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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宫城最近很苦恼。
他并非因为残酷的训练叫苦连天,也不是为了繁重的学业而殚精竭虑,他苦恼的原因是樱木一封接着一封的邮件浪潮。樱木最近总是来找他取经——与其说是取经,倒不如说是诉苦,说自己这队长是一天也当不下去了,球队两个超级问题儿童把他整得神经衰弱,他说他再这样下去,只怕迟早有一天会辞职跑路、一走了之。
樱木最终还是开窍了,管教问题儿童这种事果然还是得去问有过队长经验的人。谢天谢地,樱木当队长的这一届,湘北只有两个问题儿童——星野和蓝川(如果不把他自己算上的话),而大猩猩那一届是四个,平心而论肯定是大猩猩操的心更多一些。樱木第一次同感了赤木的不易。
关于樱木为什么要找宫城,也有必要解释一下。其实他最先找的是赤木,毕竟赤木曾经有过丰富的相关经验,他当队长的时候,身后有狐、猴、水鸟、公主四个不同类型的问题少年,糖和鞭子也是在那种情况下应运而生。当年的湘北能够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定和平的状态而在大大小小的赛程一路凯歌,樱木认为赤木一定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方法,让湘北不被鸡飞狗跳的氛围裹挟而在前面几个回合折戟。但是赤木却不愿意正面回答樱木的问题,只是旁敲侧击地提醒他星野和蓝川二人与当年的问题儿童军团不同,而樱木和赤木也相异,怎么管教这两个人不能照搬他的经验,而是要靠樱木自己体悟。
樱木没有带队经验,哪里有这方面的领会能力?见从赤木那里学不来什么要领,樱木只能求助于远在美国的宫城。许是觉得良亲比较好说话,樱木这几天一直在跟宫城吐槽星野和蓝川有多么多么难管,他俩的事迹有多么多么“光荣”,樱木、桑田和小枫三个管理阶层的人对上他们有多么多么无助。这些邮件的格式和措辞都有异曲同工之妙,清一色都是前面发牢骚的话语铺垫了一箩筐,罗里吧嗦到最后一两句才是“衷心”希望宫城求赐教的说辞。宫城面对樱木狂轰滥炸一般的邮件,真的感觉无语至极,如果不是理智支配着他的大脑,他真的想把樱木的邮件全都移入回收站,再把邮箱账号注销,让自己消失在樱木世界的尽头。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并不是因为他手握什么绝妙的对策,也不是因为樱木发来的邮件字字珠玑、妙语连连、可读性强,而是他对星野和蓝川的故事产生了兴趣,让他想起了自己当队长的时光。
约莫一年多前,他在全国大赛惨败爱和后匆匆上任队长一职。当时他刚刚穿上4号队服,也是很不习惯,但相比于现在樱木更换号码后的不安与不舍,那时候的他感到更多的,是自己肩上多出来的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当时,双子星因为出色的表现在全国一炮而红,湘北也因此被打上了“篮球强校”的名号而使很多新球员慕名而来,进而使球队的规模不断壮大,球衣号码的交接也成了必然趋势。但樱木却坚决不肯换掉号码,宁可把前面的号数让给高一的学弟也不愿意交出承载了他光芒与黯淡的10号球衣。出乎意料的是,流川的想法与他如出一辙,他也决心誓死守住他的11号,而宁愿让学弟去冠上前面的一位数号码。整个新高二球员群体只有流川和樱木的号码没有换掉,他们似乎与命运立下了誓约,要与这两个数字形影不离,相伴到老。
两人的球衣号码没有变,性格也依然如故,相处模式更是维持着老一套的吵嘴、掐架、互不相让。彼时的他们,在宫城眼中还是那对相爱相杀但天真纯粹的问题少年,他是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事实上他完全不需要想什么妙计去规避湘北的日常狐猴大战,因为经过与流川、樱木二人一年的相处,他对于两人的秉性心知肚明,反正两个人无论平时再怎么“相看两厌”,到了赛场上都是合则天下无双的黄金拍档,只要他们比赛的时候多多配合,稳固住强大的内线,一切就都万事大吉。至于他们平时的小打小闹,宫城向来只是当成餐前小菜来对待——小吃一口反而可以怡情。
