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馆与小白楼

作者:清江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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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不归·叁


      “林致!”顾子尧慌忙接住倒下的林致,突然变得无措。

      “艹!”江恪低声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吩咐道:“向安!追!”

      语毕,一道黑影已经从他身边窜了过去,只留下一句混在风中的“是”。

      “先进殿!”江恪疾步走到佛殿门前,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推开大门高声喊道:“向宁!向宁!”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影从内室走了出来,见到顾子尧怀里的林致时瞪大了双眼。

      “林致哥!”

      顾子尧轻轻把林致放在地毯上,方便许向宁查看伤口。

      林致虚弱地喘着气,费力开口道:“没用的……”

      他自己也学过医,自然知道这一箭伤到了要害。

      “嘘……别说话……”顾子尧的声音带着颤,抱着林致的手一点儿力也不敢用。

      许向宁查看了一下林致的伤势,又给他把了脉,表情并不乐观。

      “我去拿药!”许向宁当机立断,他快速回到内阁,取出了两味配好的药。

      一味是止血止疼的药,另一味则是许向宁的独门秘方,名为“护心”,能护住心脉,延长伤者两个时辰的性命。

      “有用的,”许向宁温柔地喂林致吃下保命的药:“毕竟……毕竟……”

      毕竟他的药曾经也救过一个濒死的人。

      但是他不敢说。

      “这药只能保我两个时辰的性命吧。”林致无奈地笑了笑。吃过护心丸后,林致精神好了一点,伤口也因为药物不再疼了,不愧是神医许向宁。只是那只箭还插在他的胸口,许向宁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个……顾将军,不如先带林致哥去内阁,在下帮他把箭取出来?”

      面对顾子尧,许向宁有些怯怯的。他是柏闻的亲信,在柏闻登基前从未露过面,所以也没有跟顾子尧多接触过。

      但林致与许向宁却熟络得很,两人都学医、喜爱花草,也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而且有了许向宁的调理,林致的身子骨也比从前要好。

      见顾子尧有些犹豫,林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放心吧子尧,向宁医术很好的,我这样也不方便同你讲话。”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所以才想体面地度过跟顾子尧最后的时间。

      不知道顾子尧到底有没有看穿他的心思,只是沉默地把他抱了起来。刚转过身,却发现柏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屏风旁。

      几人皆是一愣,柏闻表面上云淡风轻,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柏……”顾子尧欲言又止。

      柏闻什么都没说,只是往旁侧了侧身。

      江恪率先反应过来,赶紧招呼许向宁:“来来来小孩儿,愣着干嘛,准备准备去。”

      许向宁回过神来:“……哦,好的江恪哥!”

      “先进去吧顾将军。”江恪向前几步,不动神色地往柏闻身旁挡了一下。

      顾子尧淡淡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跟着许向宁进了内阁。

      “你……”江恪看向柏闻。

      “你去看着,把顾子尧叫出来。”柏闻淡淡道。

      “……”江恪的话被堵了回去,他只好走上前,抱住了柏闻。

      “我知道你不好受,但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江恪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背。

      “……去吧。”柏闻默许他抱了一会儿,轻轻推开了他。

      ·

      柏闻坐在窗边,静静沏了两杯茶。

      “柏闻。”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五年未见,仍是那熟悉的眉眼。

      真的是顾子尧。

      柏闻垂下眼,说不清什么情绪,只是把茶杯往顾子尧那边推了推:“坐。”

      顾子尧什么都没说,也许是不知道说什么。他在柏闻对面坐下,却没动那杯茶,久别重逢,他们好像还是生疏了。

      柏闻的目光望向窗外,没有在意他的动作:“五年,我都在等你回来,找我讨一个公道。”

      “我不要什么公道。”顾子尧说:“我想要一个解释。”

      “解释?”柏闻似乎是轻笑了一下:“什么解释?”

      “解释……”顾子尧很认真的看着他:“为什么,我们没有等来支援?”

      ……

      他们在酒泉守了大半夜,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而他们的心,也越来越乱。

      “哥,不是说天亮前只要掩护皇上和主队撤回河西走廊,小镜侯就会带人来接应,然后我们也撤吗?”夏予扬脸色越发焦急:“天快亮了!怎么还不来啊!”

      “是啊,天快亮了!”“人呢?怎么没动静啊?”“还不撤吗我们?”

