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位

　　“林老师……卡洛斯是不是在挑衅我们啊？”

　　从在校门口见到林渊开始，余奕就一直凑在他身边，美名其曰要学学林老师的摄影技术。
　　此刻看到林渊把镜头对准了不远处用完餐站起身的球员，余奕也就顺势往那边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这不卡洛斯吗？
　　……这个恶名昭著的年轻西班牙球员竟然对着他们在笑？！

　　前情提要，混入艺术学院的“体育生”余奕其实是曼联的骨灰级铁杆粉丝，所以虽然身在莱斯特，但其实他从来不看莱斯特城的球。
　　毕竟要是看了，就可能会产生那种吃习惯了细糠再回头吃野菜的落差感。
　　不过，像卡洛斯这样三天两头就靠自己拳打脚踢上新闻版头的人，每天闲着没事就看足球新闻的余奕当然也对他有些了解。

　　毛骨悚然！
　　余奕评价。

　　自认为自己这个笑容亲和力十足的卡洛斯：？

　　见林渊似乎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余奕下意识就觉得大概是自己这个对足球一无所知的老师没有听说过卡洛斯。
　　余奕当机立断地打算给林老师科普科普足球知识，所以就又凑近了他一些，放低声音说：“老师，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他以前可打碎过记者的镜头！”

　　卡洛斯皱了皱眉头。
　　这边余奕刚和林渊说完悄悄话，转头就看到卡洛斯忽然换了副面孔，被吓了一哆嗦。忙不迭伸手就拉着林渊要走。
　　冷静地看着余奕不知所谓的举动，林渊又一次感到无法理解自己这个学生那种精不精彩不知道但一定异常丰富的精神世界。不过最终倒也没反对地只是说了一句“别瞎动，镜头很晃”。

　　卡洛斯眨了眨眼睛，愣在原地，看着林渊没有丝毫留念转身离去的背影。

　　不是，等等。
　　他为什么还是不认识自己？
　　自己昨晚明明就差把他给自己的埃弗顿围巾贴脸上了啊？
　　……可能他不爱看新闻吧。

　　打开所有社交软件基本都能看到足球相关的卡洛斯显然想象不到，其实那些根本不关注足球的人手机上，投其所好的大数据根本不会给他们推送那些足球圈子里的那种“炸裂”头条。
　　嗯，是这样的，进不去的圈子不要硬融。

　　参观完俱乐部的餐厅，众人就跟着工作人员到了训练室内。
　　训练室里器材很多，除了日常健身房内能见到的那些哑铃单杠，其他的林渊一律说不出来是什么。但这也毫不妨碍林老师的尽心尽责，座右铭为“开始做了就要做到最好”的林渊仍然十分专注地拍摄着。
　　“这位就是福德主帅。”工作人员热情地介绍道。
　　林渊手中的摄像机对准了声音那边。
　　那位被叫做福德的教练正站在一个个子不高的训练师旁边，手背在身后，询问着些什么。
　　——啊，这教练看上去挺胖的。
　　林渊调节了一下镜头。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带队老师丹尼斯一路上都听得很认真。
　　林渊的镜头拍了他好几次。
　　生怕老师会有什么问题憋在心里的余奕，又和林渊咬耳朵说丹尼斯是正宗莱斯特本地人，几乎是生下来刚睁开眼睛就开始看莱斯特的比赛，所以这次也是主动地揽下了带着学院学生们来参观的任务。
　　听完余奕对丹尼斯身世的侃侃而谈，林渊忍不住在心里想着：余奕实在应该转去传媒学院的。
　　——才刚来莱斯特这么短时间，什么都让他知道完了。

　　此时这个莱斯特的“出生粉”丹尼斯看到了福德主帅以后，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两人握手，说了些话后，福德便带着这一大帮子人，去观摩莱斯特队员们的日常训练。

　　莱斯特城俱乐部的球场叫做沃尔克斯球场，以赞助商爸爸的名字命名。
　　【温馨提醒，沃尔克斯的乳酪曲奇要比它的薯片好吃的多。】
　　作为一个刚到莱斯特不久·娇生惯养中国胃·实在忍不了当地“美食”·所以已经试过了超市里一半零食的英国留子，余奕如是说。
　　整个球场最多能容纳不到三万个观众，连曼联球场的一半都没有。
　　当然，其实不光是球场了。
　　现在的莱斯特，不论在其他哪个方面都没办法和曼联越级碰瓷。

