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海

　　去城里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落日一去，天空逐渐蒙上一层透不过光的黑布。也许是哭累了，或是腹部太疼了，苏离抚着沈丽霞的脸，不知何时睡晕了过去。

　　等醒来，是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阳光从白纱窗帘透进来，柔和温煦。苏离慢慢睁开眼睛，将目光投向窗外，临窗有一棵树，群叶翕窣，微光闪动其间，那是白日的星光。

　　那一刻，好平静，她好像什么都忘了。

　　后来将目光移回，往四下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是在医院的病房。邻床……躺着沈丽霞。

　　她连忙翻下床，因动作幅度太大，腹部传来一阵猛烈的钝痛，就像内脏被人硬生生从身体里剜出，但她顾不上这些。突然，门被推开，走进来了一个高瘦的黑色身影。

　　“已经没事了。”他提着一盒饭，走到病床的那一边，默默把饭放在柜子上，没打算停留。

　　“等等。”

　　他回头。

　　“谢谢。”

　　“嗯。”

　　苏离想说些什么，也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看到他那双深邃，又带着些阴郁的眼睛，却迟迟开不了口，末了，只吐出一句“谢谢。”

　　苏离看着他的背影，情绪复杂。他第二次见到自己的耻辱了，也是第二次帮助自己了，可，他始终是个陌生人，不是吗？

　　他才刚刚出去，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就进了病房。医生问苏离他爸爸在不在，苏离目光低下去，冷冷地回答：“不在。”

　　医生看到苏离的表情，也许猜到些什么，没再问下去。只说家里还有没有其他大人，话音未落，苏离就直接对医生说：“把情况都告诉我就好。”

　　医生听到这句话，脸上先是讶异。虽然苏离已经十五岁了，但她个子小小的，很瘦，又长了一张娃娃脸，说她是小学生都不过分。医生看着她，摇头叹息。无奈下，用最通俗的语言告诉苏离，她妈妈晕倒是因为脑梗塞，现在已经抢救回来了，目前情况比较稳定，就是需要再住一个月的院，来进行治疗和观察。

　　医生还说，手术费两万，已经交过了，但……还需要准备两万块的医药费。

　　临走时，她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是想提醒苏离，最好找一个护工，毕竟她看上去那么小，大概还背不动她妈妈吧。

　　两万块。

　　苏离俯下身，抱了抱沈丽霞，随后从她枕边拿起手机，翻找片刻后，屏幕留在了中国银行app的页面上，那张卡里面，现在只有两千块的余额。再划到转账记录，一条一条全是转给苏宏喜的。随便算一下，沈丽霞开饭店的这三年来，一共给苏宏喜转了将近五万块。

　　即使这样，苏宏喜还是不停地问沈丽霞要钱。可这是沈丽霞一手一脚，辛苦经营饭店挣来的血汗钱，却全被他败在了赌场和酒场上。

　　但恨没有用，恨不能让苏离凑到医药费，找苏宏喜要，自然也是行不通的，苏宏喜从来靠不住，而且她也没指望苏宏喜。

　　只有借了。

　　苏离打开妈妈的通讯录，目光在那寥寥的几个联系人身上流转。奶奶年迈，又没有收入，肯定没钱。叔跟婶吵架，跑去省外打工，每月的工钱无疑都打到婶那里去了，前段时间还问妈妈借过钱，肯定也没办法。

　　婶……她几乎是一个跟苏宏喜差不多的人，脾气暴躁，抽烟喝酒一样不落，又一向与妈妈不和，恨不得妈妈躺在病床上永远起不来，苏离是不会问她借钱的，即使她有。

　　最后，苏离只得打电话给小姨，但小姨也有一大家子的人要照顾，并且她和妈妈欠小姨太多了。但，也许只有小姨能帮忙了吧。

　　忐忑地拔了电话，等接通后，她喊小姨的那一刻，禁不住，又被掩埋在泪海之中，泣不成声。

　　小姨今早听别人说了这件事，早已在赶来医院的路上。

　　但当小姨问起医疗费的时候，苏离却说妈妈卡里有钱，已经交过费用。她知道，小姨夫很不喜欢她们一家人，对小姨大手大脚的付出也颇有意见。而且这次需要的钱也挺多，她不想让小姨难堪。

　　小姨相信了苏离的话，她知道苏离一向懂事，又什么都会做，早都把她当作大半个大人。所以只待了一下午，第二天一早就回家去了，毕竟家里还有需要吃母乳的孩子在等着她。

　　这一天，妈妈没有醒来。

　　等到饿意侵袭，胃里泛酸水，苏离才想起来吃饭，随即也想起他，便转头看了看放在一角的那盒饭。

　　如果……向他借呢？

　　可他看上去也不过是学生模样，哪来这么多钱？可是，他帮她交了手术费……一念过后，苏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揭开饭盒，里面装着的粥已经坨了。苏离闻了闻，并没坏，就大口大口吃起来，还挺香的。

　　此时，夜色来临，华灯初上。苏离喜欢将自己淹没在黑夜之中，歆享那一点微光的环绕。所以，她关了灯。

　　窗外，林立的高楼皆亮起五彩的小光点，有的会闪，有的常明。苏离边吃边望着远处，并未注意到有人进了房间。

　　“吃热的。”突然，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

　　苏离回头望去，只见那个消瘦的黑色身影有一半都淹没在黑色之中，只有那张脸和银框眼镜被微光照亮，他轻轻走过去，把热腾腾的饭放在苏离面前。

　　苏离道谢。

　　这一次他没有放下就走，而是坐了床边。房间里很静，只能听见妈妈深重的呼吸，苏离轻手揭开饭盒的盖子，背对着他，没准备开口说什么。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我……还没想好。”苏离顿了顿，虽对他的话感到意外，但还是认真回答。

　　他没再说话，苏离也沉默。于是她吃了一口新带来的粥，发出了“吸溜”的声响。因为太静了，而这个声音又显得太活泼，与此时此刻的氛围一点都不相符，于是尴尬逐渐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苏离的脸一阵火烧，不敢回头看他。

　　“钱够吗？”他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单薄，微微沙哑，还带着点鼻音，与去年夏天完全不同，她感觉他好像沧桑了许多。

　　听到钱的问题，苏离很忐忑。他能这么问，大致就还有钱帮她吧。至于哪里来的，她没资格了解。

　　苏离是想向他求助的，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二人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但他一点也不着急，端端坐在那，很平静。

　　夜色渐渐深去，他的脸越来越模糊，那沉郁的目光好像完全消散在了这个不大的空间里，苏离知道他在等，终于开口：“不够。”

　　“支付宝打开。”

　　苏离犹犹豫豫地翻开手机，打开收款码。那时，她心里想的就一句话：一定能还上的。

　　钱转过去之后，他就打算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也没说还钱的事儿。苏离快步走到他身边，递给他那张她早就写好的欠条，最后的落款是她的名字：苏离。

　　他接过去：“字写得不错。”

　　苏离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啊？”

　　这一声“啊”，仿佛扫去了疲惫，让苏离恢复了点活力，也恢复了她原有的可爱气质。

　　闻言，两人都顿了顿，随后好似有一声轻笑消散在夜里。待苏离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门口。

　　“你……你叫什么名字？”于是连忙问。

　　“周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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