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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3
那队人马很快跃过长街。
跳动的火把凝成一个细小的点,朝城东的忠义侯府去了。
持颐转脸对孟冬说:“月照是朝平郡主的女儿。三年前皇父给她和魏长风指婚,她在京中筹备婚仪后于两年前来到寿北,但不过月余,未及成婚便猝然离世。我从堂哥那儿把你跟乌台讨来,就是为的这事儿。”
孟冬抱拳:“来前儿世子爷已跟奴才们知会过此事。多罗格格的死因,奴才们一定替您探清。”
持颐扬手止住她的话:“魏长风绝非凡类,他若有心遮掩,凭你们两人断难查出月照死因,”她沉吟几息又开口,“堂哥说你最擅追踪,既这么,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暗访当年月照在寿北时曾接触过的人,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只要跟她有过关联的,能寻着一个是一个。”
“奴才领命。”
应钟眨巴眨巴眼:“乌台替您探听寿北动向,孟冬姐姐替您探查多罗格格原先的身边人,那主子您呢?”
持颐听见这话,晏晏笑起来。刚才还冷若冰霜的脸又拂了春风,漾起一汪荡悠悠的春水来。
“我呀,”她也对着应钟眨巴眨巴眼,“—— 我要去从军。”
不只是打小儿长在宫闱里的应钟,连一贯走南闯北的孟冬都被这位姑奶奶吓得颤了胆儿。
“祖宗奶奶!”应钟腿一软,膝盖头点地,失声惊叫,“您要是嫌奴才命长,奴才这就去寻绳子,您何苦用这种话来吓死奴才!”
瞧应钟那吓破胆的样儿持颐就恨铁不成钢。
“起咯!”持颐皱眉,“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应钟站起身,也不敢言语,只在肚子里头自己答话:您只要全须全尾的,天也塌不下来。若哪天真的塌了天,我们都得跟着陪葬。
持颐乜一眼就知道应钟在想些什么:“把你那颗心放回肚子里,你主子福大命大,将来能活一百岁呢。”
应钟挤个笑:“您这话说得很对。”
孟冬显得冷静很多:“主子,您打算如何从军?”她的视线在持颐身上来回转了两趟,斟酌着用词,“您……好似不太擅长拳脚功夫。”
持颐抄着手立在塔顶,视线又遥遥落在远处那片恢弘古朴的宅邸上。
“我拳脚不行,但好在头脑灵光,”她微挑长眉,颇有些得意,“纵使魏长风身边不缺高手,可军帐里头添个幕僚也不算多余吧。”
应钟一颗心在胸膛里头打摆子:“主子,侯爷是您的额驸,将来总要见真章的。眼下他认不得您,您乔装从军倒无妨。可来日正经拜见时……”
持颐闻言轻轻一笑,眼底浮上一层漫不经心:“我是公主,是他的主子,将来见真章儿又如何,他还能反过来治我的罪?”
