的感觉，让她又再次被恐怖黑洞吞噬，本来还用力击打对方的拳头，也失去了它该有的力量。

　　李来上下牙不停打着颤，在心里念着这句话：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学会反抗了。

　　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学会反抗了。

　　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学会反抗了。

　　这句话像有魔法一般，让力气又回到她身体中。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那混混已经找到她放钱的口袋，一只手阻挡她的攻击，另一只手则像游蛇一般瞄准口袋想钻进去。

　　她强撑着想守住钱，脑子里也开始想她手机不要也罢，反正死了也用不上；她只要五十，不，二十就够了，能让她吃个汉堡再上路可以啊。

　　但没等她开口，小混混已经把她兜里所有钱掏的干干净净。

　　她不认输，抓住混混的手还想把钱抢回来，混混见状站起来用力朝她心口踢了一脚，随后扬长而去。

　　李来躺在地上，绝望地看着那个小偷越跑越远的身影，直至消失...

　　她突然打心底里开始觉得一切都太好笑了。

　　她笑着笑着，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原来她以为想挽留她活着的那个天姥姥，不过是个大混蛋，就喜欢给她希望又打碎。

　　她流着泪仰天躺着，双眼模糊却又倔强地盯着蔚蓝的天空。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明明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但是她永远不可能得到，每次都要在她希望最大的时候给她来上一拳。

　　如果真的有神，也不过是把她当成蚂蚁一样玩弄罢了。

　　不，我不会再让你这么玩我。

　　李来狠狠地把脸上还在汹涌的泪水擦干，按照原计划，在她吃完大餐后，她会爬上县上最高的楼，然后一跃而下。

　　但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到家，快点结束自己的生命，去那栋最高的楼实在太远，她等不及。

　　她咬着牙拖着腿往家走，刚刚来时不过五分钟的路程，此时却花了数倍不止。

　　她的右膝真的痛极了，只能把自己当成一个机器人，手和脚机械地抬起放下，才能熬过这漫长的疼痛。

　　她最终还是回到了家里。

　　她关上门，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平静地让自己放空。

　　慢慢地，她站起身，走到卫生间，认真地给自己洗了个澡，然后擦干，换上干净的衣服。

　　隔壁房东家又开始吵架了，双方激烈地对吼着，争执的内容无疑又是那些柴米油盐的事。

　　可这吵闹声在此刻却忽然唤起李来对那压抑又折磨的家的回忆，她忍不住开始思考那个她想过无数遍但还是没有答案的问题：

　　是不是在一开始从父母给她取名叫“李来弟”的时候就注定她一定会倒霉？

　　不被期待的生命，所以自带诅咒？

　　可这到底凭什么？这世界不是她要来的，凭什么不顾她的意愿把她生下来却不好好养育她？

　　怎么就投胎成人呢，她多希望没有下辈子，如果有，真想当一只鸟啊。

　　拜托了，让我当一只鸟吧。

　　她在心里默念完这个愿望，同时把家里唯一的凳子放在卫生间门的下方，站上去把鞋带穿过门框上面的洞。

　　这些洞不知是谁钻的，在李来搬到这之前就有了。

　　最开始她还嫌突兀不好看，现在却万分感激，多亏有这个洞，不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在家了结呢。

　　她专注地把鞋带打成死结。

　　隔壁还没有吵完，女人的哭喊，男人的吼叫，真没想到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也不宁静。

　　也对，这世界怎么可能给一个要死的小蚂蚁让道呢。

　　不过她死在这房子里，还是挺对不起这家人的。

　　想到这她跳下凳子，写了一张纸条：

　　如果你们帮我收尸，我会报答你们的。

　　想了一会又加一句：

　　但如果骂我小心我来找你们！

　　她满意地把纸条放在桌上，然后又站上凳子，用力扯了扯鞋带，深吸一口气，把头放进去，没有犹豫，踢开了脚下的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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