　　球员们正在球场隔壁的小训练场上进行下午的训练。
　　虽然沃尔斯克已经不大了，但球员们此刻所在的训练场显得更加简陋，就像是临时搭建的一样。

　　七八个一组进行抢圈练习。
　　两个球员在由其他球员围成的圈中抢球，如果抢到，则与外圈的发球者和传球者进行交换。虽然看上去非常简单，像是在玩游戏一样的小打小闹，但实际上，抢圈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足球训练工具。因为它涵盖了一些最基础的足球比赛形态，包括进攻、防守与攻防转换。
　　丹尼斯站在最前面，似乎在说些什么。身边的学生们很多都低下头做着笔记，大概是今天采访活动结束后需要完成的课程任务。
　　看来一时半会在球场边是不会走了。
　　林渊把摄像机放在了支架上，确保镜头对准了一组正在训练的球员和站在球场边的学生们。
　　构图十分完美。
　　暗暗松了口气的林渊这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
　　这会儿余奕也没工夫来和林渊说话，所以林渊的耳边好不容易清净了一些。
　　林渊看着球场上的球员们，眼神放空，想起几小时前自己还舒舒服服地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啊……美好的周末，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了半天，林渊的眼神才越过众多的球员，看到了在较远处的卡洛斯。
　　他自己一个人颠着球，并没有参与其他球员的抢圈。倒是证实了网上的那些“卡洛斯与队员不合”的传闻。
　　身前放着几根杆子，球落在脚边。
　　卡洛斯带着球，绕过一个又一个的杆子，极为快速地前进。
　　白色的足球就这么一直跟在他脚边，寸步不离。

　　远处的那一幕色彩实在鲜明，林渊实在不想移开眼睛。
　　鲜绿、钛白、柠檬黄，和再远处的天蓝。
　　卡洛斯衣角上的蓝色，只留下了残影，像是在画布上被刮刀狠狠地涂开。
　　带着独属于他的冲击感。

　　“林…林老师！……塞缪尔·林！”
　　余奕试着叫了林渊几次，且音量有逐渐提高的趋势。
　　林渊回了神：“结束了？”
　　眼中有疑惑的余奕摇头，指了指摄像机，说：“没那么快。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的镜头已经偏了。”
　　林渊这才看了一眼被冷落了有一会的摄像机。
　　学生们的位置有移动，此时的画面看上去明显有些空落落的。
　　林渊只能俯身再次调整了镜头。

　　“老师，你刚刚在看什么啊？叫你那么多声都没反应。”
　　“休息。”
　　“休息？这算什么……噢——对了，等会要去采访一下莱斯特的那个教练。”余奕想起了正事，一股脑儿把手里的东西全塞进了背包里，“丹尼斯老师让我和你说的。”
　　见余奕帮丹尼斯跑腿跑得很习惯的样子，林渊沉默了一下：“……其实我很想问，你是怎么混进传媒学院来的？”
　　余奕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很顺口地说：“多条朋友多条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老师，你还要再琢磨琢磨，不要只知道收我作业好吗。”
　　林渊：“哦，看来交朋友对你来说和养宠物没什么区别啊。”
　　余奕愣了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口误：“啊靠，太久没说中文了！！！”

　　球场。
　　抢圈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训练项目。
　　自己要是参与进去的话，没几下就能结束了。
　　卡洛斯心想。
　　他并不相信光靠这些东西就能让球队里这些蠢货突然变得会踢球。

　　想着，卡洛斯抬起胳膊用袖子稍显粗鲁地蹭了蹭脸上的细汗。
　　今天自己不对劲。
　　而聪明的卡洛斯也发现了问题的根源：自从刚才那些人来到训练场边，自己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往那边分心。
　　卡洛斯的视力很好，所以即使隔得有些远也能看清楚，昨天在酒吧里还没看清，他略长的、有些卷曲的头发并不是彻底的黑色。在阳光下似乎有点像是黑巧克力那样的颜色。
　　但是气场与那时见他却完全不同。
　　也许是和学生呆在一起而显得温和、没有棱角。
　　确实是个老师的样子。

　　又意识到自己开始分心的卡洛斯皱了皱眉，逼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球上。

　　“卡洛斯。”虽然在队伍里呆了很久，施密特的英语还是带着一些德国人的腔调。
　　卡洛斯向他看去。
　　“来练射门吗？”
　　卡洛斯的动作顿时顿了一下，抿嘴没有回答。只不过片刻后，卡洛斯身体很诚实地用脚挑起了球，往施密特那边踢。
　　施密特笑着，精准地接住。
　　假装没看到施密特脸上笑意的卡洛斯仍然一声不吭，只是自顾自跑去球场边把装着球的车拽过来。

　　“队长又在自找没趣了。”看到这一幕的哈里特冷哼一声。

　　刚刚哈里特就注意到了，本来施密特是在参与哈里特所在这组的抢圈的，结果却屡屡看向独自练习的卡洛斯那边。
　　其实从一开始卡洛斯转会到莱斯特时，身为队长的施密特就一直试着让这个仅有17岁却只身来到异国他乡的男孩快速地融入这个球队。
　　施密特时常还会与卡洛斯主动说几句话，有几次甚至还和卡洛斯一起打了游戏。
　　显然，光靠他的努力，对塑造整个球队更衣室的和谐氛围并没有什么大作用。