但听到樱木关于星野和蓝川的描述,他不由得开始为樱木捏把汗。虽然不可否认的是,樱木对于这两个人的描述有一点夸张的修辞成分所在,但是将那些莫须有的夸大词汇一删除,两个问题儿童的形象还是能够在宫城的脑海中较为完整地还原出来——而还原出来的结果,便是他与樱木通感,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折磨之中。他觉得如果让他站在樱木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让时光逆流回一年前他刚当上球队领袖的时候,要是樱木和流川也像星野和蓝川这样,就他这暴脾气,他估计在来美国之前就得被气到吐血身亡——这样的想法让他不寒而栗。想到这里,他又开始佩服樱木的大心脏。
他没有什么必备的经验传授给樱木,因为他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只是半机械半真诚地祝樱木好运。不过他仔细总结了以往的经验,还是给樱木提供了一个思路——樱木可以在平时多留意星野和蓝川不同常人的地方,也许能够找到突破口。
同样的,樱木也和流川吐槽过湘北新的10号和11号。
流川其实对于除了樱木以外的人统统不感兴趣,认识的人尚如此,更何况是两个素未谋面的学弟。如果这两个人不是从樱木口中说出,如果不是因为这两个人的球衣号码与他和大白痴相同,那流川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是何许人也,更不用说进一步帮这个大白痴出谋划策。但眼下是樱木遇到了困难,流川思考再三,还是得出了“于情于理都应该帮帮他”这个简单的不行的结论。
即使樱木并不是用一种恳求的态度来将这两个难办的学弟的形象推到他眼前——甚至可以把樱木和流川形容他们的语气来划分一下:三分桀骜、三分无奈、还有四分成分复杂——有对于过去生活的怀念、有对于学弟未来发展的担忧、还有对于自己能不能管理好球队的未知性的揣度......流川即使国语学得很烂,也能将大白痴发给他的邮件里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猜得八九不离十。说句实在话,当他得知现在承袭他们当初号码的球员居然是这种德行,他自己也是感觉有点窒息,还一度产生了少许“没把球衣带出日本”的悔意。
他毕竟在国中的时候当过队长,所以还是很了解樱木现在的窘境。但有一点不同的是,他在富丘中学篮球队的时候,麾下的队员们其实都是规矩本分、安分守己的人,反而是他这个队长孤傲冷峻、不善言辞,不太会组织队员展开训练,就连整队这种事情也基本都是副队代劳。如果不是因为队员们自己自律以及信任自己过硬的技术,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单打独斗的打球方式完全可以应付国中级别篮球比赛的节奏,如果不是副队性格开朗能够帮助他盘活学校里所有的篮球精英,那么带领富丘中学连创佳绩的那个人十有八九不会是他。樱木和自己不同,他的凝聚力非常强,往往一两句慷慨激昂的话就能使一个死气沉沉的队伍满血复活,重新在球场上大放异彩。所以他认为樱木并不是那种笨拙到管理不好一个球队的人。思忖良久,他和宫城的想法在双方不知情的情况下不谋而合。
他给樱木的回复是:
“多观察他俩。你还搞不定两个高一的吗,大白痴。”
流川还是那么吝惜自己的话语,尽管发邮件不需要费用,尽管打字消耗的热量还不及他运一个球,但他就是不肯多打几个词汇让整个语句的语气显得柔和。自然,樱木看到这封邮件又是气得跳脚。他可最受不了流川这么激他,不就是两个臭小子么,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两个问题少年调教得服服帖帖,乖乖为球队的荣誉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新队员入队后一个星期,湘北与陵南每年例行展开的练习赛又要举行了。队员们都雄赳赳气昂昂,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精气神倒是被一代一代完整地传承了下来。很多年来,湘北对阵陵南的结果都是陵南胜出,直到樱木和流川升上高二才打破了这个看似木已成舟的规律——也就是一年前,湘北第一次在与陵南的练习赛中胜出。但那是因为樱木和流川成长太快,□□强大内线的基础上又更进一步联手创造出了一道巨大的“城墙”,使得对方的球员始终无法突破;宫城的组织和进攻能力更上一层楼,传球技术与假动作更加具有迷惑性与技巧性,令人拍案叫绝;板凳队员的实力经过刻苦训练之后,也有了较大提升。而陵南除了仙道和福田这两个高三老将之外,仍旧是再无能打的新锐,所以去年的练习赛,湘北大比分胜出,仙道还夸樱木和流川后生可畏,前途无量。今年又会是一副不同的光景,湘北这边曾经的五虎只剩下了樱木一人,陵南那边仙道、福田、越野、植草全部已经升入大学,这样的成员大换血之下的比赛,孰胜孰负实在难以预测,双方球员实力的未知更是为比赛徒添了一份扑朔迷离之感。