      他看着将士们的脸,心也越来越沉。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当时说:“只要皇上还未派小镜侯来接应,就说明他们还未安全!那我们就是死,也不能让这些匈奴人过酒泉,追到河西走廊!”

      他当时是这样的相信他。

      可最后呢?

      最后他们全军覆没。

      七百一十名将士,还有……夏予扬。

      他被逼到山崖上,看着夏予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身后传来了匈奴人的脚步声,顾子尧知道,他们的人已经全都不在了。

      身前是万丈深渊,身后是匈奴大兵。

      宁可死,也不能落入匈奴人手中。

      他闭了闭眼,仰头倒了下去。风从他耳旁吹过,却托不住他的身体。

      在失去意识前,顾子尧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匈奴会知道他们的位置?柏闻的吩咐,只是让他们守在这里迷惑匈奴人,以备不时之需,可他们躲藏的地方隐蔽,匈奴本不应发现这里才对。

      而且他们不知道具体人数,怎么会贸然进攻?

      为什么……为什么…………

      “所以为什么。”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悉数的蝉鸣声昭示着夏天的飞逝。

      柏闻的手指缓缓转动着茶杯,问:“那你如今回来,觉得是为什么?”

      “季少一。”顾子尧言简意骇:“为何不杀?”

      ·

      柏闻十八岁的时候,先帝驾崩。消息传到京城,身体本就不好的杨皇后受了刺激,不出几日就随先帝而去。

      而当时,江恪在攻打南疆倭寇,顾子尧在镇守北方匈奴,许向安和许向宁在外历练,京城只剩下季少一。

      季少一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到皇宫的。

      年少的柏闻跪在灵堂前,他没有大哭,甚至没有流泪,就那样静静的跪在那里,眼神空洞,看不到一点情绪。

      “少一,”他听到宫门被推开的声音:“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十七岁的季少一一声不吭,走上前去轻轻抱住了柏闻。

      从那时起,柏闻就默默扛下了一切。

      新帝年少,朝廷动乱,不少野心大臣蠢蠢欲动。所幸以江家江丞相为首,顾家、林家都接连表明了立场,这才稳住了朝堂。

      季少一被封为小镜侯,掌管虎符。江恪为正二品镇南将军,镇守南疆倭寇。顾子尧为正二品镇北将军,林致为从二品安北将军,镇守北边匈奴。

      柏闻雷霆手段,不出一月,朝廷上下已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只不过私底下他们最不满的,还是季少一的爵位。

      在初登基时,柏闻就有封季少一为王的意图。奈何此言一出,立刻有好几人站出来反对,最后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可柏闻没有放弃这个念头,他还是给季少一封了爵位,封号是一早就拟好的“镜”。

      总有大臣弹劾季少一居心叵测,是为心腹大患。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柏闻从不信那些流言蜚语,季少一说什么,他就信。

      那些弹劾季少一的折子,是柏闻一本本地压;他手中的实权,也都是柏闻给的。

      大臣都说柏闻被季少一蒙了心,更甚者还有说季少一是狐狸精的。酒泉一战后,怀疑季少一的人又多了不少。

      但柏闻始终没有做出什么改变,他甚至顶着舆论压力,把季少一一路从侯位,提到了王位。

      他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解释过为什么,可是现在,似乎一切都要水落石出了。

      ·

      柏闻这辈子唯一一次对季少一发火,就是五年前酒泉一战后。

      从酒泉回到京城,他一直很冷静,冷静到旁人都以为他对顾子尧的死无动于衷。

      一直到回了宫,庞大的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柏闻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疲倦。

      顾子尧问过无数次的问题,柏闻当年也问过季少一。

      “为什么。”

      季少一跪在他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明明已经很疲惫,可柏闻始终没有坐下。

      好像自幼就是这样,季少一跪着,柏闻就不会坐着。

      “你是怎么跟我说的?”柏闻揉了揉眉心。

      “匈奴的目标不是顾子尧,且未打探到顾子尧他们的底细,不会贸然出兵。”季少一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复述无关紧要的一句话。

      “是,”柏闻被气笑了:“结果呢?”

