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虞

　　1934年，上海顾公馆。
　　“你再说一遍！”诺大的客厅，只听得到顾老爷的怒吼声，“我送你去北平读大学，是让你毕业了去当什么空军的吗？”
　　仆人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言劝阻，生怕引火烧身，只皆把目光投向了顾二少爷，盼着他别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父亲，日寇入侵，国难当头，百姓们苦不堪言，现在有一条救国救民的道路摆在我面前，您让我如何做到视而不见？”顾俞跪在顾老爷面前，目光坚定，“若青年们皆贪生怕死、袖手旁观，那这个国家的出路何在？希望又何在？”
　　“你……你……”顾老爷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手中的拐杖就要冲顾俞打过去，管家眼看着不对劲，忙抢上前几步拦了下来，“老爷，老爷使不得呀，二少爷还是太年轻，一时意气也是有的，您再好好劝劝他……”
　　“父亲要打便打吧。只是这航校，我是一定要去的！”顾俞始终目视前方，眼神中流露出的坚毅亦无法动摇。
　　顾老爷看着儿子斩钉截铁的样子，一时间竟泄了气，“孩子啊，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忍看战火荼毒家国、百姓受颠沛流离之苦，但我们实业救国也未尝不可呀，你为何执意去从军呢？你可知那空军有多危险吗？现如今我们技不如人，你去当空军？战场上一个不小心，那就是机毁人亡！”这时，他不是什么名震上海滩的顾老爷，仅是一位普通的父亲。他在哭泣、甚至是哀求，只盼可以在这战乱中护住自己的孩子不受伤害。
　　顾俞红了眼眶，颤抖着给父亲磕了三个头，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
　　“阿俞。”身后是大哥顾昀的声音。顾俞停了步子，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却始终没有回头。
　　这倔脾气。顾昀不禁叹了口气，他知道顾俞表面上性子烈、喜强撑，实际内心感性得很，此刻定是背对着自己悄悄落泪，便只上前几步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了弟弟的外套口袋，继而拍了拍他的背，“走吧。”
　　顾俞没吭声，将手揣进口袋中摸索了一下：是花生。
　　自记事起，大哥就常在庭院花园里种花生。顾俞小时候不理解，别人家的园子都是花团锦簇的热闹，只有自己家满园的花生。他问大哥为什么要在家里种花生，大哥说因为花生的生长方式很独特。它们开花授粉后，不似别的植物那般直接结果，而是迅速向下弯曲，使果针接触土壤，最后默默在地下熟成果实。
　　“那又怎样？这和大哥有什么关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小顾俞仰头看向大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花生，花生，花落重生，生生不息。大哥希望自己如此，希望阿俞长大后如此，希望顾家如此，希望我们的家国亦如此。”
　　花落重生、生生不息。这是独属于他们兄弟之间的暗号，顾俞没忍住带了哭腔，“哥……”
　　“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我和爹，等你凯旋。”
　　我知你的理想，懂你的抱负，也清楚实现它们的代价或许是生命，但只要你选择，我便支持，唯愿你和家国皆花落重生、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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