比赛当天是一个惠风和畅的仲春之日,电车呼啸着行驶,划过一片明媚的春光。镰仓的海还是一如既往的蓝,连着远处如洗的碧空,海天一色,为世界送去一片宁静和祥和。电车外的一切都很慢,行人很慢,自行车很慢,甚至啁啾鸣啭的麻雀也飞得很慢,空气中弥漫着海风和棉花糖的香甜。一群血气方刚的高中生朝气蓬勃,他们就要在这样的一天开启新一赛道的篮球竞技之旅。
陵南高中今年的篮球馆似乎扩建了,变得比之前更加豪华气派。篮球架、记分牌,甚至是观众台全部完成了翻新工作,所有的设施锃亮整洁,周遭的墙壁似乎也全部重新粉刷了一遍,雪白的有些刺眼。篮球馆里的每一处变化,都彰显着这所高中对于篮球这项运动的重视。新入队的队员们无不称赞着球场的环境,而樱木、桑田这些老队员却只感叹时光飞逝,岁月的更迭带走了一张张旧面孔,只有抹不掉的回忆潜藏在时光中,随时等待着人们的翻读。
樱木让队员们在场边热身,等待裁判招呼双方队员入场。安西教练安排的首发队员如下:队长樱木花道打5号位,蓝川诚作为大前锋打4号位,小前锋星野辉打3号位,副队长桑田登纪打2号位,今年刚刚升上高二、在去年全国大赛上也有不俗表现的控球后卫中岛贤司打1号位。其实本来安西教练原定的计划是前半场先让高二高三的球员们作首发,高一的先场边观摩,感受比赛的气氛,放到后半场再出场。是樱木求了安西教练好久,才让安西教练把星野和蓝川放到首发阵容中去。原因无他,他只是想看看这两个在平时训练中表现实在令人不敢恭维的问题少年,在比赛中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精彩”发挥。
比赛前,樱木走到场馆外面短暂放风,放空自己的思绪。一会儿就要上场了,虽然这样的练习赛对于现在的樱木来说,完全可以以一个十分悠然自得的姿态去应对,毕竟现在的他已经书写了很多日本高中篮坛前无古人的神话,他的专业综合能力早就不容置喙;他自己的心态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再似从前那般争强好胜,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一个小练习赛的输赢对于他整个职业生涯来说无关宏旨。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一种从头到脚毛发皆竖的紧张——他真的很怕自己私下里和安西教练达成的协议出现什么纰漏,星野和蓝川现在在他眼里就是湘北的不安要素,如果他们两个一旦整出什么幺蛾子,那湘北在新赛年的第一笔黑料恐怕就要在篮球编年史上力透纸背了。
樱木45度角仰望天空,凝视着云朵无心地飘动。这个动作是他从流川那里学来的,流川每次有心事的时候就会以这个角度看着天空。据流川所言,每次做完这个动作,都会让他产生一种自上而下的放松感,从而能够更加清晰地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再去朝着自己既定的目标努力。如今樱木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樱木前辈,在想什么呢?”一个甜美的女声响起。小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边。樱木思绪瞬间回笼,他明显被小枫吓了一跳。
“啊,Kaede桑,比赛要开始了吗?”樱木和小枫说话已经有了些许进步,至少不再磕磕绊绊,顺下一个完整的语句已非难事。
“没呢,比赛还没开始呢。队员们现在都在热身,只是......星野和蓝川......”
樱木听到这两个名字,浑身瞬间打了一个激灵:“他们两个怎么了?是不是闯祸了?”
“不,不是的,他们很好,只是感觉......今天的他们和以往不太一样。要不前辈自己进去看看?”