      柏闻是第一个发现季少一有“叛变”意图的人。

      当年柏闻的计划是,由顾子尧驻守酒泉,待大军安全撤回后,季少一也应当赶到,就能及时支援顾子尧。

      而季少一到达军营的第一日,就告诉他,匈奴大军正在前往河西走廊,目标并非顾子尧,是柏闻。

      季少一要他放弃支援顾子尧,把兵力留在自己身边。

      可他当时问了季少一一个问题。

      他问,放弃那些人,他们有多大的概率活下来?

      “三成吧。”季少一回答。

      只有三成。

      却也不是没有。

      季少一说,匈奴未曾打探到顾子尧的底细,又对他颇有忌惮,不会贸然出兵。就算出兵,凭顾子尧的能力,也未必不能活下来。

      大敌当前,容不得柏闻犹豫,所以他同意了,他没有下令回援

      这些事,只有他和季少一知道,其他人,包括帮他做决定的林致,都对此不知情。

      所有人都觉得顾子尧必死无疑,只有柏闻曾盼着他杀回来。

      可到头来他才发现,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他一人。

      ·

      柏闻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顾子尧疑惑之际,忽闻屏风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道干净的少年音响起:“陛下,向安求见。”

      “进。”

      得了柏闻的允许,一名禁卫军衣装的男子走了进来,但与寻常禁卫军不同。他一头银发,左手拿着一把剑,腰间挂着一个令牌,上面写的似是“闻”字。

      顾子尧认出了他,他就是方才在殿外,江恪称之为“向安”的那名禁卫,如今仔细看才发现,他与那许向宁生得极像。只不过他把长发高高束起,倒显出一丝英气。

      许向安直径走到柏闻面前单膝跪下,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声音干脆利落:“陛下,宫外进犯的匈奴人共有300人,现已全部拿下,活捉三人。放暗箭伤了林将军的那人应是死士,已被属下活捉,卸了毒药,正押在殿外。”

      “带进来。”柏闻吩咐。

      “是。”许向安微微一俯身,转身出了佛殿。

      佛殿一时间静如止水,听到与林致有关,顾子尧也顾不得别的。

      一名黑衣人很快被带了进来,他面部的遮挡都已被取下,被两个禁卫军押着跪下,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顾子尧。

      “看他干什么,看朕。”柏闻不咸不淡地敲了敲桌子:“你的目标在这里。”

      “我的目标?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料,那人听了这话竟大笑起来:“渝帝陛下,您错了,我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你,而是这位……大名鼎鼎的顾将军!”

      “看来匈奴是早就知道顾将军没有死。”柏闻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慌乱,反倒像是被勾起了兴趣:“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要杀顾将军?”

      “顾将军当年可是杀了我匈奴不少人,何其威风啊。”那人脸上出现一抹厉色:“不将其除之,怎对得起我匈奴男儿!”

      这话真是好不合理,但殿内一时无人纠正他,跟亡命之徒,当然也不必说那么多。

      柏闻又敲了敲桌子:“那朕且问你,那当年在酒泉,匈奴到底是因为酒泉的兵力不足才去伏击,还是单纯只是为了杀顾子尧?”

      顾子尧一愣。

      那人梗着脖子不回答,身后一个禁卫军立刻踢了他一脚:“说话!”

      这一脚可不轻,那人直接扑倒了地上,却仍是不愿松口,直直地看着柏闻:“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柏闻勾了勾唇:“你会告诉我的。”

      柏闻的笑让那人无端生出一丝寒意,可想到草原的计划,他心里又有了底气:“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等到真相了。”

      这样肯定的语气,若是旁人听了这话,指不定要乱了阵脚。

      偏偏如今在他面前的人是柏闻。

      “你说现在正在边境的那两万精兵吗?”柏闻不为所动,起身略过他,取过挂在墙上的一把弓。

      看清那把弓,那人忽地瞪大了眼睛,草原的人都认得那样的弓。那是草原最好的弓,是单于等贵族才有幸使用的、极难制成的、最名贵的弓。柔而续劲,弓力相衬;弓不欺手,力不欺弓,手心相应,乃为上上之弓。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随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不,不是仿佛。那人心底突然闪过一丝寒意,使的他一激灵。

      柏闻或许,是真的把一切都握在自己手中。

      “朕从不会看走眼,哪怕是五年前。”

      柏闻一手拿着弓,淡淡扫过他一眼。只那一眼,就让他浑身发颤,惧从心来。

      “你可以等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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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胡不归·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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