秋风打着旋儿折回来,掀动披风下摆,锦缎上细密的缠枝暗纹被角楼烛火映出一片嶙峋光影。
持颐抄手而立,不必多说什么,通身的矜贵气度欣欣盎然涌动着,将北疆的苍凉辽阔压得矮下三分。
孟冬此刻才算懂了离蜀时世子爷那句提点 —— “齐人家历来敬重姑奶奶,更别提我这位妹妹,金枝玉叶,琪花瑶草。你们既从我手底下出去,我也送你们个保命符:往后她递茶你们捧盏,她指东你们别往西。横竖记着这点,就砸不了咱们恪亲王府的牌子。”
孟冬心头一动:“禀主子,您既要从军做幕僚,奴才倒有个法儿。”
持颐转脸看她,眼睛里头亮晶晶的:“你说。”
“魏侯爷身边有位军师,名叫韦逸钦,听闻此人擅谋略,洞人心,颇得侯爷信任。另外还有寿北按察使周应时的公子周鸣岐,也与侯爷交好。若主子能得其中一位作保,必能顺顺当当入魏家军。”
“韦逸钦,周鸣岐……”持颐唇角微翘,“你倒是跟我想到一块儿了。”
转天是个晴天。
一早藩司衙门就发了布告,称昨夜城中搜捕细作同党,半夜时即在一处地窖中搜得,天明时分城门照常开启,一切恢复如常。
昨夜情形,寿北百姓早已见怪不怪。早起开城门的梆子一响,贩货开市、进学上工,一应如旧。
边关的人活得敞亮,倒比京里人少些托大拿乔。
藩司衙门旁的聚福坊一楼照样人头熙攘。
说书人板子一拍,扬声道:“……却见魏侯爷翻身上马,长剑随手一挥,挽成刺眼剑花。羯人王爷尚未来得及眨眼,忽觉颈间一寒,眼前景物骤然颠倒。待定神细看!他竟瞧见自个儿脖上碗大个洞!您猜怎么着?”
一楼沿街没有窗,竹篾子上卷着,外头摆摊儿的、采买的、赶路的全都抻着脖子朝里听。
“ —— 唉嗨,他头脑子和身子离了缝儿啦!”
说书先生惊堂木又一拍,楼里楼外轰然响起一片拍手叫好。
闹闹哄哄的喝彩声中,有个声音却突兀的钻出头来。
“呵!魏侯爷上阵杀敌没得挑,可治辖一方嘛……啧,不见得是把好手。”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投向说话人。
只见沿街那张小桌独坐个白面皮的郎君,戴一顶米色五福捧寿的瓜皮帽,手里把玩个竹扇,面容匀净。
旁有人不大乐意,斜着眼乜那郎君:“公子哪儿人?瞧着不大像寿北人。”
郎君略笑,声儿比寻常爷们儿略软,官话倒说的比寿北人好听:“我打苏州来投亲戚,前儿才到寿北。”
苏州人。怪不得。
说书人捋一把胡须,憋着口气:“公子既非寿北人,也难怪不知晓魏侯爷的本事。您左右瞧瞧这寿北城,若没侯爷坐镇,哪有如今太平景象?”
郎君眼眸微转,视线扫过众人,轻轻嗤笑一声:“侯爷若真有能耐,让你们暖和安稳的过了这冬才算本事。”
后桌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探过头来,话里话外透着尖酸:“听阁下高谈阔论,想来是有治世良方。某倒想请教一二,您所言是何意?”
郎君倒是不恼怒,朗声笑道:“治世良方谈不上,倒是确有一句忠告赠与各位。”
“哦?您说。”
甭管一楼散座还是外头沿街行人,都被年轻郎君这股狷狂给引住了神,非得听听他有何高见。
郎君敛了笑意,唇角坠下去。手里竹扇‘唰’的一阖,扇骨敲击乌木桌面,发出一声急促的响。
“短则三五日,长则十来天,寿北必有寒疫!从今儿起,诸位得提前预备祛疫汤药,早服早防。若病邪入体,恐今冬难过。”
“寒疫”俩字儿打年轻郎君嘴里蹦出来,就像青砖砸进护城河,“咕咚”一声闷响,激荡起水波纹儿一圈赶着一圈往外漾。
内外所有人安静几息,骤然脸色大变,继而响起仓惶的议论声。
寿北城只要落了头场雪,便与南边断了通路。倘起寒疫,莫说郎中,就连药渣子都进不得城 —— 这一城的人,与圈在雪瓮里等死无异。
楼外街边儿人群后头,两道人影正定定瞧着年轻郎君略显单薄的身影。
其中一位二十来岁,身长玉立,正盯紧那位郎君,眉头紧锁。另一位约摸四十多岁,蓄一把山羊胡,双眼微眯,看不出什么表情。
聚福坊掌柜塌着腰凑近,抱拳低声道:“多谢爷赏脸。只是您语重千斤,我这小店实在担待不起。今早这壶香片算小的孝敬您,请您移步别处松散松散。”
这是送客了。
郎君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朝四下里团团一揖:“万望诸位今冬顺遂,开春儿还能在此饮茶听书。”
郎君转身离开,留下一堆人大眼瞪小眼,满脸惊惶。
这位年轻郎君不是旁人,正是持颐。
持颐出了聚福坊,余光扫见不远处那两人,脚下一转,朝着他身边儿那条小巷走进去,身后跟着响起一串脚步声。
持颐佯装不知,仍低头疾行。身后脚步越来越近,终于在巷口追上持颐。
后头忽响起清朗人声:“公子可否留步?”