樱木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被一股强交流电贯通,脑子里瞬间像跑马灯一样闪过了一万种可怕的场景:比如篮球馆爆炸事件、篮球馆杀人事件、篮球馆光天化日灵异事件......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不会再激活自己的中二属性,没想到在这一刻上演真香定律。他甩甩脑袋,逼自己冷静下来。
还好,回到球馆之后,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件发生。双方球员依然在做赛前准备工作,樱木眼中所见的就是一幅暴风雨前岁月静好的图景。只是当樱木的目光逐一从星野和蓝川的身上扫过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小枫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星野收起了之前的顽劣,安安静静坐在角落的模样和他之前在训练中表现出来的张扬跋扈大相径庭;
蓝川则是斗志昂扬,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樱木觉得此时此刻他双眸中映射出来的11号球员就像一团火焰。联想到之前那个一直逃训的蓝川,再将思绪回溯到之前的11号——那个冷面狐狸身上,樱木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两个人今天的状态属实有点令樱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心想,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穿越到了什么平行时空?或者说人都有AB面,今天他们要展现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的自己?樱木不愿再多想,只觉得细思恐极。
比赛即将开始,双方球员正式入场。两队的经理也拿起统分表,精神高度集中,随时准备记录下每一个球员的高光时刻。
值得一提的是,陵南的篮球经理也是一位老熟人——相田彦一。彦一时维高三,身高仍然没有突破170公分——而身材的矮小也限制住了他走向首发队伍的脚步。他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素质不足以成为一名合格的正式球员之后,就退出了球队,转向了幕后做了陵南的篮球经理。因为篮球知识储备扎实,再加上性格八卦爱看热闹,彦一在球队中很吃得开,经理工作也做得游刃有余。他得知樱木已经成为队长,并且由4号位转为了5号位,也由衷地为他高兴。
比赛正式开始。樱木与对面中锋跳球后,樱木凭借着过人的弹跳力率先使球权成功被湘北拿下。星野抢到球,第一时间发起快攻。面对对方3号位的全力反攻,星野丝毫没有慌乱。他做了个漂亮的假动作——那个假动作绚丽无比,竟使对面3号位球员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他在脑海中一瞬间制定出来的抢断计划顺利流产。星野就这样行云流水一般地将球运到篮下,对面4号位和5号位的球员高高跳起,展开防守。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篮下快被对面二人防死了,星野突然将身体华丽一转,成功过掉两人,对面二球员猝不及防地扑了个空。随后就是抛球、上篮、稳稳落地。随着一套过分娴熟优美的连招之后,本场比赛最初的两分花落湘北家。
“哦哦哦哦哦哦!!!”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负责计分的小枫都看呆了,赛场上沉静稳重的星野辉,和平时训练时无理取闹一般朝她要饮料的星野辉,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小枫只觉得,她在填写得分表的时候,手都是颤抖的。
比赛继续。这次是陵南的球权,率先采取行动的是陵南的1号位球员。他一个妙传,球到了对面3号球员的手里。这一次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快攻,丝毫不给星野切入的机会。当他将球运到了篮下,趁着樱木防守的空挡,突然起跳准备扣篮。樱木也不是吃素的,他身体的本能和敏锐的反应随着对面球员的猛攻而一起开始运作。他刚想跳起挡下这一球,却发现有人已经捷足先登,率先将对面这位球员盖帽——
是蓝川诚!
蓝川居然先樱木一步抢下了这个球,这令樱木自己都目瞪口呆。蓝川抢到球后,接着就快速走位,待将自己的身体的位置调整到一个与篮筐形成的巧妙的角度之际,只见他轻轻一跳,篮球精准入筐,蓝川帮助湘北再得一分。蓝川的表情刚毅无比,双眼璀亮如星。
观众席再一次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蓝川听着那些声音,表情放轻松了下来,让自己的思绪自由地徜徉在短暂的快感之中。
樱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目睹蓝川的漂亮一击后,他心底的最深处刹那之间就填满了溢美之词。他毫不吝惜自己的大脑被夸蓝川的词汇占据。他很确信,15岁的蓝川肯定强不过17岁的自己,但15岁的自己绝对会被15岁的蓝川完爆。樱木站在上帝视角回望刚刚发生的点滴,他得出结论,纵使他再怎么给自己灌输“我是天才”的思想,也无法果断地给星野和蓝川打上凡人的标签,他们两个和之前他接触过的一帮“杂鱼”,万不可等量齐观。
小枫觉得,今天这一趟陵南没白来,她人生中负责记录的第一场篮球赛就如此精彩绝伦,惊讶于星野和蓝川的反差的同时,她也在为加入湘北而由衷感到幸运与自豪。
在接下来的比赛时间里,星野和蓝川一直都很活跃,配合着樱木一起,牢牢掌控住了比赛的节奏。上半场结束后,湘北大比分领先——湘北45:22陵南。虽然下半场比赛场上只留了樱木一人,其余球员全部被换下,但是凭借着上半场的比分优势,湘北最终以69:43的压倒性的优势赢得了比赛。其中,樱木得分22分,星野得分17分,蓝川得分15分。
樱木不禁诧异:星野和蓝川今日的表现明明颇具大将风范——顺风时雷厉风行,顺水推舟;逆风时镇定自若,挥戈返日。就今天这场比赛而言,他俩怎么看怎么像是从天而降的未来不可估量的紫微星,为什么在平时的训练中却是那副德行呢?