　　——毕竟施密特是守门员，卡洛斯再怎么不传球、不配合，也轮不到施密特这个老好人来体会啊。被卡洛斯所迫害的人只有我们而已。
　　其他队员大概是这么想的。

　　虽然性格方面不好评价，但是不管怎么说，施密特确实是很欣赏这个年轻人。
　　他有着毋庸置疑的那种天赋。与卡洛斯练习时，他甚至能感受到来自联赛中最顶级球员的那种压迫感，这让跟着莱斯特在联赛最底端摸爬滚打了很多年的施密特也久违地感觉有些热血沸腾。
　　不过施密特很清楚，卡洛斯这样的球技与个性，现在这个平庸没有斗志的莱斯特是容不下的。

　　足球是属于一整个队伍的运动。
　　并不是那种简单的加法。

　　如果当时卡洛斯没有做出那个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选择，说不定他能有更好的前途。
　　球来了。
　　施密特眼神一紧，抛下了脑子里的想法，身体已经先一步地往球来的方向扑去。

　　本来，今天会是个媒体和球迷都能参与的俱乐部训练开放日。
　　不过也许是因为昨天那场主场被零封的惨败，以及新闻封面上福德脸上那块大大的青紫，原本的开放日毫无意外地被取消了。
　　而莱斯特大学就成为了唯一一个受益者。
　　俱乐部今天就只放了莱斯特大学的老师和学生们进来，毕竟相较于还在气头上的球迷，或是幸灾乐祸地想趁机来挖点料的媒体，显然还是一个本地大学比较值得信赖。
　　再加上丹尼斯这个莱斯特球迷的全程控场，学生们采访福德时的氛围就显得格外轻松与友善了。
　　——光是围着福德家里养的狗都聊了能有几分钟。
　　要是这被门口还顶着大太阳苦苦等着、想从学生们手里捞点素材的媒体们知道了，估计他们能把舌头都咬断。

　　不知道为什么，林渊对眼前这个身材稍微有些臃肿的教练并没有什么好感。
　　看上去余奕也是。
　　林渊沉默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余奕为什么杵在自己身边，不去采访一下福德。
　　毕竟平常能接触到一个俱乐部教练的机会很少，但被林老师追上门要作业的机会却很多。
　　不料余奕的语气竟带着点意料之外的冷酷，义正言辞：“我心里唯一的神只有我们曼联的主教练！”

　　……哦，这样啊。早知道不问了。

　　余奕思考了一下，又摸着下巴说：“总之，一个球队能低迷这么长的时间。肯定不光是踢球的人菜，和教练管理层也有很大关系吧？”
　　余奕和林渊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说中文，不怕这些英国人听懂，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及。

　　事实上自从林渊离开在伦敦的家，开始带余奕的这些日子应该是他在外讲中文最长的一段时间了。以前林渊只和家里人用中文交流，所以能在外面和别人讲中文，对林渊来说其实也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余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和自己的助教老师没大没小，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

　　不过相对的，余奕也有有苦说不出的地方。
　　初来乍到的余奕，交际圈内的人并不多，但是但凡只要是认识自己这位助教老师的，聊起塞缪尔·林时，每个眼里都能冒出星星。这让其实在国内上高中时也姑且收过好几封情书的余奕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帮人递情书的“男主身边那个性格不错的朋友”感。

　　脸蛋生得漂亮就算了。
　　因为腰细腿长黄金比例而导致无数次被服装设计的同学借去当模特这样的事也就不说了。
　　什么“虽然很年轻但是靠谱成熟又温柔”、“整个艺术学院只有林是真正的艺术品”这些话，余奕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不过毕竟是群学生，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就这么肤浅。（余奕：？是吗？）
　　更重要的是，连别的学院的学生们都知道塞缪尔·林是整个莱斯特大学里最好说话、对学生最为宽容的老师。
　　但凡能说出个理由的迟到从来不会被记录，就连期末考试之前能事事有回应的老师，并且能记得每一个哪怕只是来了一节课的学生的脸和名字，还会帮学生在那些脾气不好的教授面前说好话。
　　——林门！

　　余奕：OK，停，STOP。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误解。
　　他们是不知道日常见面第一句就被问候作业，好几次被林渊面上很和善地笑着、其实嘴里在用中文骂的自己有多痛！
　　痛，太痛了。
　　痛得余奕想抓住同学们的肩膀说：“你信我啊！塞缪尔真的不是看上去那么善良啊！”

　　回到采访。
　　“福德先生，请问，您在昨天的比赛时为什么选择让卡洛斯球员下首发呢？”
　　不是那种问福德为什么被揍了一拳，或是卡洛斯披着埃弗顿的围巾是不是真的要找下家这样的问题。
　　看上去那位学生是真的非常好奇，但也十分有分寸地用一个极为委婉的问题使全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似乎所有人心里都想着：终于有人抓重点了，如果教练一开始就让卡洛斯上场，后面两件现在在网上闹翻天的事，也就根本不会发生。

　　此刻，就连几秒前还在林渊耳边滔滔不绝“我那心爱且牛x的主队”的余奕，听到这个问题以后也马上闭了嘴。
　　毕竟所有人都很好奇福德会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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