持颐顿脚转身。
她疑惑,朝两人拱拱手:“敢问二位是……?”
中年人先拱手:“在下韦逸钦。”
年轻的公子亦温如润玉,端方有礼:“在下周鸣岐。我二人刚才在聚福坊外头听见公子所言,疑惑不解,所以贸然追来,想多问一二。”
持颐拱拱手:“二位不必多礼,唤我春肃就好。”
“公子叫春肃?”周鸣岐先笑道,“‘肃’字刚强,倒是跟公子不太相称。”
持颐微垂了垂眼:“某乃苏州人,那地方水软,人也跟着软和。”
韦逸钦捋一把胡子:“见您既知苏州的确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您谬赞。”
客气过一番,周鸣岐正色道:“春肃兄方才在聚福坊内的那番话,当真?”
持颐面容沉静,目光笃定:“自然。”
韦逸钦眉心深折:“你如何能够预知寒疫?”
持颐轻笑摇头:“二位久居寿北,细微的变动倒是不易察觉。前几日我初到贵地,因水土不服打发府上人采买汤药,发觉各家药铺治寒疫的草药均比常时贵了一成 —— ”她顿了顿,“眼下刚刚入秋,这价涨得蹊跷,我便多问了掌柜几句。”
“怎么说?”韦逸钦追问。
“药价涨落,一在存货,二在销路。如今未到大雪封路的时节,各家铺里存货不缺,”持颐看着两人,声线徐缓,“那就只剩一个缘故了。”
韦逸钦手指捏住胡须,喃喃:“……这几日药铺里,治寒疫的方子抓得勤了。”
持颐点头:“正是,”她又说,“寿北地广,三五户染了寒疫原不打紧。只是这病症传得快,眼下秋收已毕,行商归家,乡邻日日聚饮作乐,若不加预防,怕不出几日便要闹大发了。”
韦逸钦沉吟片刻,忽的抬手:“受教受教,”继而扯一把周鸣岐的衣袖,“快走!”
周鸣岐转头看了持颐一眼,转身跟韦逸钦快步离开巷口。
持颐将手中竹扇抛起,又牢牢接住,唇角勾出一抹隐约的笑。
待她回府,迎上应钟皱得像苦瓜的脸。
应钟煎熬一上午,既怕持颐不成功,又怕持颐这一计真的奏效。
持颐倒宽心,午膳吃的津津有味。
饭毕,应钟过来伺候持颐净手:“主子,把身上这身儿男装换下来吧,横竖是在咱们自己府里,不碍事的。”
持颐却说不用,笑吟吟看应钟:“应该很快我就该走了。”
应钟闻言惴惴,偷眼觑着持颐脸色,却见主子只顾在后院撒鱼食,一派闲适模样,心下便知她早有主张,遂噤了声。
果然,天刚擦黑,几个小厮正登了梯子在廊下挂灯,‘轰隆’一声门响,一队人马从外头浩浩荡荡闯进来。
管事心头一紧,抢步上前拦住来人:“几位爷,私闯民宅怕是不合规矩!”
为首男人束着高髻,背一张雕花硬弓,当院站定,厉声道:“魏家军奉命缉拿妖言惑众之徒,春肃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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