彼时的樱木没有多想,只当他们受了什么不知名刺激,所以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但是他想错了。
陵南一战结束后,两个人卷土重来,又恢复了往日的气人模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星野还是像以前一样闹腾,训练时气焰嚣张,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蓝川还是无缘无故不来训练,只要他一玩消失,谁也别想找到他。樱木本来智商就不高,这下子更蒙圈了:这两人是上帝派来玩我的是吧。
正当自己一筹莫展之际,他回想起来了流川在邮件中发给他的话:
“多观察他俩。”
尽管樱木能想象到流川说这话的时候肯定带着一副欠嗖嗖的表情,但眼下这是唯一的可行之策,再加上宫城之前也说过要寻找两人的异于常人的地方,樱木也就采纳了这个措施。饮水必要思其源,想要彻底驯服这两个问题儿童,就必须要从他们的生活入手。
樱木是个本性纯善的人,他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一个人的品德。因此他宁愿相信这两个学弟今天在球场上的表现是出于对篮球这项运动发自内心的热爱,而不是活用拟剧理论在他面前做的盛大表演。他聚齐樱木军团开了个小会,拜托他们仔细调查星野和蓝川两个人的家庭背景、生活轨迹等,由军团的二把手水户洋平牵头负责这件事。
“洋平,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我必须要摸清楚他们的底细,这样是为他们负责、为球队负责......”
洋平一怔。他在心中感慨道,花道真的成长了啊,不仅做事情开始动脑子,不仅不再那么唯我独尊,还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不好”这句话。洋平不禁露出了老父亲一般的微笑。
但樱木军团是什么?——樱木想让他们变成什么,他们就能变成什么的——愿意为樱木上刀山下火海的人。所以,他们四个还是二话不说答应了樱木的请求。毕竟混了几年的“不良”,狗仔队的潜质在他们身上还是颇为明显的。
洋平和高宫一组,负责调查星野;大楠和野间一组,负责调查蓝川。樱木不主动露面,而是等待四人的反馈。这天放课后,星野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洋平和高宫佯装刚刚放学的百无聊赖的学生,静悄悄地跟在星野后面不远的地方。
他们看到星野拐进了一条偏僻寂寞的巷子——那条巷子冷清寂静,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人住在巷子的尽头。洋平和高宫纳闷星野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但他们也没多想,只是悄咪咪地跟了进去。
星野在前面踱步前行。他的脚步并不快,但看起来心事重重,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洋平和高宫二人尽最大努力放轻了脚步,同时仔细寻觅周围的高大障碍物,以便于自己被发现之际能够迅速藏身。不知道走了多久,星野突然停下脚步,说了一句:
“出来吧。”
洋平和高宫吓得一哆嗦,他们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便连忙躲到了一个大垃圾桶后面。但星野显然说的不是他们——因为他们看见一个高大粗壮的电线杆后面,徐徐走出几个同样高大粗壮的男孩——之所以说他们是“男孩”,是因为他们的面相含着未脱的稚气,一看就是未成年人,但他们的身高却非常高,全都超过了190公分,即使是183的星野在他们面前也只能算是矮子。他们的打扮也是十分社会,与他们的年龄严重不符。显然,这是一群混日子的不良少年。
“钱我给你们带来了。”星野打开书包,将一个黑色的钱包扔到那些人面前,“可以不要再纠缠我了吗?”
对面的头儿打开钱包看了一眼之后,立刻甩出一拳。这一拳威力十足,直接使星野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后背撞到了墙壁才停下来。
“才给这么点?星野辉,你是在玩我吗?”头儿一把抓起星野的头发,将他的头用蛮力高高扬起,逼迫星野与自己视线相对。“你是嫌挨的打不够多是吧?哪里有保护费只交三千日元的?”
“我身上就这么点钱。”
“我呸!”头儿将一口污秽的痰啐在星野身上。“我看你就是记吃不记打,前几天挨了一顿打还不让你长记性?好,那本大爷今天再揍你二三十拳,我看你记不记得带钱。”说罢,便将拳头高高抬起,随后他的拳路就像雨点一样密匝匝地砸到了星野身上,星野的皮肤上很快就挂满了刺目的青紫。
因为自己是篮球运动员,所以星野没有丧失自己的原则,面对头儿的攻击愣是一下手都没还。躲在暗处的高宫看不下去了,眼看他摩拳擦掌,几欲冲出去帮忙,却被洋平一把拉住。洋平劝他先别轻举妄动,再观察一下星野的反应。虽然暂时是把高宫给按捺住了,但洋平的心里却波澜四起。他跟了樱木很多年,自然是很早之前就从樱木那里得知篮球运动员不能打架斗殴这种基本准则,如今星野遭遇如此非人般的对待,居然还是能够守住底线,没有挥出自己的双拳。
“他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篮球迷。”洋平在心里默默给星野盖了章。
“我从小就被你们欺负,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吗?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星野的泪水喷涌而出,“你们要保护费我给你们了,你们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教你做人而已。”头儿狞笑了一下,招呼几个小喽啰把星野按跪在地上,再把他的头扬起。他自己则把手伸向腰部,当场解开腰带把酷紫拖了下来,导致星野直直地盯上了那人龌龊的//szqg。
“你干什么??”星野大惊失色,疯狂乱叫起来,身体高速扭动想挣脱那些人,但是下一秒他就被捂住了嘴,那些人的力气太大了,他根本无力摆脱,最后耗尽了力气瘫在了那里。
“厕所太远了,老子今天想就地解决。”话音刚落,一股恶臭发黄的夜啼就浇在了星野的脸上,恶心得星野一阵干呕。
“你们还有要解决的吗?”“大爷”盯着后面几个没有参与牵制星野行动的几个“蓄势待发”的肮脏嘴脸说道。
瞬间几个人扑了过来,解开酷紫做了同样的行为。星野从头到脚都被淋湿了,他只感觉胃酸在不断往上涌,这种近乎人格侮辱的凌虐让他生不如死。
“他妈的别太过分了!”这下子洋平也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和高宫终于冲了出去,赤手空拳地将几个男人撂倒在地。洋平虽然也是不良,但他从来都是不主动惹是生非的那一挂——他不仅不惹事,还不怕事,且嫉恶如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他17年来一以贯之的人生作风。
“你们......你们是谁?!妈的!多管闲事的杂碎!”头儿看到两个身材不高却威风凛凛的人突然屹立在他们面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的们!上!打死他们!”
霎时间,一群人高马大的人扑向了他们。洋平的单边嘴角勾起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随即几个勾拳、几个飞踢,原本如潮水一般扑过来的小喽啰瞬间就神隐着倒在地上。高宫的战斗方式就更搞笑了,直接全身飞起,然后给对方来一个泰山压顶——但他这方法显然在某种程度上更加行之有效。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男孩,你们还真是不要脸!赶紧滚开吧,畜生们!”洋平和高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头儿和他的喽罗们,身形伟岸如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头儿大抵是害怕了,咬着牙说了一句:“咱们走着瞧。”随后和他的喽罗们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劫后余生的星野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秽物,看向洋平和高宫的眼神满是感激。
“诶?你们是......樱木队长的朋友?”星野认出了二人。他认出来也不奇怪,毕竟樱木军团几乎天天去看篮球队训练,如此一来二去猪都能混个脸熟了。
洋平和高宫被他问得有些尴尬,只能局促地说:“啊......是啊......我们恰好路过。”
星野显然没有质疑他们,只是嗫嚅着说:“今天的事情......可不可以不告诉樱木前辈,还有小枫学姐......”
“嗯?”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私下里是什么样。”
在确认了洋平和高宫是好人之后,星野流着泪朝他们吐了一堆苦水。原来,星野本质上是一个性格温和柔弱的人,从国中时代开始,就不断受到这个不良少年团伙的勒索和欺凌。这群人不知道为什么盯上了他,无数次朝他索要保护费,一旦自己缴给他们的数额不对他们胃口,他就免不了一顿拳脚。他不会打架,面对这群人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动声色地任人宰割。而让他在如此被欺凌之下还能够保持着相对不那么畸形的精神状态活到现在的,就是篮球。星野热爱篮球这项运动,便刻苦钻研篮球技术,妄图使自己一头扎入篮球的世界里而不轻易抽离出来,一方面是为了躲避那些人的收债行动,一方面是为了能够暂时忘却心中的苦楚。而他之所以在训练时的表现那么令人发指,其实也只是因为——他想通过一层名为“嚣张乖戾”的保护色来伪装自己,免于让周围的人看到自己受过的创伤。他违心地戴着面具,宁可气死樱木、宁可无语住队友、宁可忍受小枫的白眼,也不想露出脆弱的一面而使自己在篮球队众人面前破功。
星野的语言一片真诚,深深打动了洋平和高宫。“你就安心打你的篮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下次再受欺负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保证把他往死里揍!花道是篮球队的人,他不能出手,但我们可以!”洋平握住星野的双手,作出了宝贵的承诺,同时还不忘给了旁边嘿嘿傻乐的高宫一脚。
星野双泪直流。
再说蓝川那边。
这天蓝川又逃训了,急匆匆地走出了校门。大楠和野间瞅准时机,一路尾随着他来到一个工地,并眼瞅着他进入一个库房。两人觉得有些疑惑:蓝川不回家,来这么个工地做什么?
蓝川进入库房的时候,穿的是湘北的制服。但等到他从库房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套破旧的工人服,肩上还扛着十几个箱子,按照工头的指示把箱子放到指定位置。工地上的工人林林总总,但是蓝川每次扛的箱子都是最多的,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大楠和野间明白了蓝川逃训的真正原因——来这个工地打工。蓝川的身材之所以那么孔武有力,想必也是在工地这里锻炼出来的吧。
大楠和野间的神色划过了一丝深切的同情。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耳朵里传来了蓝川和工头争论的声音:
“木之下伯伯,求求你快给我发工资吧!我们家快揭不开锅了,奶奶的病也耽误不得了!”
那个姓木之下的工头轻蔑地说道:“小诚,你再忍忍吧,最近咱们工地也很难,咱们刚刚承包下来的那个工程折本了,所以工资发不下来,你再等等吧。”
“可是,您已经三个月没发给我工资了,我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真的不能再等了!”蓝川几乎要哭出来。
“吵死了!蓝川诚,老子这里没钱给你,你要想干就干,不想干就赶紧滚,老子也不想给你这种小屁孩饭吃!”说罢暴躁地踢了蓝川一脚,拂袖而去。
蓝川嚎啕大哭。
大楠和野间最看不得这种压榨行为。他们也是打过工的人,他们知晓,违法招收童工的工地本来按照法律来说就已经不可原谅了,居然还要这样残酷地搞剥削?还有没有人性?他们想都没想就来到了蓝川面前,扶住了他的肩膀。
蓝川止住了哭声:“你们是......樱木前辈的朋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和星野一样,蓝川也一眼认出了他们。只不过蓝川认出他们的原因比较特殊,毕竟他经常不去训练,能够马上认出两个人还得归因于大楠那一头金发太具有辨识度。
“我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完全不重要。你告诉我,那个臭老头子怎么你了?”大楠快人快语,单刀直入地问蓝川的处境。
“这和你们无关吧。”蓝川戒备心极强——虽然他在单纯的樱木队长那里没留什么心眼,但是樱木的朋友他素日未见过几次,在不了解对方为人的情况下他是无法把自己的坦诚波及到对方身上的。
“你逃训,就是为了打工吗?”野间冷不丁问了一句,直接使蓝川愣在了原地。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嚷道:“是又怎么样!这和你们无关!求你们不要干涉我!”
“花道让我们来的。”大楠依靠自身内本我的驱使,将此次来的真正目的对蓝川和盘托出。还在篮球场训练的樱木打了个喷嚏,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好基友出卖了,他还以为是灰尘落入了呼吸道刺激了鼻黏膜呢。
“你说......樱木前辈让你们来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蓝川错愕,他不明白队长为啥对自己这么上心。
野间暗骂大楠笨蛋,但眼下局面难以挽回,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花道看你经常不来训练,猜测你可能有什么困难,所以派我们来调查你。”
见蓝川脸上的疑色没有更重,大楠和野间总算长舒了一口气。蓝川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很敬佩樱木的,再加上樱木又阳光又真诚,所以樱木在蓝川那里就是一个老好人的形象。“哎......既然是樱木前辈的指示,那随我来吧,如果他真的很想知道的话。”说着,便招呼大楠和野间跟自己走。他在前面带路,大楠和野间机械地跟在自己后面,等待自己把他们带到另一个地方,揭开潜藏在他身上的谜底。
蓝川把大楠和野间带到了自己家。两个人看到蓝川家之后,简直大跌眼镜。
他们去过樱木家,当时樱木家给他们的感觉就是家徒四壁,简约的可怜。但是蓝川家比樱木家还糟、还坏、还破落。这是一个又小又暗的一居室,墙壁上糊满了发黄的报纸,家具本来就没几样,还样样都破烂不堪,几乎一碰就要倒的样子。墙角有一张老旧的小床,小床上躺着一个垂暮的老年人,她骨瘦如柴,风烛残年,手边一堆白色的药片,面容憔悴而痛苦,似乎在数着日子给自己倒计时,随时等候死神的接驾。大楠和野间看到这种场景,心里像刀扎一样。
“这是我奶奶。”蓝川介绍着那个虚弱的老妪,“我从小父母双亡,只有奶奶一个亲人,我一直和她相依为命。如今她得了癌症,医生说还能治,但是需要高额费用。我家低保户,每月领的那点微薄的金额根本就不够这么大的开销......”
蓝川不禁流下眼泪,娓娓道来他不愿意轻易提及的家境。国中时候,奶奶身体健康,平时靠着在外面做粗活补贴家用,日子还算过的去。他喜欢篮球,奶奶也全力支持他这一爱好,她将蓝川的父亲年轻时穿过的篮球鞋拿出来补了又补,拿给蓝川穿。蓝川也在篮球这条道路上全力以赴,他盼望着能够成为职业篮球手,从而逆天改命,让奶奶过上好日子。但升入高中之后,奶奶突然病倒,蓝川的天一下子就塌了。为了给奶奶治病,他不得不经常逃训,即使偶尔留下来训练,满脑子里装的也只有最近的工作薪资多少,离预计的医疗费用还差多少。他骨子里对篮球几乎到了痴狂的地步,所以只要有机会踏入赛场,他必将燃烧自己,尽全力发挥。只是走出赛场,回归原本的生活之后,他又变回那个背负生活重担的穷苦少年。他之所以不愿意向樱木和小枫他们袒露实情,也只是因为他的自尊使然,或者说他怀揣的是不愿意卖惨、只愿意自己消化情绪的——硬汉的灵魂。
大楠和野间听着蓝川的描述,心都要碎了。他们在人生的前17年,过得都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生活,出去打工一来是为了接济穷人家的孩子樱木,二来只是单纯想体验世态炎凉而已。但当他们触及社会的背面,看到一个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却仍怀着对于梦想的炙热纯洁之心的生灵之后,他们心灵的震撼程度,足够给他们上一堂意味深长的课。不管是樱木,还是蓝川,都是如此。
当天晚上,樱木接到了大楠的电话。大楠把蓝川的真实情况告诉了樱木。樱木听完后,震惊之余是一声太息:
“蓝川他......至少还有一个奶奶。”
“啊,什么?”大楠似乎没听清樱木说的这句话,便要樱木重复一遍。樱木却用另一句话回绝了大楠这个请求:
“没什么,我知道了。”樱木感觉自己内心当中最柔软的那根琴弦被轻轻拨弄了一下,留下了绕梁的余音。他拨通了安西教练家的号码,请求安西教练给予蓝川帮助。安西教练一口答应,表示自己愿意资助蓝川的学业和生活。同时,安西教练还说自己从洋平那里知晓了星野的事情,虽然安西教练并没有明确地告诉樱木星野的真实处境如何,但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樱木,星野日后会得到洋平的帮助,日后应该在日常训练中有很大的改变。
樱木如释重负。
果不其然,在以后的训练中,星野不再张扬,而是乖乖地完成了每一项训练任务,对待队友耐心随和,也不再在小枫面前叫嚣着要多加饮料;蓝川也再也没有逃训过,全身心地投入了训练,享受着身体的律动。他还时不时地对安西教练说些什么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感激的笑容。
樱木和小枫看到二人的变化之后,都很高兴。两人不约而同地判定,湘北的不安要素彻底消除。
球队的两块烫手山芋被樱木成功拿下,这在他的队长生涯中,可谓是告了大捷。樱木炫耀似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流川。
流川收到樱木的邮件的时候,刚刚结束一天的训练,瘫在椅子上疲惫不堪。但当他收到大白痴的邮件之后,似乎忘记了苦累,露出了满意的神态。纤纤葱指在键盘上飞快舞动,留下一行短句:
“这不正常吗,这都搞不定的话还打什么球,大白痴。”
流川点了发送后,想到樱木收到邮件后那个又气又急的滑稽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样的笑对他而言,实在是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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